相比于坤宁宫的愉悦气氛,第二日早朝时的太和殿气氛就没那么轻松了。
谭膑去世,为了犒赏为国捐躯的谭将军,萧染对其进行追封,为安抚谭家,萧染将皇子萧宠下嫁于谭家长女谭澄。
虽然诸多朝臣不肯相信那个杀伐决断年少便已经一战成名的谭膑死了,还死于埋伏,可噩耗就来的这么突然,谭膑去世,萧宠出嫁,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按着规矩,红白之事赶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先办红事,再做丧事。等谭澄回京,萧宠便要嫁入谭家。
宫外的皇子府已经在翻修,处处张灯挂彩红纸贴墙,热闹至极。
每位皇子出嫁,皇上都会在京中给其留座皇子府,以此彰显身份。皇子婚后若是跟妻主在妻主家里过的不顺心,便可以搬到皇子府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受长辈钳制。
萧宠虽然任性跋扈,可属于他的东西,萧染一分没少,饶是这样,萧宠对她依旧没有任何感激。
瑜香宫里能摔的东西已经没剩两样了,凡是招惹他的内侍都被发卖出宫,一时间宫里上下全都战战兢兢的,过的比平时还要艰难小心。
“是啊,宫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皇子,凭什么非要我嫁过去!”萧宠不肯配合丈量喜服尺寸。
尚衣君的小侍为难的站在一边,“这日子眼见着就要到了,咱们做衣服也需要时间,殿下迟迟不配合,我们也很难办。”
“你们难办跟我有何关系?我就不难办吗?”萧宠挥开小侍伸过来量尺寸的手,“你们要是真为难就去找萧染,让她取消赐婚,这样大家都不难办。”
他这简直就是在说笑,圣旨都已经下了,怎么可能取消?
萧宠可不管这些,他以为自己只要拖着不配合就行,谁知道尚衣局的奉御听说了这事后,将人全喊了回去。
宫里每一位主子的具体尺寸,在尚衣局都有记录,之所以还要过来丈量,不过是想将衣服做的更合身舒适一些罢了。
如今既然萧宠不配合,那他们只能用预留的尺寸做衣服了。
不管萧宠再怎么不配合,皇子出嫁那日的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眼见着日子愈发逼近,萧宠也就愈着急,直到他经过小喜提醒,想起来宫里另一位跟他年龄相仿的皇子。
边疆一战胜利,大军班师回朝。大军回京那日,谭澄披麻戴孝骑马走在前面,身后有八位将士抬着一口棺材缓步前行,再往后是身着甲胄步履整齐划一的将士们。
听闻谭将军回京,百姓们自发出门站在街道两侧,朝棺材上投掷自己亲手所做的绢花,声音哽咽嘴里重复着说“将军回家了,回家了”,仿佛这样就能把亡人留在外面的魂魄叫回来一样。
有女儿参军的父母,更是站着翘首以盼,仔仔细细的瞧着面前路过的每一个兵,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瞧见自家孩子的,高兴的抹眼泪,跟着她往前走,哭着说她黑了瘦了。
而等到最后都没看到自家孩子的父母,眼前发黑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直到有相识的人告诉她们,她们的孩子留在郊外大营呢,哪能都进京城了,那么多人涌进来,岂不是太多了。
听她们这么一说众人才明白,能随谭澄进了京城里的兵,身上多多少少都带有军功,而表现平平的大头兵都留在外头呢。
“罢了罢了。”那些父母擦干眼泪又笑了起来,“要什么功名,活着就行了。”
谭澄骑在马上,哪怕瞧见身边一幕幕催人泪下的场面,依旧神色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即使她刚失去母亲。
萧染在养心殿接见了上交兵符的谭澄,又将她早已知晓的圣旨当她的面读了一遍递到她手上。
瞧见谭澄年纪跟自己骑马上阵时差不多,萧染颇有些感慨的把手搭在谭澄肩膀上拍了拍。
君臣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萧染便让谭澄回府休息去了。
等谭澄离开后,青衣点评道:“小谭将军看起来不如谭将军成熟稳重,也是,毕竟年纪轻,还需要多历练历练。”
萧染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谭澄大步流星的背影,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就是我把萧宠嫁给她的原因。”
若是她忠心耿耿,那她谭澄便是大萧的大将军,若她有了异心,不管她喜欢萧宠与否,这个皇子都是她致命的软肋。希望谭澄是个聪明人。
谭膑用战事算计她,她在谭膑愿望达成之前,总得用萧宠将她一军。
关门许久的将军府,因着主子回家重新打开。京中老友纷纷来将军府看望谭膑的这个遗留女,想要最后见一面谭膑的遗颜。
可令人不解的是,谭澄招待客人滴水不漏,但对于她们想看棺材的愿望却是只字不提,只说她母亲骄傲半生,最后不喜欢
以这种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想想谭膑死的原因,以为她嫌弃自己死的不荣耀,也就没执意要看。
后来因着将军府要办亲事,没有时间招待客人,所以谭澄闭门谢客,任何宴席要求都没去。
她这个新贵,本来是京官中的抢手货,但奈何娶了萧宠这个殿下成为驸马,让她们无处下手。
谭澄把门关上后,回到后院,看着坐在石桌上擦拭长刀的人,叫了声,“母亲。”
被谭澄叫母亲的人不是旁人,而是本来应该躺在棺材里的谭膑。
谭膑并未受伤,也根本没有因伤势过重无法治愈而去世,这场假死,不过是多年前她跟萧染做的一个约定罢了。
她帮萧染拿下大楚,替她出征大齐攻克七座城池,要的也不多,只要她宫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人便是尚太君。
这个人对于萧染来说无关紧要,可对于大萧来说却是脸面。无论如何,萧国堂堂一位太君,不可能是能赏赐给功臣的玩物。
谭膑脸色微沉,语气认真,“他不是玩物,是我谭膑心尖尖上的人。我俩自幼青梅竹马,若不是先皇从中作梗,我们现在连孩子都生好几窝了,我如今不过是要带他回家,有何不妥?”
当时先皇刚过世,萧染身下的这把皇椅坐的并不牢固,身旁依旧有诸多眼睛盯着,企图等萧国跟大楚的战事失败后,借题发挥。
萧染逼不得已之下,才咬牙同意这个条件。
谭膑说到做到,拼死拿下大楚,带人直捣皇庭,事后大齐挑事发兵,她又带兵出征。两年后,攻下七座城池,大齐求和,这才回来。
班师回朝前,谭膑飞鸽传书给萧染,问她之前的约定是否算数?
可令谭膑没想到的是,约定算数的同时,萧染把萧宠嫁给了谭澄。
萧宠是个什么性子常年在外征战的谭膑的确不清楚,但关于先帝对他的宠爱谭膑还是知道的。
这个孩子即是先帝的孩子,可身上又流着尚太君的血液,这着实让谭膑不知是恨还是爱。
据听说这道赐婚圣旨是为了平息朝廷上下的一个流言而颁布的,可在谭膑看来,这些都是萧染一手所为。
曾经那个因羽翼尚未丰满而一再隐忍的新帝,如今已经长大了。
谭膑看向谭澄,最后叮嘱道:“莫要有异心,饶是不喜欢萧宠,表面功夫也要做足。”
谭澄只能恹恹的应下。她其实不太想娶萧宠,平时喝酒的世家嫡女,经常进宫的那几个人提到萧宠时都是避如蛇蝎的摇头摆手,表情一言难尽。
作为一个女人,她想娶个温香软玉。她在外征战疲惫后,回来能有他暖身慰藉,而不是娶个老虎回来,一言不合就开吵,日子过的不安生。
可赐婚圣旨在这儿,母亲养育教导之情在这儿,她没办法拒绝。
谭澄已经不求萧宠是个随和知礼的人了,只希望两个人不会天天打架就好。
第12章 新郎被掉包
皇子出嫁,好不热闹。
宫里上下忙里忙外,处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萧宠被福伯喊起来梳洗的时候极度不高兴,还是小喜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才挣扎着爬起来。
因着这个,福伯多看了小喜好几眼。趁着萧宠洗漱的功夫,将小喜拉到一旁,低声问他,“你跟殿下说了什么,怎的他就乖乖听你的话起床了?”
小喜调高眼角,下巴微抬,声音带着刻意压制后的得意,“奴才没说什么啊,只是劝殿下莫要懒床,回头别误了吉时。”
按等级来说,小喜见着福伯本该毕恭毕敬才是,可什么样子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导致小喜在内侍里也是副跋扈的性子。
“最好如此。”福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警告道:“陛下已经下了死命令,这次殿下婚事若是出了问题,为首者处以杖刑。”
小喜交叠在胸前的手猛的握紧,随后慢慢松开,朝福伯离开的背影嗤哼了一声,“老东西,吓唬谁呢。”
福伯的确真心觉得萧宠配谭澄挺好的,不想有人坏了这个姻缘,可刚才的话还真不是他自己胡乱编出来吓唬小喜的。
三天前,萧染便已经着人传了口谕,只是小喜没听到罢了。
萧宠出嫁,尚太君这个亲爹一早就坐在殿外,等着给他梳头。大萧的规矩,男子出嫁时由父亲梳头以及教导闺房之事,若是富贵人家,闺房之事都会请专门的内侍教导。
可萧宠不配合,这些内侍被他以“污秽脏眼睛”为由,连人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轰了出去,气的内侍们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昏死过去。
后来还是尚太君着寿伯拿了东西去探望,这才平息了内侍心头的郁气。
尚太君请的这些都是宫里以前的老人了,教导过先帝跟诸多皇子贵人,如今被人从殿内轰赶出来还是头一遭。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连老祖宗都说食.色.性也,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成龌.龊.肮.脏的事情了?”内侍当时气的拍床板,“要是没有男女之间的这档子事,他是怎么出生的?从尚太君手指缝里漏出来的,还是从头发丝里蹦出来的?”
总之教导这事,还是落在尚太君这个亲爹身上。萧宠出嫁,尚太君感情复杂,既有不舍,也有解脱。
虽说萧宠是他跟先皇所生,可这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养了十多年的亲儿子,如今一朝嫁人,由孩子变成大人,将来为人夫为人父,他一时间倒是不太适应。
但萧宠出嫁后,他便能离开这个囚禁着自己近二十余年的皇宫,以后哪怕是去郊外的皇庄,亦或是去寺庙,尚太君觉得都是解脱。
尚太君坐着发愣,还是寿伯提醒他能去梳头了才回神。
一袭红衣,衬的萧宠平时冷艳的容貌多了份妩媚,像个被沾染了三分妖气的高冷仙子,他端坐在铜镜前,安安静静的样子真是美的不可方物。
他若是性子像此时这般乖巧懂事,莫说尚太君这个亲爹,就连萧染这个同母异父的也会对他疼爱有加。
尚太君心道孩子这是即将出嫁懂事了,满眼欣慰泪水的接过福伯手里的红梳子,站在萧宠身后。
尚太君手里的梳子还没碰到萧宠的头发,就被他一抬手打掉在地,厉声说道:“我不用你梳头!”
殿内本来温馨感人的气氛戛然而止,所有下人屏住呼吸垂眸低头不敢说话。
尚太君愣在原地,胳膊还维持着拿梳子的姿势端在身前,根本没反应过来萧宠话里的意思。
尚太君着寿伯将殿内下人先遣出去,缓了一口气,问,“我是你亲爹,你不让我梳头,要让谁来梳?”
“你是我爹没错,可你根本不爱我,不在乎我这个儿子。”萧宠将身子转过来,仰头看着尚太君说道:“我被强行赐婚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为那个姓谭的难过晕倒,我可是你亲儿子,她是谁?是你的情妇吗,你对得起对你那般疼爱的母皇吗?”
尚太君听完萧宠的话耳内一阵嗡鸣,抬手就要打萧宠,可想到今天是他成亲最美的时候,举到半空中的手,又活生生攥紧拳头忍了下去。
“我不爱你?我不爱你就应该将意外有喜的你打掉!我不爱你,我不爱你就应该在你学坏的时候把你掐死!”
尚太君眼眶被气的染了一圈红晕,厉声问萧宠,“你口口声声称你母皇对我好,你又可曾知道这份好我完全不稀罕。”
“我原本可以婚姻幸福儿女绕膝,享尽一切普通人的自由美好快乐,可如今呢?我被囚禁在这堵高墙之内,困在一辈子出不去的深宫里,如履薄冰的活着,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我有个万一你就死无葬身之地,如今你却跟我说我不爱你?”
尚太君仰头缓了口胸中的郁气,泪水顺着眼尾藏进鬓角里,他背过身,不再看萧宠,“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我给你梳头?”
萧宠看着面前越来越陌生的父亲,有心想要低头服软,可心底那块骄傲的自尊心却不允许。
他握紧拳头,看着尚太君
清瘦的背影,梗着脖子,咬牙绷出两个字,“不用。”
尚太君原来挺直的颈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塌了下去,他握在身侧的手松开了,一步步缓慢走了出去,跨出内殿门槛时停了一下,有心想说什么,可觉得没必要了,最终,抬脚出去。
萧宠见尚太君离开,疯了一样砸东西发脾气,哭花了整张脸,崩溃的哭喊,“所有人都变了!又不是我的错,都是你们变了。”
曾经那个见了他躲着走的皇姐变了,变成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