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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敬侯府的人才来探望过,又叫人进宫陪伴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考虑到这段时间需要避嫌,许纾华便一直自己闷在宫里头养胎。
自打她表明自己这胎会是女儿后,太后便极少来坤晴宫了,许纾华与慈昀宫的联系也仅仅停留在了芸梅每半个月来送一次的补品上。
她倒也乐得自在。
太后不盯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便会多多盯着傅冉。
皇帝的性子不喜被拘束,二人自然就会起争执,他们母子早已离心,不过是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娘娘,陛下来了。”外面有人朝屋里禀了一声,正用膳的许纾华漠然地夹了一块香辣丁送进嘴里,并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
傅冉风风火火地走进屋便扑鼻而来一股子浓烈的香辣味,忍不住呛了一下。
“怎么给皇后吃这样辣的东西?”他说着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许纾华这才抬起头来,朝着那人勾起唇角,“陛下若是觉着不适还是回乾晖宫吧,臣妾这里怕是生产之前都会是这股子辣味儿。”
她面上是十分的温柔,话却说得有九成冷漠。
那人立马止住咳嗽沉下脸色来。
傅冉瞧着她吃得欢欣,便也在她对面坐下,拧着眉头看她,“朕才来皇后就要赶人?”
许纾华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朝那人眨眨眼,说得一本正经。
“臣妾是怕伤了龙体。”
“……”傅冉绷着脸色看她继续吃。
这个时辰面对着一桌的香辣菜肴,他是半点胃口都没有,只堪堪喝了几口汤,倒也算陪着许纾华把晚膳用了。
“朕明日不用早朝,今晚留下来陪你。”傅冉说着已然让李卯将奏折放到了桌案上,兀自准备坐下批阅。
许纾华倒也没拒绝,只盈盈地说道:“好,那今晚便要委屈陛下睡在暖阁的榻上了。”
那人提笔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对上她笑吟吟却极有疏离感的目光,最终也只“恩”了一声,垂下头继续批着手里的奏折。
许纾华自然猜到傅冉今日来是跟太后起了争执,想来她这儿讨安慰。
奈何她并没那多余的心思,也不想与他有过多的接触。她有时甚至希望腹中的孩子一直不降生,只让她这样怀着,有个由头避开那人的亲近,便也足够了。
可到底只是她希望而已……
不知何时,窗外风雨交加。
许纾华跪伏在床边,止不住地颤抖着。
窗户大开着,她身上被雨水淋湿,湿冷之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
“求陛下,不要杀我的孩子……陛下……”
坐在床边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他明黄色的衣角在冷风冷雨中泛着阴寒的光。
那人嗓音低沉幽冷,带了点戏谑的意味,“你杀了皇后的孩子,又有什么资格拥有自己的孩子?”
“臣妾求陛下!那也是陛下的孩子啊!陛下——”
一道惊雷劈下,伴着闪电,霎时间照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
许纾华看到半半床上躺着的女人正惨白着一张脸朝自己笑着,而坐在床边的那人,她却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片模糊,那人怀中还抱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大手抵在孩子的喉咙处……
紧接着又是一道惊雷劈下——
“不要!”许纾华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颜色。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脊背上一阵湿冷。
“纾儿?纾儿?”耳边忽地传来某人温柔的唤声,许纾华一惊,发现自己此刻正紧紧攥着那人的手。
她慌忙松开,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离他远远的。
虽是没能看清梦里那人的脸,可她确信那人就是傅冉!
这会儿蹲坐在床边的人见她一副惊慌的模样,忍不住沉下脸色来。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到许纾华做噩梦了,每次梦里都喊着“陛下”。
上一次他尚未登基,这一次倒是对上了号,可许纾华如何会在梦中预见将来的事?
“李卯,叫了孙太医来,再将朕平日用的安神香给皇后换上。”
“是。”李卯应着匆匆退下。
傅冉朝着缩在床角的许纾华伸了伸手,柔声叫她:“纾儿,别怕,朕在。”
许纾华已从梦中抽离出来,这会儿缓缓抬眼看他。
那人此刻的一副忧心的模样实在是与梦中的冷酷无情相差太多,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方才的是梦,亦或现在的才是梦。
“臣妾打扰陛下歇息了,还望陛下恕罪。”她声音仍旧有些不自主的颤,听起来十分委屈。
“别说这样的话。”傅冉心疼地望着她,这会儿便要伸手过来拉她的手,“方才可是魇着了?”
许纾华下意识地躲开他,目光瞥向别处,并未回答他方才的话。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她的拒绝之意实在过于明显,那人落了空的手僵了片刻,最终也只能悻悻地收回。
傅冉站起身来,似是叹了口气,“好,那你好生歇着,朕便……先回去了。”
许纾华目送着那人落寞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她以往都是梦到前世之事,为何这次是混杂在一起的?这到底在预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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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从坤晴宫离开后,皇帝便有些日子没再去看许纾华。
傅冉能感觉到,自己在时那人总是很不安心,若是因此影响了她养胎便是得不偿失了。
幸而朝中事务繁忙,倒也让他无心去多虑其他事情。
眼下傅冉才从那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便见李卯匆匆进了御书房。
“陛下,沈少将军来了。”
皇帝将手中的笔搁下,这才缓缓点了个头,示意李卯将人带进来。
“陛下,微臣今日带了壶南境的好酒来,想与陛下一同品评。”沈以昭朝着案前那人恭敬地行了一礼,拎着酒壶走过来。
傅冉起身,笑着招呼人一同坐到榻上,又让李卯去拿了点心与蜜饯果干。
“阿昭的好酒朕今日怕是无福享受了。”他说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沈以昭以往从来都是个不爱主动的沉闷性子,今日还是第一次主动带着酒来找他。
“微臣记得陛下从前喜欢小酌几杯,今日这是?”沈以昭眸中始终是一副谦和温柔的模样。
皇帝只笑着摇摇头,没说话。他确实有段时间不再沾酒了。
自打那日从坤晴宫回来,他便让李卯将酒窖锁了起来,即便是宴会上,他酒壶里装的也都是普通的果酿而非酒水。
只是那晚之事他自然不会让沈以昭知晓。
“近日南方入了雨季,洪灾严重,朕需要处理的事务繁杂,要保持头脑清醒。”傅冉说着反而替沈以昭倒了杯酒递到他手边,“朕便以茶代酒陪你如何?”
沈以昭笑着将酒壶递给了进来送东西的李卯,“微臣独饮无趣,这酒还是留着下次喝吧。”
他既这么说了,傅冉便也点头答应,“好。”
李卯将酒收起来,坐在屋里的两人又聊了聊有关南边治理水灾之事。
傅冉感叹着身边没有几个能够倚重的大臣,有些发愁。
沈以昭思量了片刻,试探地问了一句:“陛下可有想过……六皇子?”
许久不曾有人向他提起傅禹,皇帝这会儿不由一怔。
上次见六弟还是将人关押进御审司大牢之时。朝中多是太后心腹,自然不会有人主动提及这个曾经威胁到他皇位的六皇子,甚至巴不得他想不起来,将人在大牢里关押致死。
沈以昭倒是中肯。
“微臣绝无他意。”沈以昭见傅冉沉着脸色半晌也不曾说话,忙又解释道,“微臣知晓陛下心中还是惦记着六皇子的,况且六皇子只是因了德妃刺杀一事受了牵连。陛下与六皇子乃是血肉至亲,六皇子从前又十分仰仗于您,想来若是好生教导,也是能够辅佐陛下的。”
皇帝没说话,只拧眉思索了片刻,忽的想起另一件事来。
“御审司大牢那边,阿昭你可有去看过了?朕之前给你的那块令牌可带着?”
“御审司微臣还没去过,不过这令牌微臣始终贴身带着。”他似乎是早已料到了此事,这会儿说着将别在腰间的东西拿了出来,笑着递给傅冉。
皇帝接过那块令牌,脸色微沉,嘴角绷直着半晌也没说话。
之前许纾华私自去御审司大牢,那狱卒禀报时分明说了皇后拿了一块令牌,这令牌只有两块,若非是沈以昭给了许纾华,那便是……
他们二人在今日之前已然有过联系。
思及此,傅冉的心一沉再沉。
他忽的笑着抬起头来,“阿昭,前日朕收到了大将军的信。沈伯伯有意乞休,之后的大将军之位自然也是由你承袭。所谓成家立业,阿昭你也该成家了。”
提及此事,沈以昭的面色微僵,“陛下,微臣……”
皇帝并不想听他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拒词,只将话截了过来,“朕也曾与皇后谈及此事,皇后还说要帮你物色京中的贵女。只是不知阿昭你可有属意的?”
沈以昭隐在袖中的手不住地收紧,最终也只是笑着朝皇帝说道:“那微臣的婚事,便有劳陛下与皇后娘娘了。”
“你与朕情同手足,这些是应该的。”总算是有件满意的事,傅冉脸色总算稍有缓和,便听得那人接着开口。
“只是微臣下个月是家母忌日,还望陛下给微臣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后刚好过了许纾华的临盆之日,到时候再与她提给沈以昭择妻之事也更妥当。
傅冉自然点头应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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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日子,坤晴宫内的热闹氛围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与肃穆。
“娘娘,坚持住,马上就出来了!”接生嬷嬷跪在床边,一旁的婢女们慌忙拿着手巾去擦那已然浸湿了床褥的血迹。
眼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寝殿里端出来,皇帝的心头发紧,急得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