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微弱,她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包扎是否真能有效,可总比这样任由伤口流血来得好。
待到她将手帕绑好,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却听得那人笑了一声。
傅冉望着眼前那人,虽是瞧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却也能想象得出她皱着眉头为自己包扎时的模样。
“多谢夫人。”他说。
许纾华紧抿着嘴唇没说话,只闷闷地挤了个鼻音算是应承下了他这句谢。
两人这样亲密地挨在一起又不说话难免会尴尬,许纾华别开眼去看被寒风吹拂下摇摇欲坠的窗棂。
“你还不曾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大抵是山脚下一处荒凉宅院的柴房,”傅冉沉声答道,“来时我虽被蒙着眼,却也还是有些方向感。之所以迟迟没带你出去,是因为我们在从药山回船的路上遭遇了埋伏,不慎中了软筋散,要恢复怕也要等到明早。”
怪不得这人方才连握她的手都那般无力。
许纾华心中思虑着,便听他问道:“你可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她拧拧眉头,“我只记得那会儿有人冲过来挡在了我身前,后来又有人来抢颐儿,情急之下……”
那会儿船舱外已起了火,火舌卷着浓烟窜进屋里。乔诫冲进来救人,她转手便将孩子塞给了他,又见浣心昏死在旁边,忙又下令让乔诫将浣心一并带了出去。
“你本有机会和乔诫一起出去,我也已经吩咐过他——”
“可浣心是为我才受了伤昏死过去,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傅冉没再说话,屋里也跟着默了半晌。
末了他也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院里有人守着,这次你必须听我安排。”
许纾华看向他,只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傅冉动了动手臂,指向西侧角柴堆之上的窗户,“一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从西侧翻窗出去,那边是一片荒草丛,草丛后面便是矮墙,你翻出去一路向着西南方向跑。我这一路为乔诫留了记号,想必他晚些便会赶来接你。”
许纾华皱眉,下意识地问道:“那你呢?”
傅冉怔了一瞬,弯眉看她,“夫人这是关心我。”
他这话说得笃定,并非是在询问,惹得许纾华身子一僵,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夜里寒风呼啸,吹得窗棂发出闷响,屋里的朽木味儿也被风吹散了不少。
那人又轻笑了一声,将自己披在她身上的外衫拢了拢,“不必管我,我自有脱险的方法。”
“……好。”许纾华点头,脑中忽然晃过这人冲过来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傅冉,”她极低地唤了一声,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声音跟着指尖都莫名地发颤,“这条命是你上辈子欠给我的,只有我才能动。”
夜里寒凉,她衣领被人帮着拢紧了些。
屋里默了片刻,才听得那人语气里带着笑地答道:“好,记下了。”
*
明亮宽敞的房间里,灯烛燃得正盛。
半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被侍女扶着,随两个护卫打扮的男子带着走了进去。
前面两人站定脚步,“我家主子吩咐了,您今日便宿在此处,若有何所需叫我们即可。”
那老妇环视四周,忽的冷笑了一声,“如今既已得手,他竟不来此处看这场好戏?”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老妇终是冷下脸来,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叫他出来见哀家。”
侧间忽的传来一声轻咳,隔着屏风,那人挺拔瘦削的身影隐约可见。
“想不到太后竟如此心急,看来这所谓的亲骨肉对您来说也不过如此。”
陈湘语冷哼一声,漠然望着屏风后的那道身影,“无法掌控的棋子自然只能成为弃子。更何况,这本就是你们傅家欠我的,是他傅明则欠我的!”
傅禹低笑,从屏风后踱步而出。手旁灯烛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落在旁侧的窗纱上。
“只有胜券在握之人才能避免成为他人的弃子,此事太后想必心中有数。”
“宁王,”陈湘语的脸色微沉,望着眼前早已寻不得当初那个明朗少年半□□影的傅禹微眯了眯眼,“没了哀家你便没有正当理由登基,孰轻孰重你最好掂量清楚。”
岂知那人并无半点在意之色,只垂眼捻了捻指尖,“我若当真想要登基,又怎会答应你的条件留下太子。”
“你——”
“好了。”傅禹冷冷拂袖,错身从陈湘语的身侧走过,“芸梅姑姑好生照顾着太后娘娘,这出好戏还得有太后娘娘撑着,可别出什么差错。”
话音未落,那人的身影已然没入了门外的一片黑暗之中。
房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屋里。
“太后!”芸梅慌忙扶住身旁脚下发软的陈湘语,心中滋味并不比主子好受,却也只能柔声劝着,“太后小心。”
岂知那人笑出了声,笑声里是掩盖不住的沧桑凄凉,“果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太后,宁王向来宅心仁厚,他不会……”芸梅话未说完,便被陈湘语打断。
“芸梅,”她重重叹了口气,“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六皇子了。”
屋里陷入一片沉静,芸梅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扶着陈湘语缓慢地在榻上坐下。
“我们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芸梅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不由心尖发颤,“太后,这一步若是迈出去,便再无退路了……”
坐在榻上那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里分明带着笑意,却透出阵阵苦涩。
“从嫁给先帝的那一刻,我便没有退路了。”
*
天光微亮,将屋外的夜色褪去大半,许纾华倚在傅冉的肩头幽幽转醒。
视线借着光亮,她总算是看清了身旁那人——
苍白的脸色,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发丝凌乱,身上的衣衫染了大片的血渍,她摸黑包扎的那一处不过是伤口的一小部分……
这便是他昨晚所说的小伤?
许纾华的心像是被人猛地往下扯了一下,说不上来那滋味儿,只是眼眶不自觉地泛上一股湿润的热意。
“晟洹……”
那人眉头轻皱,费力地睁开眼来看她,大手僵硬又缓慢地抚了抚她的脊背,“纾儿,我在呢。”
“你的伤……”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得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还不等反应过来,身旁那人已然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往西侧的柴堆推去。
“按照我说的,先躲起来!”那人压低着声音说道,受伤的胳膊却始终都没能抬起来,那半边身子像是瘫痪了一般挂在他的身体上。
许纾华踉跄着到了西侧角的柴堆,却迟迟无法应下来他的话,只望着那人身上那件被血染成褐色的衣衫,张了张嘴,“你……”
“纾儿,我们只这一次机会。相信我,好吗?”傅冉脸上的笑容随温柔,却又带着让人形容不上来的情绪。
似是苍白,无力,甚至像是赴死前的豁然……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纾华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头,转身躲在了柴堆的后面。
腐朽的气味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她透过柴火缝隙去看那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尖隐隐作痛。
“嘭!”门猛地被人踹开,伏在门侧的傅冉几乎是在瞬间将整个身子弹起,一脚将刚要进屋的两人踹到了门外。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纾华竟觉得那人的目光方才曾有那么一瞬落在了自己身上。
第55章 追妻  玩个游戏。
西侧窗外如傅冉所言有一片荒草丛, 虽是荒草,却至少也有一人高,刚好能够掩住许纾华的身影。
她猫着腰从中钻过, 直奔那一座矮墙。
经过昨日的艰辛苦难,她本就无甚力气, 只是心里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这才撑到现下。
如今傅冉为了护她周全以自身为诱饵, 堂堂一朝君王竟是为了她而舍弃自己的性命。
即便她知晓这只是那人在赎罪,心中却也难免动摇。
可她也明白自己不能辜负他人的牺牲,哪怕那个人是欠了她一世情债的傅冉。
眼下天色已然大亮, 许纾华抬眼望着那道矮墙深吸一口气,正欲奋力攀爬上去,却听得一阵窸窣的声响,好似有人正朝着这边而来。
心几乎是在一瞬间提到了嗓了眼,许纾华僵着身子没动。她整个人完全掩在那一堆荒草之中,衣袖中滑出根顶端极细的长簪来。
傅冉所做计划虽然可信,但前世长年累月的困苦终是让她习惯了未雨绸缪。
许纾华再清楚不过,若想真正安全逃离,关键时刻必须要有利器傍身。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传来, 听得出只有一人,而且那人是刻意放轻了脚步。
许纾华紧紧握着手里的长簪, 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动作,尽可能让自己更加方便出手抵挡对方的动作。
声音越来越近, 许纾华的额角都冒了汗, 视线穿过枯黄的草丛依稀能够看到来人的轮廓——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一,二, 三……”
手中长簪方才举起,便听得那人沉声叫了她一声:“纾儿,是我!”
许纾华的动作猛地一滞,飞速辨认着那人的声音。
确实十分熟悉,还带着轻微的沙哑,显然不是傅冉。
还未等她得出结论,窸窣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高大挺拔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沈……沈大哥?”
那人的目光将她粗略地打量了一番,大概是见她并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目光落在她举着簪子的手时,眉头霎时间拧在一起。
“你受伤了?”沈以昭说着伸手要去握她的手腕。
许纾华下意识地缩回手,顺势将长簪也拢回了袖里。
她这口气还提在嗓子眼,这会儿只摇摇头,“不是我,是晟洹。”
晟洹这个名字,她几乎是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