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在张良干过的事儿暴露后,所有财产都被收缴了,除了各自身上穿着的丝绸衣物与首饰,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张家男丁还算能吃苦,所以经过这几年的努力,也已经攒下了十几亩地。
到了播种的时候,张良便也被拉到了地里种土豆玉米。
他不太习惯,却还是跟着兄弟们将地里忙活完了,才与堂妹张赋一起到郡守府衙报道。
两兄妹赶到的时候,正好遇到林阡过来找郡守。
因为据说如今高产的几种粮食全都是谷丰侯林阡拿出来的,她也正是因此而封侯,所以张良一直对她非常好奇。
这次从咸阳赶回颍川郡的路上,他倒是有幸见过这位女侯爷几面,但因为她身边一直跟着两位年轻小将,而他们又因为自己过往的“黑历史”而将他视作洪水猛兽,轻易不敢让他靠近谷丰侯,所以张良还一直没能与其说上话。
如今正好遇上,他便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然后,林阡旁边那位宫娥便恶狠狠地朝着他瞪了过来。
张良:“……”
他摇头笑了笑,为避免麻烦还是收回了视线。
却不想那位谷丰侯看到了自己后,竟直接问道:“你就是张良?”
张良愣了下,点头:“草民正是颍川张良。”
林阡听到张良自称“颍川张良”,眼神微微有些讶异:他能这般自称,应当是真的认可了秦国的统治吧?
她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之前便听说你……”顿了顿,道,“听说你即便被关押在一个宅邸里面,前途渺茫,竟也能静下心看书学习,我当时就挺好奇,没想到现在才见了面。”
张良讶异地看向林阡身边的宫娥,以及两位沉默不语的小将。
愣了下,他颇为无奈:“之前一起同来颍川郡,谷丰侯竟不知道草民也在其中?”
林阡有些尴尬:“我没打听清楚……”
她倒是知道张家人和颍川郡一起到了咸阳,也知道这次内史腾会与张家人一起回颍川郡,却半点儿没听说张良已经被释放,还要回到颍川郡的消息。
毕竟,林阡还以为就张良干过的那些事儿,嬴政就算不将他杀了,也会将人关到死来着。
张良不过是落魄贵族,还是犯下大错的那种,与在秦国经营多年,算是前朝所有楚国一系势力领头人的昌平君可不一样,嬴政不管对他是杀是囚,都没有半点儿不好影响。
张良忍不住看了眼林陌,而后视线落在了蒙毅与另一位武将身上。
他心里有所猜测,却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张良自嘲地笑了笑:“草民太不起眼,谷丰侯没有关注到也是理所当然。”
林阡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半晌笃定开口:“你且放心,以你之聪慧与努力,即便现在无人得知,以后也必然会声名鹊起,惊呆所有人。”
张良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林阡。
林阡却没再看他,而是将注意力转到了内史腾身上:“听闻颍川郡的许多百姓闹着要买更多的玉米和土豆?我这次出门倒是带了一些,郡守不妨跟我去瞧瞧该如何安排?”
内史腾这段时间已经被百姓烦了很多次,虽然每一个来找他的人都很容易打发,但在基数太大的情况下,仍旧打扰到了他的正常生活。
所以在听完林阡的话后,他立刻变得兴奋起来:“谷丰侯带了多少土豆与玉米过来?”
林阡顿了顿,笑道:“也不算多,就是我那十亩地去年的收成。”
“这已经很多了!”
内史腾迫不及待地起身,想要跟着林阡去看土豆与玉米。
林阡愣了下,转头看向张良兄妹:“他们找郡守应当是有正事儿吧?反正粮种放在那儿也不会跑了,郡守不妨先解决了他们两位兄妹的事情?”
内史腾大笑:“不用。秦国这些年是处处缺人,我之前的郡丞已经被调到去年刚打下来的那些楚国城池上建立的郡县中担任郡守了,为了不耽误春耕,我便邀请了张良与张赋二人过来帮我。具体职位还要看后续结果,现在的话……”
他看向张良与张赋,“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看看粮种?”
张赋听到有更多粮种的时候,眼睛便亮了起来,如今得知可以跟着内史腾一起去看,她哪儿有不愿意的?
张良的注意力则落在了“秦国到处缺人”,以及“原本的郡丞升任郡守,颍川郡当前没有郡丞”这两件事上了。他的目标一下就放在了郡丞这个位置上,并一心想要拿下这个职位,若能做得好,说不准也能升任郡守,进而被调入咸阳任职。
而想要拿到郡丞这个职位,他就必须拿出自己的真本事。
张良果断点了头。
于是一行人很快去了林阡的住处。
林阡之前与林陌一起将土豆和玉米放进了木箱当中,今早离开的时候便让人抬到了院子,如今一群人进来正好可以看到放在院子中央的土豆和玉米。
张良看了眼十来个木箱,当下就皱紧了眉头——
他记得谷丰侯的行李一共就只有十来个箱子,里面竟然一件衣服用具都没装,全都装的是土豆和玉米?
但见林陌与蒙毅等人毫无异色,张良果断忽视了这个疑点。
内史腾清点了一下土豆与玉米的数量,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些粮种虽然不能弥补去年的损失,却也可以让百姓高兴不少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要如何分配这些粮种了。”
林阡将粮种交给内史腾后,就不愿意再管其他事儿了。
这属于颍川郡的内政,她一个太仓丞还是插手为好,容易招人厌烦。
张良却看向林阡:“这些粮种需要支付谷丰侯钱财吗?”
林阡一顿,迟疑道:“我并不怎么缺钱。”
嬴政直接将布庄的所有收入交给了林阡,她是真的不缺钱,各种意义上都是。
张良点了点头,笑道:“若是谷丰侯不要钱的话,咱们颍川郡府衙总不好找百姓收钱?”见内史腾点头,他继续道,“若如此,草民倒是有了一个很不错的法子。”
所有人好奇地看向张良。
张良笑了笑:“前些日子的失踪案虽然已经真相大白,但当时编造的一些流言只怕也被不少人记在了心里,如今没发生什么意外倒是风平浪静,日后一旦遇到点儿什么天灾人祸,老百姓恐怕会生出不好的联想。”
林阡瞬间坐直了身体:“你有办法消除那些影响?”
张良点头:“老百姓会听信这种流言,无非是因为大家虽然认可了秦王的统治,却还不曾转变想法,真正地认同自己秦人的身份。”
“如咸阳城的百姓,即便发生了天灾,也绝不可能认为是秦王暴政、秦律严苛而导致的天降神罚。”
并非秦人不迷信,而是因为他们从不认为秦王暴政,秦律严苛。
张良认真解释:“而想要让百姓认同自己秦人的身份,就要让他们知道当秦人有多好,而不是秦王有多凶,秦律有多严苛。”
林阡有些无奈,刻板印象这种东西真的是害人不浅。
除了老秦人,只怕其他各地的百姓对秦国的印象就是“秦律严苛”,想要洗刷掉这个印象还真没那么容易。
张良却给出了解决办法:“这并不难,只要将秦国这些年发生的那些案件中挑选出一部分,给百姓生活带来了好影响的案子,以及陛下全国推行的粮种对秦国百姓生活带去的影响,中间发生的一些有趣故事等等编撰成小册子,再以谷丰侯手中的粮种为报酬,命其走街串巷四处宣讲,听得多了,老百姓自然会由衷地认可自己秦人的身份。”
内史腾惊异地看着张良:“这法子有用吗?”
张良眼神复杂:“必然是有用的,毕竟……草民正是看了秦国这些年的变化,亲眼目睹了咸阳百姓的生活,又深入了解了各地小吏是如何依照秦律判案后,才会……”
由一个反秦积极分子,突然倒戈,变成了一个愿意为秦国效力的人。
==·魏亡·==
内史腾瞬间明白了他言下之意,颇有些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陛下一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你真能做出一番成就,以后前程绝对差不了!”
张良愈发放心,笑着点了点头。
内史腾想了想,干脆道:“这个法子既然是你想出来的,便由你亲自去落实,放心,无论是郡守府衙中的官员还是我的门客、幕僚,你若需要都可以直接请他们帮忙。”
张良眼神一动,赶紧开口道谢。
内史腾摆摆手:“你要真能将此事做好,我在陛下面前的印象也能变好。”
昌平君被送到他这儿后没多久,就搞出来了一个烂摊子,内史腾作为颍川郡的郡守,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陛下的斥责。若非这颍川郡正是他当初带兵打下,就凭昌平君搞出来的事儿,他怕是早就被撤职了。
若能处理好后续,他也能安心不少。
两人三两句话,就敲定了整件事。
林阡却还在为张良提出的办法而震惊:思想宣传与舆论战这些东西,张良竟然这么早就无师自通了?
……
粮种对百姓而言,就是自己的命根子。
若能免费得到多余的粮种,别说只是走街串巷地为秦国做宣传了,就是让他们去干苦活儿累活儿他们也愿意啊。
于是当张良将这些年看过且印象较深的案例,以及他亲眼所见的咸阳城百姓这些年的生活与变化,甚至是颍川郡这边某些百姓的亲身经历编纂成小册子,让识字的官吏读给有心接下这活儿的百姓听,再由他们走街串巷地宣传秦律与秦国的好后……
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颍川郡中便出现了不少以“我们秦人”为口癖的百姓。
之前失踪案所带来的最后一点儿影响,也随着认可秦人身份的百姓数量增加,而渐渐消弭无踪。
-
嬴政很快就拿到了张良编纂的小册子。
他看了许久,再结合颍川郡百姓在听过小册子上的内容后的改变与反应,心里对林阡之前提到的教材需要加入哪些东西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但这些还不急。
毕竟李斯与王绾二人最近正为了雕版印刷的事情恼火——
篆书写出来非常优美,而且容易望文生义,让人更容易理解文字的含义,但……篆书是真的不适合用来搞雕版印刷,因为出错率真的是太高了。
王绾李斯二人因为匠人失败太多次,都急得亲自上阵雕刻模板了。
然而……
文字反写真没有那么容易。
好在嬴政不着急,他当前的更多注意力都放在了魏国身上。
因为在春耕后,嬴政终于下令:命带兵镇守秦魏边境的王贲,即刻带领军队进攻魏国。
魏国本来龟缩一隅,正等着看秦国与楚国大打一场,好看看自己能不能从中捡点儿漏啥的,再不济两大强国大打一场,之后总要休养,魏国也能趁机多苟活一段时间。
谁能想到,原本在边境与楚国剑拔弩张的秦国,会突然调转矛头攻击自己呢?
魏国毫无防备,竟让王贲毫无阻拦地带兵来到了魏国的国都大梁。
魏王消息滞后,王贲都快打到家门前了,他才知道了消息,而后慌里慌张地让人关闭了城门,决定带兵死守大梁。
然而不幸的是,春夏时节多雨水,大梁城外的护城河河水暴涨。
王贲带兵迟迟无法攻破大梁城,便将视线落在了护城河上——
大梁城地势较低,不远处的山坡上正有一条湍急的汴河流过,护城河中的河水便是由汴河引入。
而王贲发现了这种地势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