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前世住在医院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能看到死人——
大多是和自己一样的心脏病人。
她原本已经可以做到在面对别人尸体的时候毫无触动,但看着赵太后静静躺在那儿的样子,林阡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担心与悲伤,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嬴政。
嬴政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太后,似乎眼前这个女人的死亡,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半点儿涟漪。
林阡愣了下,松开嬴政的手:“我还是先出去吧?”
嬴政皱眉,但在对上林阡关切的眼睛后点了点头:“你就在外面等着寡人,寡人很快出来。”
林阡点点头,直接走了出去。
……
林阡从寝殿出来后,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而后随手抓了一个宫娥问到了赵太后生前最信任的人是谁,并让其将对方带到了自己面前。
不一会儿,那宫娥便叫来了一位中年妇人。
免了对方行礼后,林阡将人带到角落问道:“赵太后之前不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走了?”
那婆子抬头看了林阡一眼,似乎在忖度她的身份与分量。
半晌后,中年妇人开口:“太后自打赵国灭亡,赵家不辞而别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时好时坏。”
林阡皱眉,狐疑地看着她:“少府并无太后请太医过去诊脉的记录。”
太医同样隶属于少府管辖之下,每一个太医的问诊过程又都需要记录归档,每月月底交给自己过目,林阡很清楚,赵太后最近两年极少请太医的事实。
除了太医,赵太后的饮食也与过去没有太大差别。
甚至于,林阡为了给整天熬夜的嬴政补身体,拿出了不少现在没有的食谱菜单还屡次出现在甘泉宫赵太后的每日食谱当中,其食用的频率不必嬴政少。
那妇人猜到林阡身份,便也不再隐瞒:“太后之前的精神状态确实还过得去,每日也还能琢磨每顿的吃食。她的状态开始变差,应该是从赵夫人等人出宫后开始,等听说那几位不曾生育的夫人改嫁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一直到听说有一位儿子已经成年的夫人也求陛下赐婚改嫁之后……”
她小心看了林阡一眼,小声道,“太后的身体便急转直下,很快就到了茶水不进的地步。”
林阡皱眉:“为何不叫太医?”
妇人更紧张了:“太后不让。她在生病之后的那段时间总在念叨自己做错了,又总说当时不应该如何如何,应该如何如何之类的话。但奴不敢细听,所以无法告知夫人。”
林阡摆手,没有追问妇人真假。
因为不需要追问,她便可以猜出这句话中前后四个“如何如何”到底都是什么话:无非是当初不应该背叛嬴政,而应该带着嫪毐与两个孩子远走之类的话。
林阡猜到了,却并未因此改善对赵太后的印象。
但她觉得,这话应该让嬴政知道。
……
嬴政听说后,笑了一声:“这并不奇怪,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说完,便再也没提过赵太后此人。
……
作为赵太后的亲生儿子,嬴政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都要出面为赵太后主持丧礼。
林阡如今身为少府,也要配合奉常等人准备这场丧礼。
虽然谁都知道赵太后与嬴政关系不好,但这场丧礼仍旧办得相当盛大,与当初华阳太后的丧礼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等到丧礼结束,林阡只觉得自己精力耗尽,直接回了偏殿倒头就睡。
她一直从傍晚睡到了半夜,才突然被林陌叫醒:“阡娘快起来,陛下身边的内侍来找。”
林阡本来正迷糊,一听这话瞬间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儿?”
==·出巡·==
林陌一边加快动作为林阡穿衣服,一边开口:“那内侍没说,但他表情相当焦躁,我猜可能是陛下出了什么问题。”
林阡一听这话,愈发着急起来。
等穿好衣物后立刻就冲了出去。
那内侍见到林阡出来赶紧开口:“陛下似乎是魇着了,如今满头大汗,似乎还有些发热。我们不敢惊醒了陛下,只能来找夫人。”
林阡不敢耽误,立刻跑进了主殿。
越过屏风之后,她一眼就见到了规规矩矩躺在床上的嬴政。
如内侍所说,嬴政此时已是满头大汗。
想到内侍还提到嬴政有些发热,林阡三两步便走到床前伸手摸了下嬴政的额头……
“还好还好,”林阡松了口气,“温度不高。”
她让人端来冷水,用帕子打湿后准备放到嬴政的额头。
谁知手帕还没放上去,嬴政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突然睁开了眼睛,同时还伸手抓向了床头挂着的配剑。
眼瞧着嬴政的右手都握上了剑柄,他似乎这才发现床前人是林阡,这才松开手,躺倒在了床上。
嬴政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才声音嘶哑地问她:“这么晚了,你没睡觉怎么过来了?”
林阡刚被吓了一跳,此时仍有几分心悸。
但见嬴政面色苍白的样子,她到底没有追究:“内侍说你魇着了,而且满头大汗,似乎有些发热,我这才过来看看你。”
一边说,林阡一边将打湿了水的手帕又放在了嬴政头上。
察觉到凉意,嬴政睁开了眼睛。
对上林阡视线,嬴政安抚她道:“你这几天也累了,先去休息,寡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什么问题。而且赵太后的死对寡人而言没什么影响,你不用一直愁眉苦脸,好似寡人对她多在意般。”
林阡下意识想起赵太后刚去世那天嬴政的表现,眼底仍是满满的担忧。
嬴政见状,也明白自己若不说出真正的缘由,林阡肯定不会离开。
但……
他早已习惯了有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着,想要说出如同示弱一般的言语,总是格外艰难。
可看着林阡眼底毫无杂念的关切,嬴政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寡人会生病与赵太后确实有点儿关系,但并非全是因为赵太后。”
林阡满眼不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嬴政伸手,抓住了林阡略有几分冰凉的右手:“一则天下一统之后一直不曾休息,这次主持丧礼的间隙也没停下对政务的处理,好几天连轴转,身体许是受不住寡人的折腾了;二则也是因为赵太后死后,寡人才突然想起来,除她之外,寡人在这世上便再没有了其他长辈。”
嬴家并非没有人,但那些人与嬴政关系生疏,实在算不得什么亲人。
林阡愣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想到自己之前多次误会嬴政是为了赵太后情绪异常,还试图让他与赵太后好好告别:“……”
嬴政见她明白过来,不由笑了起来。
但病人本就精力不济,他很快就再次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快要睡着的时候,嬴政又让林阡回去休息。
林阡看着他:“你先睡吧,我等你体温恢复正常了再走。”
嬴政看了她一眼,这才闭上了眼睛。
……
那次生病之后,林阡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与嬴政之间虽然相处模式没什么变化,但彼此的关系却变得愈发融洽且亲近起来。
林阡察觉到了,最后却选择了放任。
-
七月中旬,负责修建咸阳城外这条水泥路的将军蒙恬入宫禀报,说是这条从咸阳城门口直达九原郡郡城的水泥路终于修建完毕。
这么长一条路都修好了,嬴政自然先要去看看。
何况他前段时间又生了一场病,御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记得劳逸结合多休息一段时间。
嬴政一番思量之后,最后决定在七月底出发,巡幸陇西。
这是嬴政一统天下之后第一次出巡,一应事务准备都需要小心再小心,而且出巡的人员安排同样需要仔细斟酌。
最后,嬴政决定带上李斯、冯劫、张良等人。
林阡自然也在其中,且按照嬴政的意思与嬴政共乘一辆马车。
等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一行人很快就启程从咸阳出发,行驶在水泥路面上,飞快地朝着陇西的方向疾驰而去。
林阡与嬴政同乘一辆马车,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一路上便靠着窗口一直看着窗外。
马车的速度再快,总也没办法与汽车相比。
林阡坐在马车内倒是可以清晰地看到车外的景象——
如今已是七月底,按理说棉花已经收割完毕。但因为并非每个地方的土壤与其后都适合棉花的生长,所以许多没有被林阡选为棉花种植区,却自己买到种子种下了棉花的百姓便难免因为气候而无法在正常时间收获棉花。
有些高纬度地区的棉花,即使到了七月底也还没有到收获的时候。
就像是他们路过的这片地区种植的少许棉花,便不过是到了打顶的时候而已,想要等到棉花收获,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行。
但对百姓而言,即便需要晚一些收获,也许收获的棉花数量也不如平原地区多,但只要收获的棉花可以自给自足,甚至再卖一两个钱,对这些百姓而言就已经是很让人满足的一件事了。
那路边正给棉花打顶的人家,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感染力极强的笑容。
林阡看着,忍不住跟着勾了勾唇。
不久,到了用膳的时候,林阡与嬴政先后下了马车。
厨子正拿着从当地百姓手中购买的蔬菜并前往附近山林中打来的猎物做饭,嬴政便拉着林阡在水泥路面上溜达。
走了一会儿,嬴政突然停下脚步,眼神格外凶狠:“这水泥路上怎么会有一条缝儿?可是负责这部分水泥路的官吏偷工减料?”
林阡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只见水泥路面中间竟直接断开了一条整齐的裂缝。
她不由失笑:“这是故意做的。”
嬴政抬头:“故意?”
林阡解释:“因为若是不隔一段距离就留出一条缝隙的话,水泥路面热胀冷缩,容易出现裂缝,使用寿命会大大减少。就像是水泥路面铺好之后差不多半个月内都需要时不时往上面泼一些水一样,这些方法都能延长水泥路的使用寿命。”
嬴政恍然大悟。
两人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蒙恬突然跑过来:“陛下,前面似乎有人打架,还请尽快回到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