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焦灼地看向沈虞。
沈虞不想指认诫仁,毕竟诫仁是无辜牵涉其中,但她若承认的如此痛快,想必会遭沈婼怀疑。
“妾的药,是自诫常师父那里所得,”她看向诫常,淡淡道:“诫常师父,你不是说这药只会让人生一场大病么,为何现在长姐会病成这样?你为何要欺骗我?”
被沈虞反咬一口的诫常猛然一怔。
但仍然维持着出家人的风度,规劝道:“沈良娣,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能如此含血喷人,贫尼何时给过你这毒了?”
“若不会是撺掇我,我怎么敢给长姐下毒?”
“妾知太子殿下已经厌弃了妾,想来长姐嫁进东宫,妾身更加不会有好日子过,是以才出此下策,如今东窗事发,妾身没什么可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怪妾当时心太软,没有下狠心,更没想到,妾身一直信任的诫常师父,竟然首鼠两端,一边将毒药赠给妾身,一边又联合大伯一家空口白牙污蔑我母亲和诫仁法师,你安的究竟是什么心?”
“你说你有证据,那证据又在哪里,在我母亲那里搜到什么断肠了吗?”
“你,你,你,这……”诫常冷汗直冒,话怎么还能这么说,“你这是胡乱攀扯!”又看向李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慌乱,“殿下明鉴,贫尼从未做过这等歹毒之事,一定是沈良娣见木已成舟,想拉个垫背的……求殿下明鉴!”
一众人的目光顿时都眼巴巴地看向了李循,只等他下一个决断。
李循眉头紧皱,虽表面冷静,但比起陈氏和沈绍,显然也好不到哪里。
开始的时候他尚能稳坐钓鱼台,可听完沈虞的一番话之后,他就有些冷静不下来了。
他以为她会求饶,会难过伤心的哭,骂陈氏和沈绍污蔑她。
可是,都没有。
她承认的很痛快,甚至,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难道她当真……
李循心中惊疑不定。
他眸光沉沉地盯着沈虞,片刻后直起身来,从白玉石阶上缓缓走下来。
走到沈虞面前。
“为何要这么做?”他低喝道:“沈氏,难道孤待你还不够好吗?竟容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两人离得很近,男人太高了,沈虞低着头只能看见他杏黄色绣着四爪龙纹的袍角,李循盯了她一会儿,见她跟哑巴了似的一言不发,心中又不禁一阵烦躁,粗鲁地攥住了她的下巴。
沈虞挣扎了两下,被迫对上男人漆黑阴沉的眼珠,没来由的心里憷了一下。
他该不会是……真信了吧?
如果不是真的信了,那他这戏演得可太真了。
眼中有愤怒,惊讶,疑惑,还有质问。
沈虞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缓缓合上两片朱唇,只沉默以对。
“虞儿,是不是孤将你关进诏狱里,你就满意了,你腰上的那块儿骨头就知道松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求饶,不肯对孤恭敬?”
寒意森然,直入骨髓。这两句话,李循是俯身在沈虞耳边压低着声音说的。
沈虞打了个寒颤,猛地抬起头来。
李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冷漠,见沈虞终于有了反应,才松开了手紧攥着她下巴的手,在女孩儿白嫩的下巴上留下一道红痕,吩咐陈风道:“无关人等都先带下去。”
这是要商量如何处罚沈虞了。
靖安侯夫人大惊失色,哆嗦道:“殿下,小鱼这是说的气话啊,您怎么还当真了,还有那个叫诫常的道婆,她还没什么都没承认呢!”
“朱行,你说该如何处罚沈良娣。”李循根本就没理会靖安侯夫人。
“是。”
朱行从玉阶上走下来,朗声道:“周律上言,妾侍毒害主母未遂,徒一年,休弃,永不得归夫家。”
“只是——”
朱行的话叫一群人都急得竖起了耳朵,怎么还有个只是?
“只是什么?如今认证物证确凿,难不成殿下还不舍得处罚这个歹毒的女人吗?”陈氏说道。
“这怪不得殿下,”朱行微微笑道:“将军夫人先别急,沈良娣毕竟身在皇室,将其送入诏狱徒一年,这事情便会闹得天下皆知,为了殿下的颜面着想,不如以沈良娣身患恶疾为由将其送至皇家寺庙中,余生皆为沈大小姐诵经祈福可好?”
为了遮掩丑事,朱行说的这种做法在皇室屡见不鲜,饶是如此,不管是休弃,还是终生圈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的刑罚都是极其重了,因为这个女子一生最好的年华都会与青灯古佛相伴,再也入不得世俗中。
见陈氏面露迟疑,朱行面色就有些不悦,“将军夫人,不是殿下不想为沈大小姐伸冤,只是将此事公之于众,不管对东宫还是沈氏一族,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沈大小姐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沈良娣被逐出东宫,沈大小姐日后也能落得个清净,还能被人供奉,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绍也没想过要把亲弟弟的女儿给逼死,忙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就依着朱大人的法子来,臣等不敢有异议。”
一边拉着陈氏跪谢,陈氏也泣泪拜道:“多谢殿下为小女伸冤,臣妇与小女感激不尽。”
朱行又代李循处置了诫常,先将其关进诏狱里,至于各种内情究竟如何,还得等着诫常怎么说。
……
这事情就这么揭过了?
上头朱行宣话,靖安侯夫人却没怎么听进去,一直都是恍惚的。
她的女儿,一开始虽是替堂姐嫁给了太子,可她才是太子的发妻,是太子的正室啊,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连一向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都能做出贬妻为妾这样荒诞的事来?
她的女儿不好么,她生得多好看啊,性子也老实软和,又深爱着太子殿下,他究竟还有哪里不满意?是因为靖安侯府做不到如大伯定国将军那样能代他出兵打仗,为他分忧国事吗?
是因为婼姐儿才是他心里最放不下的那个人,所以即便是背负了污名也要娶她做太子妃吗?
那她的女儿又成了什么?一个笑话?
靖安侯府也变成了一个笑话。
从今往后,都是旁人眼中的笑柄……
殿门一开,几个面生的女官走进来对着沈虞道:“沈良娣,请吧。”
沈虞没反抗地跟着她们走,只临到门槛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下。
她想,兴许她这一走,便是飞鸟入林,鱼沉大海,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李循了。
他是太子,是大周的储君,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东宫的拥趸和追随者甚众,陛下仁德,他应当不会重蹈静愍太子的覆辙,待他得偿所愿,君临天下,不过一步之遥耳。
这是他的心愿,也是大哥的心愿,更是她的心愿。
到那时,他又娶了新的太子妃,良娣、良媛……应当早就将她这个曾被他冷待而厌弃过的结发妻子给忘记了吧?
她默默地望了母亲靖安侯夫人一眼,靖安侯夫人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却是呆滞的,不知道透过她在看向谁。
她还能再见到母亲吗?
沈虞不知道,或许也不会了,这一走,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回来,没有了她,母亲心里也不会有什么牵挂吧?毕竟从始至终,她都无比的清楚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垂下眼帘,她挺直背脊,缓步走了出去。
直到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陈氏与沈绍再次跪谢了李循,李循挥了挥手道:“孤有些累了,将军和将军夫人若无事,便先行下去罢。”
陈氏和沈绍千恩万谢地退下,迫不及待的回家和女儿说这个好消息去了。
李循眉头紧锁地坐在交椅上,朱行屏退了左右,只留心腹把手殿门,亲自给李循添了盏酽酽的茶。
“那毒药,当真是沈婼所放?”
“自然,殿下这是怎么了?”朱行不解,蒋通不是这么说的么,难道锦衣卫还有看错的时候?
“无事。”李循缓缓道。他就知道,那个小混账没胆量干出这样的事来。
顿了顿,他又沉声问:“元德,孤适才说的话很重么?”
李循还记得,走之前沈虞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就算是心里还在怨恨他,也用不着如此绝情吧?
虽说之前他一直没机会告诉她他的谋划是什么,但看她适才承认的那么痛快,想必是猜到了他的谋划,才有意认下一切的过错。
朱行轻声道:“殿下适才……咳,话说的好似是有几分重,臣下看着,良娣当时脸都被吓白了。”
“是吗?”
李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以为意。
他就是吓唬吓唬她而已,要是她不当真的话,怎么能吓到她?
能吓到她最好,虽说这事一开始是他委屈了她,可那也是她无理取闹不肯听他解释在先的!若那日她容他解释清楚,不过陪他演场戏罢了,何至于到今日这般狼狈的地步?
念及此,李循神色又不禁冷下几分。
从小到大,除了母妃他还从未主动哄过任何人,便是妹妹和沈婼也不能的,不高兴冷上一阵便是了。
瞧沈虞那副神情,不会是还在想着跟他闹脾气吧?凭什么认为自己堂堂太子之尊会低声下去地主动去找一个女人解释求和?能耐的她!
总而言之,都是他平日里宠的她太过了,这个小混账,再关她几天便知情知趣了,他非要等她哭着来求自己不可!
想完这一切,太子殿下心里才终于平衡舒服了些,要朱行将禁军首领徐铭叫进来。
“……孤已决定将沈良娣暂时关押在无相寺中,你挑一队身经百战的禁军装扮成普通卫兵看守无相寺,切记保证她的安全,在此期间严查进寺之人,尤其是盯准了定国将军府——若沈良娣少一根汗毛,孤唯你是问!”
最后一句话冷肃千钧,意思不言而喻。徐铭忙叉手道:“臣等定尽心竭力保护沈良娣,殿下放心!”
无相寺距离长安颇远,又位于长安以北,尽在都城的羽翼保护之下,这样即便是赵王带兵攻进来也不会伤着她分毫。
李循这才放心,挥退了徐铭。
第44章 你还好意思哭?
沈虞被关押进无相寺的消息很快便在长安传开。
傍晚, 惠宁公主不顾顾家人的劝阻夜扣东宫大门,直奔李循所居的丽政殿大闹一场。
“兄长,你是真的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当年母妃惨死, 你难道不痛心吗?你明知道嫂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绝不会犯那等无知的过错, 你却连查都不肯查清楚便将她定罪, 她若真想毒害那个贱人,又何必要应邀去将军府, 还与那贱人独处?那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你明知道她没错,明明能护着她,却眼睁睁的看着被人羞辱污蔑, 还亲手将她关进了无相寺里,要让她一辈子老死在青灯古佛前,你怎能如此的残忍,如此对待你的结发妻子?!”
“你究竟有没有心?当年那个愿意为了大堂兄不顾一切跪在太极殿面前求情的你还活着吗?为了你所谓的白月光,为了你所谓的千秋基业,什么都可以牺牲,那样你真的会开心吗?!”
“来人, ”李循冷漠道:“公主今夜喝多了,将她带回公主府好生歇息,若有任何差池, 唯你们是问!”
最后一句话是对李芙身边的扈从说的, 这群人摄于太子威严, 纷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忙不迭地应是。
现如今也就李芙敢这么和李循这样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