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便见到了老蒙王,老蒙王气色确实不好,脸色蜡黄行将就木,可与他出发之前的差别不大,并不像戚顾以为的那般。
在看见戚顾出现的那一刻,老蒙王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老蒙王长长叹了口气。
戚顾皱眉坐到床头:“父王,您为什么?”
老蒙王叹了口气,只问:“前线战况如何?”
戚顾沉住气解释:“瑞山军气势如虹,朝廷大军不是对手,但不知为何瑞山王并未穷追猛打,已经让马汉安营扎寨。”
“儿子回来之前,看到瑞山城派出吏员接管各地的政务,想必是要重现平川之举。”
老蒙王微微合上眼睛,咳嗽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回来?”
戚顾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回答,儿子是因为听见您的急报,担心见不到最后一面才回来的。
老蒙王声音一沉:“妇人之仁!”
“你既然知道大战刚结束,正是百废待兴,招揽人心的时候,作为蒙王军统领,别说听见老子快死了,就算接到丧报也不该回来。”
戚顾脸色极其难看,却又无从反驳,心底甚至还有说不出的委屈。
老蒙王重重叹了口气:“阿顾,向赵怀投诚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戚顾沉着脸,皱眉问道:“父王,凭什么?逐鹿之战才刚开始,蒙王军未尝不能?”
话音未落,老蒙王冷笑道:“逐鹿?蒙王府拿什么来跟赵怀比,如今蒙王军吃的粮食,还是你从瑞山城借来的。”
这话压得戚顾有些抬不起头来。
老蒙王见状继续打击儿子:“你上位蒙王也有些时候了,政务弄得一团糟,几个小吏也敢在你眼皮子底下作祟,还要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出面处理,你还有脸说逐鹿天下。”
将戚玫嫁给赵怀联姻,换来粮草养活蒙王军,老蒙王也曾想过在这场动乱中分一杯羹。
结果时不待人,他快死了,活不到那个时候,而继任者却不成器。
戚顾领兵打仗有一手,在政务上却像个瞎子聋子,也怪他当年一心一意培养世子,忽略了这个儿子,谁知智谋出色的世子折在了皇灵院手中。
传位给戚顾的时候,老蒙王心底还有几分期待,希望这儿子能打磨一下,即使不如赵怀那般出色,好歹也能稳住蒙地。
结果一段时间看下来,老蒙王大失所望,不得不早做打算。
老蒙王幽幽说道:“若此次你接到急报不回,也许尚可一试,只可惜你回来了。”
不等戚顾反驳,老蒙王继续道:“若你不回,好歹还有决心和狠心,分得清轻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阿顾,你可知道自古以来逐鹿之战,便是血泪浸泡出来的,赵怀让生母上战场,听闻瑞山王母子从小相依为命情深义重,难道赵怀会不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为何他还是同意了?”
“因为赵怀明白,瑞山军决不能控制在一个人手中,马汉是忠心,但瑞山军该是赵家的,瑞山太妃便是最好的人选。”
“果不其然,如今德川军的名声,可比瑞山军还要响亮。”
“赵怀下令停止追击,并非目光短浅,而是打算稳打稳扎,先将瑞阳之北的地方完全收服,成为瑞山逐鹿的本钱。”
“戚顾,你可曾想过自己一走,蒙王军占领的地盘,便也会成了赵家的天下。”
戚顾昏沉沉的大脑终于清醒起来,他讷讷说道:“这……不至于吧,阿玫才刚有孕……”
还未说完,他便瞧见老蒙王冰冷的眼神。
戚顾精神一凛,恍然发现自己错了,他竟然将利益分配的主动权送到了赵怀手中,甚至还希望赵怀看在有孕的妹妹份上,给与蒙王军便利。
而一个合格的蒙王,是不该将主动权让给他人的。
老蒙王见他懂了,继续说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不想看你自取灭亡。”
老蒙王病重的消息传到了瑞山王府,赵怀一听,也是皱眉:“怕是旧伤难愈。”
双王联姻后,赵怀也曾将青霉素送往蒙王府,只可惜老蒙王伤到了底子,并非急症,一日日的身体越发不如。
陆池在旁听了,皱眉道:“蒙王一走,蒙王军岂非群龙无首?”
赵怀也露出几分古怪,淡淡道:“如今是他亲信管着,倒是不至于生乱。”
陆池看了他一眼,试探问道:“王爷,这对于瑞山军而言倒是好事。”
毕竟蒙王军占领的地盘也不少,赵怀派出的吏员想掌管这部分地方,那蒙王戚顾不在就是大好时机。
赵怀只说道:“倒也不必趁人之危。”
他相信老蒙王是个聪明人,会在这个时候将戚顾召回去,可见心中另有一番打算。
“暂时先别把这消息告诉王妃,省得她心中着急。”老蒙王的身体一直好好坏坏,戚玫刚受过惊吓,如今还在安胎,赵怀想了想还是先把消息隐瞒下来。
战火之中,最可怜的还是老百姓。
尤其是瑞阳简直是倒了血霉,原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繁华的地方,如今被朝廷大军刮了好几层的地皮,青黄不接的日子更是艰难。
春雪化去,瑞阳老百姓却面临无粮种可种的困境。
正在老百姓陷入绝望之中时,瑞山城的吏员队伍到了。
沈巽私心不少,但确实是个能人,一到地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了新政,但凡不服的,直接让马汉率人抓捕起来,一点也不敢他们废话。
如此软硬皆施,又有瑞山军作为依仗,新政推行便比预期中更快一些,瑞阳作为最晚被占据的地盘,反倒是跑在了前面。
打世家,分良田,租借粮种和农种工具,推行全新的耕种办法,一条条新政推行下来,原本人心惶惶将信将疑的瑞阳城,立刻就大变样了。
沈巽带着一群人,恨不得化身千百个下去盯着,这股工作狂的劲头很快便有了回报。
瑞阳城外,一块块良田播种栽种,在春雨的滋润下很快变成了一片片喜人的绿色,瑞山城调遣过来的粮种长得十分粗壮,看得瑞阳的老庄稼人也啧啧称奇。
老百姓惴惴不安的心,随着一颗颗茁壮成长的稻子,也跟着一块儿活络熨帖起来。
朝廷大军在的时候,百姓们恨不得避着他们走,甚至还有一整个村子的人都逃进深山的。
别看他们逃走了,实则与留下来的那些人保持着联系,很快便知道了瑞山王的仁政,瑞山军纪律严明绝不滋扰百姓不说,竟然还有给老百姓发放粮种的大官。
一开始,这些人将信将疑,甚至怀疑瑞山王这是传出谣言故意骗他们下山,说不定一下山就会被抓住,男的当苦力,女的下场更凄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粮食也都进了别人肚子。
如今形势大好,那些逃进山里头的村人见了,也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村子,假装没发生过逃难的事情。
沈巽一来就进行过人口统计,自然知道这些现象。
他并未追究,反倒是一视同仁,只要乖乖种田,年底秋收将粮种还回来,那沈巽并不在意这些老百姓曾经为了反抗朝廷做过什么,甚至还觉得他们是聪明人。
时隔三个月,百废待兴一片狼藉的瑞阳城,竟然也慢慢缓过劲儿来,虽然还不如瑞山城热闹,可也不再是十室九空,街道冷清的模样。
晨光映在有些破旧的瑞山城墙上,正好照在守城的瑞山兵身上。
打开城门后,不断有附近的百姓进城,一个个手中都提着新鲜的瓜果蔬菜,想必都是入城做小买卖的。
瑞山兵检查的严格,但不会随意弄坏百姓的东西,入城费也从曾经高昂的价格变得低廉。
但这一日显然不同,打开城门后,守门的瑞山兵并未直接放行,反倒是拿着几张大红纸张,贴在了城门外的告示栏中。
时间长了,面对瑞山兵老百姓已经不再害怕,还有胆儿大的过来套近乎:“小哥,这贴的红纸头上写着是什么呢?”
瑞山兵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大好事儿,王爷想着你们瑞阳人。”
问话的人一愣,挤过去看告示的人却已经议论开了。
好多百姓不识字,只得问人:“林家小子,上头写着啥呢,方才那小哥说大好事儿。”
以前朝廷说有好事儿,百姓们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但这是瑞山王说的话,他们心底也忍不住跟着期待起来。
被点名的林家小子吃力的认字,读完愣在了那里。
旁边有人急声问道:“这到底写着啥呀,是不是好事?”
林家小子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是是是,是天大的好事儿。”
只见这两张大红纸张上,第一张写的是先今瑞山王所需人才,以往只听说破格录取灵师的,如今瑞山王要求的人才却遍布各行各业,种田的、打铁的、做小买卖的,但凡有拿得出手的“独门手艺”,就可一试。
而另一张纸张更了不得,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不同人的奖励措施和福利待遇,福利?瑞阳百姓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听完林家小子的话,旁边的老汉惊呆了:“啥,这种地的也能去官府做事情,还有工钱和那啥子福利拿?”
林家小子解释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是有特长的,意思就是说特别厉害。”
“啥叫特长啊。”
“特长就是特别厉害,就是别人一亩地能产一百斤,你能种出三百斤来,那就叫特长。”
这话一说,周围一群人顿时丧气:“这神仙才能做到吧。”
也有人反驳道:“不一定,听说瑞山城那边的百姓种田,收成比咱这儿能翻番,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咱们肯定也能做到。”
“别说,瑞山王发放的粮种可好着呢,长出来的稻子都比以前的粗壮。”
在场的百姓忍不住心生幻想,暗道自己要是被选中的话,那就等同于抱住了金饭碗,一辈子吃喝都不用发愁了。
还有人问:“那奖励最多的是啥?”
林家小子耐心的解释道:“奖励最高的,能分到一栋二进的宅子,还有白银千两,但这个可不容易,里头说了,拿出来的东西得让瑞山工匠坊都满意才行。”
“瑞山工匠坊啊……”
一时间,百姓们又是感慨连连,瑞山工匠坊可是好地方,这些年大周时兴的玩意大部分都是从那边出来的。
也有人暗自发誓要去试试看,不求能拿到白银千两,能混个铁饭碗也是好的。
一道政令,让沉寂的瑞阳城彻底热闹了起来。
战乱之中避世而居,或者趁乱躲藏起来的能人异士,都在蠢蠢欲动。
瑞山王赵怀在士人的口中,口碑其实并不如何好。
想也自然,这世上统治阶层主要以灵师为主,再不济也是世家大族出生的子弟,看赵怀身边如今的几个人便知道了,陆远涛、姜元良和赵云倾,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与他们的出生是分不开的。
并不是说普通老百姓不聪明,没能力,而是缺少足够的生长空间,没有足够的营养,再好的种子也只会干瘪。
赵怀主张无灵者与灵师平等,论才出士,尤其是制定的律法中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削减了灵师的特权。
且赵怀虽未大肆打压世家,瑞山城世家似乎也过得好好的,但实际上他要求世家退出良田,掐断了土地兼并的这条路。
大周各地的世家贵族,哪一个不是手握万千良田,让他们还出来就是割他们的肉,这也是瑞山军的主要阻力之一。
如今政令一出,原本对赵怀心怀不满的世家们,却又都看到了希望。
瞧瞧王昊,在看看吴鸿和沈巽,可见赵怀虽然削减灵师特权,但确实是做到了知人善用,并不会因为你是灵师,出身世家便有所忌惮。
是一条路走到黑,跟瑞山王对着干也得不到好处。
还是迅速投靠,效仿当年瑞山诸多世家的做法,很快,这些聪明人都权衡了利弊,露出了讨好谄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