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树打开一桶神水,只觉得里头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药香味,让人闻了精神一震。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才克制住自己低头喝一口的冲动。
“大人,可以发神水了吗?”
吴小树猛地回过神来,抬头便瞧见一张忐忑不安,却又充满了渴望的脸,男人脸上还有已经发脓的水痘,看起来十分可怖。
就是这么一张摆在外头人人畏惧的脸孔,吴小树见了却神色如常,在隔离区,他见过无数张更加可怕的脸。
“把碗拿来。”
吴小树拿出一个大勺子,给他打了一碗神水。
男人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神水看起来清澈见底,喝进嘴却带着一丝清甜的药香,冰凉的味道从口腔到腹部,让他因为疫病一直昏昏沉沉的身体,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
“神水,这真的是神水!”男人惊喜的叫道,“大人,可以再给我一碗吗?”
吴小树却摇头道:“多喝无益。”
男人只得讪讪的走开了,但他依旧觉得精神好了许多,逢人便说:“瑞山王送来了神水,我喝了便觉得身体好了许多,疫病肯定很快就会好了。”
有人深信不疑,争着抢着要早一些喝到;也有人将信将疑,但神水还是要喝的,万一有用呢。
但凡是喝过的人,都觉得喝下去之后精神一震,似乎整个人都好了许多,甜丝丝的味道冲淡了口腔内的苦涩,让他们的胃口都好了许多。
神水送来之后,隔离区痊愈起来的病人越来越多,那争抢着第一个喝道神水的人便好了起来,他到处走到处说,宣传这神水的奇效。
林木将一切看在眼里,心底对姜元良越发佩服。
被林木大加赞叹的姜元良,此刻正在喝药,他眉头都没动一下,将一碗苦药一饮而尽。
姜元良毕竟有最好的医药,瑞神药使用的也早,脸上结痂不如重症者厉害,如今看着已然是差不多好了。
“大人,听说王爷刚送来的神水有奇效,喝了之后便能痊愈,大人要不要也喝一碗?”下属提议道。
姜元良一听,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反问道:“哦,竟有如此奇效?”
下属便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是真的,之前泉城的百姓还不信王爷有神眷,可如今神水一来,只要心诚之人喝了神水立刻便能好起来,再也没有人怀疑了。”
姜元良淡淡问道:“那如果喝了还没能好起来呢?”
下属毫不犹豫的回答:“那自然是他心不够诚,这般心思歹毒之人也不值得救。”
姜元良笑了一声,点头道:“是啊,正是如此。”
瑞山王怎么可能有错,错的自然是不够虔诚的信仰者。
下属忙道:“大人待王爷忠诚无二,绝不是外头那些百姓可比的,喝了神水定然会有效。”
姜元良点了点头:“不必担心,王爷送来神水,自然是不会忘了我的。”
“原来大人早已喝过,怪不得大人的病好的这么快,也是,大人可是王爷的左膀右臂,王爷自然不会忘了大人,是属下多虑了。”
姜元良笑了笑,不置可否。
神水到底是什么,在泉城除了姜元良之外的人一无所知。
但神水出现之后,隔离区的病人确实是迅速的好了起来,病愈的人数越来越多,虽然间或也有病痛而死的人,但无一例外都被打上不够虔诚的标签。
金文书是不信神眷神水的,就算瑞山王自己有神眷,但怎么可能厉害到能够庇佑他人?
如果瑞山王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了!
可是神明早已消失,这个世间不可能存在神灵!
愚民百姓不懂,身为灵师,且在世家长大的金文书却看得通透。
可随着一个个百姓被治愈,神眷神水一说湁潗鼎沸,对瑞山王的信仰不再局限于那小小的方寸之地,而是迅速的在泉城蔓延。
金文山的家中,妻子也感染了疫病,她知道夫君并不信这些,却还是偷偷的摆下香案。
一直到神水的出现,金夫人不想死,她还年轻,膝下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为了活下去,金夫人丢下了脸面,委托丫鬟让自己的哭诉送到了夫君面前。
金文山听完丫鬟涕泪横流的哭诉,到底是长叹一口气,求到了姜元良面前,换来一碗神水。
至此,金文山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泉城撑过这一次瘟疫,百姓的心也已经全部落入瑞山王手中,他们金家再无利用价值,只能伏低做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求来神水的那一刻,金文山长叹一声,如今他再跟人说神水是假的,神眷也是假的,又有谁会相信呢?
即使是他心爱的妻子,也只会认为夫君不甘人下,所以才故意诋毁。
神水如天降甘霖,滋润了这座即将枯萎的泉城,再一次焕发出生机勃勃来。
镇守在瑞阳城的赵怀接到疫情缓解,一切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消息,也忍不住大大松了口气。
瘟疫最怕的不是缺医少药,而是里面的病人不听话到处乱跑,将瘟疫传播的越来越广泛,以至于彻底失控。
幸亏金文山有些本事,在发现瘟疫之初就控制住,又在姜元良的说服下封城,这才在第一时间遏制住蔓延的苗头。
不管他是不是自愿,这确实是帮了赵怀大忙,否则瘟疫一旦蔓延到瑞阳城中,恐怕就不那么好处理了。
赵怀合上书信,笑道:“这次辛苦林大人和姜先生了。”
沈巽立刻识趣道:“是啊,虽说有王爷神眷在,可疫区到底是疫区,林大人和姜大人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如今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泉城,两位大人当居首功。”
赵怀笑了一声,看向沈巽:“沈大人也是世家子,难道也信神眷这一套。”
沈巽脸色不变,坦然说道:“若是旁人,属下自然是不信的,可若是王爷,属下心悦诚服。”
赵怀笑了笑,才说:“既然泉城的疫情控制住了,那瑞阳城这边也能放松一些,灾民你安排好,不要出差错,等泉城解封之后,还得沈大人辛苦走一趟。”
等一切结束自然得派人接手泉城,但现在泉城百姓对瑞山王推崇至极,简直是将他当做人间神明在信仰,想必到时候政令会无比通常。
沈巽忙道:“属下会尽快安排好,绝不会给王爷添乱。”
赵怀点了点头,等人走了,才笑道:“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都是人精,神水到底是什么,他们都是心知肚明。”
陆池依旧陪在他身边,听见这话便道:“正因为是聪明人,王爷用起来才会顺手。”
就像金文山,那也是个聪明人,他心底难道不知神水里头的把戏,但看破不说破。
赵怀一听,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临了,他又叹了口气:“若不是怕瘟疫失控,死的人越来越多,本王也不想用这种法子,愚民之策不可滥用。”
什么神水,不过是加了药的糖水罢了,对天花的治疗作用几近于无,不过糖水确实是能提神,补充能量,是一种极好的安慰剂。
天花根本没有特效药,瑞神药产量有限,隐隐也快有些跟不上,赵怀必须在短时间内掐断传染的苗头,才能有时间准备接下来的战役。
所以在神眷一说绵延开来后,身在泉城的姜元良灵机一动,顺水推舟,又特意求去“神水”。
让人没想到的是,神水的作用居然比想象中更好。
赵怀一想便明白过来,瘟疫传播的厉害,林木等人赶到的时候,其实那些重症患者和抵抗力低的人,都已经死在了疫病之中。
而林木等人抵达之后,带去的医药和瑞神药,虽然并不是特效药,但也起到了一定的治疗效果,只是这效果有些缓慢,且并不直接对症。
一个人生病的时候最怕什么,是病人自己都失去了信心,认为疫病必死无疑。
此时出现一个痊愈的苗小花,将神眷的概念传播开去,神眷神水玄乎其神,却像是给生病中的人一针强心剂。
随着一个个病人痊愈,“神水”的作用越来越强,简简单单的糖水,却能让被感染的人误以为自己真的好了起来。
前期的治疗,有抗生素作用的瑞神药,叠加在神水之上发挥着作用。
泉城瘟疫,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的平息。
痊愈的病人越多,越是给了承受瘟疫之苦的百姓信心,似乎只要虔诚的相信瑞山王,喝下神水,不管病得多重他们都会好起来。
一时间,泉城之内,无论是贫民百姓,还是世家贵族,都以瑞山子民自称,瑞山军不战而胜。
赵怀却苦恼的对陆池说:“以人为神灵,以人为信仰,是愚民之策。”
陆池笑了一声,他跟随赵怀多年,自然是懂他的心思:“王爷的顾虑属下明白,若此人是王爷,对天下黎民而言定然是好事。”
赵怀听了,奇怪道:“陆池,你什么时候也学了他们的花花口子?本王是人,人便是有七情六欲和私心的,被抬得太高不是好事。”
陆池却坚持道:“可王爷辛劳多年,无一例外都是为百姓谋利,从未有过私心之举。对百姓而言,救他们出水火之人便是神眷之子,除了王爷,谁还能承担。”
这话让赵怀愣了一下,他幽幽叹了口气,看着陆池道:“你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
他怎么可能没有私心,相反,一切的开始就是源于他的私心。
赵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有旁人看不见的科技树,正因为科技树的存在,他才会推动瑞山城的一切变化。
赵怀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相反,他这么努力所作的一切开端,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若他是个圣人,那就早该缴械投降才对,何必因为一己私利让大周陷入混乱。
赵怀淡淡说道:“本王走到今日,所有政令看似为民,实则只为提升瑞山实力自保而已,只是两者正巧在一条道上,合二为一。”
“等到将来某一日,本王铲除了一切危险,也许便不是他们心中的神明了。”
陆池却笑了起来。
赵怀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陆池这才说道:“王爷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人生在世,哪里有永远为别人而活的统治者?”
“陆池只知道,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做的比王爷更好了。”
这话让赵怀微微拧起眉头看着他,不得不说,陆池的肯定让赵怀心中愉悦,但愉悦之后却有更大的担心,他怕将来某一日,自己忘了初心。
许久,赵怀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拍着陆池的肩头说:“陆侍卫,你是跟随本王最久的人,你可要一直盯着我,提醒我,别让我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陆池眼神微微一动,却又显得那么的明亮。
“愿王爷所求皆如愿,所得皆所期。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赵怀释怀,也跟着笑了起来:“谢你吉言。”
泉城的瘟疫控制住了,甚至不少人开始痊愈,全依托于瑞山王的神眷。
这个消息传播的比灾民还要快,迅速抵达京城,传入了曹错的耳中。
曹错刚知道阴差阳错之间,瘟疫居然快了一步在泉城爆发,他心底可惜泉城的粮草,却又憎恨金文山不听话,暗骂他活该受罪。
泉城就在瑞阳城旁,曹错认定瑞山王不会不管,如果他不管,曹错也大可以再动手脚,让瑞阳城变成第二个泉城。
谁知还未等他动手,事情的发展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狂奔起来。
“什么神眷,什么神水,瑞山王把泉城百姓当傻子骗,他们居然信了?”曹错愤怒的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