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沉声,“应当的。”
沈辞说完,撩起帘栊,又补了句,“明日要走,早些睡。”
“好。”陈翎应声。
很快,外阁间传来屋门阖上的声音,陈翎这才缓缓收回目光,上前坐在床沿边看着阿念出神。
苑外,沈辞没有回屋中,而是坐在暖亭中,靠着一侧的圆柱,仰首看着空中月色。
阿念同他长得像。
他不会看不出来……
沈辞低头,掩了眸间神色。
***
内屋中,陈翎也没睡着,脑海中想起玉山猎场时候。
沈辞同她亲近至斯。
略带嘶哑的声音,半哄半拥着她,别出声……
大帐外风雨交加,暴雨如注,她眉心渐渐失了清明,她与沈辞,谁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
……
陈翎收回思绪,半分睡意也没有,又觉屋中有些闷热,便披了件衣裳出屋透气。
但刚出屋中,脚下就滞住。
他原本以为沈辞已经回屋了,却见苑中的暖亭处,沈辞同云娘坐在临侧,沈辞接过云娘递来的汤水,道了声谢,云娘同沈辞说着话,两人都不由轻松笑了笑……
沈辞同她在一道时,心中有保留;但同云娘一道时,不是,像朋友……也像早前的沈辞同陈翎……
忽得,云娘目光瞥到她。
沈辞也余光瞥过。
陈翎大方上前,反倒不让对方多猜,沈辞看她。
云娘温和问道,“朱公子,阿念睡了?”
陈翎仔细看了看对方,温婉娴静,又生得很好看,宜室宜家……
还同沈辞亲厚。
陈翎淡淡垂眸,“多谢云姑娘。”
云娘笑道,“哪里的话,小公子很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
说的是朱公子和小公子,应当是沈辞没同她提起实情。
朱是她姨母的姓,她早前同沈辞提起过。
果真,沈辞也看向陈翎。
正好云娘刚说完话,又朝陈翎道,“朱公子,你同二哥说说话,我去取杯莲子羹。”
是让陈翎在这里,同沈辞一到喝莲子羹?
云娘说完,沈辞和陈翎都想唤住她,不用……
但云娘已经离了苑中。
忽得,暖亭中就剩了沈辞和陈翎两人。
四目相视里,少许,陈翎先问起,“你不是在准备明日的东西吗?”
但他明明同云娘在一处。
“阿翎。”他忽然唤了称呼,乍一听,陈翎一颗心忽然砰砰跳着,脸上却是惯来的波澜不惊,好似并无风浪。
沈辞欲言又止,“云娘是……”
陈翎淡声,“你不必告诉我,沈辞,那是你自己的事。”
沈辞奈何看他,“云娘是老齐未过门的妻子……”
陈翎诧异。
沈辞看向她,继续说完,“老齐同我去边关的第二年,西戎同立城边关起了摩擦……”
陈翎意外,“你们不是大胜了吗?”
沈辞也错愕看她。
陈翎缄声,她不该在他表现露出端倪,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但老齐的事,她确实不知晓。
沈辞仰首靠在石柱上,眸间黯淡,“老齐为了救我,死在乱箭下,我连他的尸首都没带回来。”
陈翎僵住。
沈辞眸间氤氲,“他原本年关是要回来成亲的,最后死在边关……我什么都没带回来。”
陈翎攥紧掌心,她只知道那时候大胜,并不知道那时候所有的事,战胜的消息传回京中,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军中不少人例行受赏,她也听说沈辞将所有的赏赐散尽。
沈辞轻声,“老齐搭了一条性命,最后,我只带了老齐一件衣裳回梨镇给云娘;这次,他们几个想来看云娘,我才带了他们一道……”
然后在来梨镇的路上,遇到怀城生变,这才有了后续的事。
后续的事,陈翎也都清楚了。
云娘的脚步声传来,沈辞阖眸,敛了眸间水汽。
陈翎也鼻尖微红。
早前不知晓云娘的事还好,眼下,再见云娘的温和娴静,待阿念也亲厚温柔,陈翎心里有些难受……
“多谢了。”她正好从云娘手中接过小碗。
云娘笑道,“朱公子你先尝尝,我没放太甜,阿念不喜欢太甜的,二哥也不喜欢……”
陈翎:“……”
沈辞:“……”
原本没怎么关联的两句话放在一处,陈翎和沈辞都顿了顿,既而都朝云娘笑了笑,都没出声。
云娘道,“我先回去了,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要赶路。”
陈翎和沈辞颔首。
云娘走后,两人在暖亭的石桌旁喝完了各自手中的莲子羹。
临末,陈翎问,“你手上有地图吗?”
沈辞应道,“有。”
“我想看看。”陈翎开口,这一路有沈辞在固然好,但她不会,也不能只依靠沈辞。她在君王的位置上坐了三年,心中很清楚这个道理。
“我去取。”沈辞起身。
暖亭离沈辞的屋中不远,陈翎等了好一会儿,沈辞都未出来。
眼下已经夜深,她不好唤他,便近前置屋外,不好入内,又唤了声,“沈辞?”
屋中没听到动静,陈翎原本没多想,但兀得想起方才见他时,他眼底布满的血丝,一幅疲惫模样,是不是?
陈翎心中一紧,忽然入内,却刚好和沈辞撞上,沈辞眼疾手快扶起她。
他没事,陈翎眸间明显一舒。
但旁的,陈翎一句都未多提,从他手中接过地图,也避开他的目光,回了自己屋中。
摊开地图。
陈翎仔细看着地图上的城池和路线,除却在想绕行阜阳郡途径的线路,也在想途径的线路里,哪些地方是安稳的,哪些不是安稳的?
朝中除了屈光同和付门慈,还有哪些可能是谭进的人?
除了平安抵达平南,和平南驻军会和之外,还有很多事需要她提前想清楚。
没遇到沈辞前,她根本没空想。
但眼下,要开始慢慢布局。
谭进将她一军,她也要慢慢还他,她不会一直被他追着跑一路,她是天子。
即便大爷爷不在,她也是。
陈翎挑灯夜战,近乎一夜没怎么合眼。
***
翌日天明,苑中一早就有恼人的嘈杂声传来。
陈翎昨晚是趴在内屋的案几前一面看地图,一面想着事情睡着的,眼下还困着,浑浑噩噩的。
屋外有人扣门。
陈翎开门,是昨日就在苑中见过的唐五,会叫这个名字,应当是姓唐,又在家中排行老五的缘故。
唐五一直在边关,这次同沈辞一道回来,还从未见过天子,当下,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陛陛陛……陛下。”
陈翎看他,他放下手中的吃食,拱手道,“马上要出发了,将军让给陛下和殿下送些吃的来。”
唐五是几人中最小的一个,见到陈翎就紧张到不行。
陈翎笑道,“你叫唐五?”
唐五赶紧行礼,“陛下有事请吩咐。”
是个有些年幼,又有些紧张,还有些憨厚老实的人……
正好朱妈上前,“奴家来给公子和小公子送衣服。”
陈翎接过,见其中一件衣裳还是小厮的,应当还是扮作子华绣坊的小厮一道上路掩人耳目。
另一件则是阿念的,中规中矩。
等回屋中,阿念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幅睡眼惺忪模样,揉着眼睛,唤着父皇。
方嬷嬷不在,陈翎上前替他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