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看都好看!”赵音音把两堆布条都大略叠了一下,放在炕梢,“明天婶婶就给做出来,先吃饭!”
腊肠蒸好了!
整个屋子里都是腊肠的香气,一盘子腊肠端出来,油亮油亮的,鲜香扑鼻。
这次,赵音音没把香肠分份,把菜都端上桌分了筷子之后,她注意观察着几个孩子夹菜。
伊伊先给她和许云海每人夹了一片,莎莎夹了一片一口放在嘴里,整个人像是惊呆了一样。小宝先夹了白菜,把腊肠包在白菜里,小心翼翼地咬了半口。
三个小孩都没有把住这一个盘子使劲儿夹。
许云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有点高兴:“你瞧瞧,孩子都是好孩子。”
可不是么!
之前是没钱,这次眼看着能小赚一笔,赵音音决定了,到时候给几个孩子都买点礼物。
“不用那么小心地吃,这一盘子香肠也没多少,这一顿吃完。回头婶婶打听打听上哪能买到,咱过年再吃一回。”
盘子底蒸出的油也喷香,赵音音留了油汁,准备明天拿这个做点土豆泥出来。
吃完饭,几个小孩在西厢房听收音机,赵音音抱着伊伊那一堆布条去找在东厢房看书的许云海。
她一进屋,就看见许云海看着窗外在发呆。
“怎么了?”
许云海不好意思讲自己想什么,看她抱着布条过来,问她:“要说伊伊的事儿?”
赵音音点点头,给许云海看那一堆布条:“我不懂,所以来找你商量。你瞧瞧,咱伊伊这么会配色,之前在窗子上画霜花也画得好看,是不是能学个画画?”
她前世不识字,书画这些就更不懂了。不过,不管在哪个时代,书画天赋都是值得认真培养的。
许云海想了想,觉得或许确实是这样。而且,就算是没有天赋,伊伊的性格培养点爱好,都能让她更加自信起来。
不过,他问赵音音:“我看你缝纫都挺厉害的,这个也需要配色吧?是不是也可以教伊伊?你是跟姑姥学的?”
赵音音面不改色道:“姑姥的针线活一般,但是村里可有能人。我也不过学了个皮毛罢了。”
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她转移了话题:“学针线活可是个累的,以前那些绣娘,哪有老了眼睛不瞎的?那不都是熬的吗?就是我,如果能少做也少做的。”
她还有句话放在心里头没说,她以前的手艺练得那么好,也不过就是个奴婢罢了。
能学书画的小姐们,谁会把那么多功夫用在女红上呢?自有丫鬟婆子使唤,这个时代更厉害了,还有那么厉害的缝纫机。练了五六年的熟手,缝出来的针脚也不一定比得上那机器。
“你说得也是,小女孩还是学画画的好。既然是这样,针线你以后也少动,”许云海想到自己以前下放时候碰见的老太太,“我在牛棚的时候,碰见过一个老太太,眼睛就不行,说是年轻时候针线活做多了。”
“现在其实还好,这灯可多亮堂啊,”赵音音喜欢这个时代,不光是因为远远比她前世自由,还有这些电灯、收音机、缝纫机,“回头等我这褥子卖完,我给伊伊去买一套文房四宝,你可不许跟我抢!”
就算只是协议婚姻,这几个乖孩子谁不喜欢呢?尤其是伊伊,赵音音打心眼里心疼她。
“好好好,不跟你抢,”许云海笑道,“我找人看看能不能给打张桌子吧。咱家就一张大餐桌,可有点不够用。”
“可不是么,这房间也不够,小姑娘能自己有一间闺房,自己布置招待小姐妹,那才是最好的。”
赵音音自己从小就有这么个希望,可她家里头也穷,跟着三个姐妹挤同一间屋子,连梳头镜子都用同一把。
“这个也说不定,咱厂子里过段时间就要盖房子了,今年不盖就明年盖。要是赶不上分房子,还可以给家里头重新隔断一下。”
家属院的房子都是统一制式的,东西两厢房,中间是堂屋。两口子住着挺宽敞,可是这厂子这么些年,当初分进来的工人们也都有了儿子甚至孙子,可就不够住了。
不少人家都是给房子重新隔断过,不然怎么住呢?
“我看齐姐家就隔断过。那天给咱起大灶的赵满仓干活利索,还会砌火墙,回头我问问!”
两人聊得差不多,许云海又把那本吉他谱找出来,给赵音音多描了几个音符。又教她音符的“符”字怎么写。
“明天白天再绣吧,这灯泡还是有点暗。”
赵音音从善如流,描了个花样子,就把那张纸放进了针线笸箩里。
许云海觉着气氛不错,聊了几句孩子们在听的广播,努力轻描淡写地提起:“后天就是你生辰了,到时候咱出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吧。”
第26章 二更
“国营饭店吃?”赵音音犹豫了一下, 问道,“要粮票不?贵不贵?”
如果不涉及到粮票,下趟馆子她倒不觉得是个多大的事儿。赵音音不是那种喜欢节约到苦哈哈的性子, 她也爱漂亮、好个体面。
“用,不过只用粮票, ”之前许云海去过几次国营饭店, 觉得味道还不错, “肉菜这些都不要票, 一起去吃顿饭,高兴高兴。我请客。”
“行,”这些日子下来,赵音音觉得跟许云海也算是熟悉了,吃他一顿饭而已, 不好太外道, “那到时候去吃一顿午饭, 把几个小孩都带着。”
“那就这么定了, ”许云海想过跟赵音音两人去吃,但是这么困难的年代里, 背着几个孩子自己去吃肉,这可太不像话了,“后天中午。”
赵音音点头朝他笑笑:“你该擦身子了吧?我帮你打水?”
许云海只是股骨头不能用, 站不起来, 他坚持几天一次自己擦身子。
赵音音帮他倒了热水,又去西厢房关了收音机,捞几个小孩去刷牙洗脸洗脚。
炉子上的热水已经烧差不多了,家里头的盆没那么多,索性用大洗衣盆装了水, 她和三个小孩在一个盆里洗脚。
莎莎不老实,用小脚丫钳这个一下挠那个一下,迸了赵音音一腿的水。
她捏了一把小丫头:“老实点!迸的哪哪都是水!”
趁着几个小孩都在,她把后天去国营饭店吃饭的事情宣布了:“后天你叔给我过生日,咱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
“能点菜吗?”小宝满脑子都是今天刚刚吃过的喷香的腊肠,“他们有腊肠吗?”
伊伊拿了胰子抹了满手的泡沫,给小宝也抹了一手,叫他自己抹脚上。又把胰子递给莎莎,教她怎么才能把泡沫搓得又丰富又多。
莎莎接过胰子,挤眉弄眼地问赵音音:“婶婶,这不是你跟我叔叔约会吗?也带我们几个去吗?”
约会这次赵音音没听过,不过猜也猜得出来大概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约会,就是一起吃顿饭!快点打胰子,洗完上炕睡觉,不冷吗?”
莎莎问过就忘,双手努力搓胰子,很快搓出一片白花花的泡沫,认真抹在小脚上。
“对,脚趾缝里也抹一抹。”
赵音音自己也擦了胰子洗干净,拿了擦脚布给几个小孩都擦干净,端了洗脚水出去倒。
回来的时候,她敲了敲许云海的门:“擦完了吗?用不用帮忙?”
因为一直坐轮椅,大夫特地嘱咐许云海,一定要经常擦洗坐着的地方,不然就容易生褥疮。也不能一整天都坐在轮椅上,隔三差五要去躺卧休息一会。
“好了。”
许云海回答完,就看赵音音干净利落地推门进来,拎了水去倒掉。又把光着脚丫的小宝从西厢房拎过来,直接塞进被窝里。
“小宝自己脱衣服睡觉,半夜睡老实点,不许踹叔叔的腿。”
她嘱咐完小宝,又问许云海:“你腿上感觉还好?没生褥疮吧?用不用去复查?”
“不用,”许云海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我。”
他心里头有点微妙的羞赧,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国内立刻就能引进手术把他的腿治好。
第二天早上,赵音音一大早起来做了早饭,吃完饭就开始在缝纫机前面忙碌。几个小孩跟着看了一会儿,就无聊得各自去玩了,只有伊伊一直坐在旁边,帮着给她递布条。
“我自己来就行,伊伊去玩吧。”
伊伊犹豫了一些,一抬头发现莎莎又往家属院外面跑,立刻站起来跟出去了。
“这丫头,”许云海也看见伊伊的动作了,转动轮椅过来,“我拖了我朋友打听了,打听到消息就过来通知我。”
“打听什么?”赵音音手上干着活,脑子没反应过来,问出口这才反应过来,“莎莎的事儿?”
许云海点点头:“我那嫂子也是知青,村子里看得也紧,肯定就是村里的事。我叫我朋友打听了莎莎出生前后,村子里还有没有生小孩的人家。”
赵音音手上停了一下,叹口气,房间里头一时间安静起来。她站起身去把收音机拧开,曲波的《林海雪原》立刻响了起来。
莎莎的身世是两个人都发愁的事情,万一莎莎真的是别人家的孩子,送回去舍不得,可不送回去人家爹妈怎么想?
还有更深层的问题,莎莎是别人家的孩子,可许云海大嫂当时生了个孩子肯定也是真的。那个孩子哪去了?难不成是狸猫换太子了?可是为什么要换?
两个人都不讲话了,许云海静静地看着赵音音干活,伸手给她递布条。
等到片尾的《海上航行靠舵手》响起来,赵音音一口气轧完一条褥子,抖开来给许云海看:“瞧,这是伊伊的那条。”
伊伊挑出来的这颜色拼缝在一起漂亮极了,又淡雅又清新。赵音音把褥子铺平在炕上,准备一会儿给伊伊个惊喜:“我这就做饭。”
“我来吧,”许云海道,“焖饭炖菜我都行,你抓紧把你的褥子做出来,别耽误了郑科长那边。”
赵音音犹豫了一下:“我还拿着工钱呢……”
许云海道:“什么工钱不工钱的,如果只机械地按照那协议来,你做个饭洗个衣裳也就是了,我侄女连名字都没改呢。”
他转动轮椅去堂屋:“你昨儿说的那个土豆泥,咋做?你在屋里说,我能听着。”
电台里的歌也放完了,放了首这时候还很少听到的《夜曲》,钢琴声从收音机里流泻出来,慢慢地铺满了整个房间。
缝纫机的声音一会儿响起一会儿停下,堂屋里头炉火偶尔噼啪,盆碗偶尔磕碰,还有一搭没一搭的人声。
“土豆煮还是蒸?”
“蒸。”
“打碎?”
“对,别烫着手。”
“煮粥吧,还有点大碴子。”
窗外头,伊伊已经把莎莎揪回来了,明明是小姐姐,可却一副小妈妈的样子,生气地教育她不许跑出去那么远。
小宝在一边幸灾乐祸,莎莎一边低眉搭眼地听着,一边趁着伊伊不注意做鬼脸吓唬小宝。
炉火已经旺起来了,屋子里头的空气都暖融融的,赵音音端起搪瓷缸子,慢慢洇了洇嗓子,仿佛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气氛有点像她前世还没进宫时候,坐在炕上吃饽饽,姐姐和太太在外面对账;又有点像她刚穿越过来,坐在姑姥姥家的炕上,听着姑姥温声细语地哄着自己戴帽子。
她正恍惚间,许云海举着盆子献宝似的给他看:“是不是打成这样就行?可真香!”
赵音音看着许云海的神情失笑:“可不香么,昨儿那腊肠的油汁可都在这里头了,再加点盐和十三香进去。”
许云海得到了鼓励似的,加了盐和十三香,又去拿着筷子拼命搅拌土豆泥。伊伊训完了莎莎,领着小宝一起钻进来,一下子就看见了炕上拼完的褥子。
“婶婶!你可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