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姨娘却心意已决。
她是一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只是看着奚广平因奚蕊婚事发愁,她便能多少猜到这门亲事定不是外面传的那般好。
奚灵不论嫁给谁奚家总归是护得住,可奚蕊嫁的却是那狠戾名声在外的辅国公。
即使他战功赫赫,但他们这做娘家人的,考虑的却是自家嫁出去的女儿会不会受了欺负。
这位正室之女她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只是自己终归是个妾室,说不得什么体己话,但在心中早已将她当成了半个女儿。
月姨娘挂着浅浅的笑意:“拿着吧。”
奚蕊缄默半响,还想推拒,可那匣子便已经塞到了她怀中。
“月姨娘,我......”
“总是用得上的。”
月姨娘双手拢在袖中,也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便往回走。
奚蕊执着手中的匣子愣在原地,她望着月姨娘单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心情十分复杂。
怎么说呢,虽然现在她心态很是平和。
但她记得,因着娘亲郁郁而终,在娘亲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年幼不知事的她对于月姨娘多少是带有怨的。
*
翌日,卯时。
天空将将泛起鱼肚白,此时的沁梅园中一片灯火通明。
奚蕊强撑着朦胧睡眼被拉扯起床,文茵与阿绫为她绾发,奚奶奶与月姨娘还有几位嬷嬷则帮她套上一层层嫁衣。
当阿绫正欲给她上妆时,奚蕊终于清醒了些许。
“我自己来。”
说罢她接过阿绫手中铜黛,上妆这种事她向来是不太放心旁人。
珠粉敷面,铜黛描眉,恰到好处的胭脂染颊,殷红口脂轻抿,精巧的花钿沾于额间。
再抬眸,已是皎若秋月,芬芳妩媚。
奚蕊甚少上这般齐整的妆容,一时间竟让室内众人呼吸停滞了片刻。
奚奶奶身旁的老嬷嬷笑着出口打趣:“小小姐这般瑰姿艳逸,今夜怕是要让公爷移不开眼。”
奚蕊听言面颊稍热,放下手中物什轻咳一声不做言语。
众人只道她是羞怯,笑意更甚。
最后凤冠簪于头顶的刹那,奚蕊只觉脖子一重,若非及时扶住桌角,怕是要栽倒下去。
与此同时腰后系带收紧,原本略显宽松的嫁衣顷刻间勾勒出那纤细腰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制,尽显身姿玲珑。
“辅国公府迎亲来了!”
外头传来小厮的呼唤,奚蕊下意识抬头,只见奚奶奶亲手执起大红盖头为她覆上。
她被簇拥着往外走,入目只有一片红朦。
不知走了多久脚步顿住,想来是已经到了府门口。
府外是人声鼎沸,街道两侧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大家翘首以盼,皆是想要一睹这被辅国公天价相聘,又得陛下亲封一品诰命的女子是何等倾国之姿。
“奚家小小姐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咯。”
旧事再被提起,却早已不是骂声一片。
“看着身姿,当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
纷纷议论隐隐约约传入耳际,忽地手掌被执起。
奚蕊遽然愣住,那被握住的手瞬间僵硬到完全不敢动。
他的手掌很大,能够完全将她的拢于掌心,长年持剑的指尖带着薄薄的茧,她看不清前路,只能依靠这他的指引一步步前行。
“台阶。”
男子依旧如初的淡然声线,却在此时让她有了不一样的心安。
奚蕊轻轻颔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紧接着人便到了花轿之上。
起轿的刹那,红盖头与轿帘被同时带起,她眼帘抬起,便见到了前方马背上那挺拔如松的背影。
只此一瞬,心跳骤快,直到盖头落下,她迅速敛下了眼皮。
......
婚宴由陛下主婚,太皇太后也在此,并宴请了朝中大小官员,将那皇家规仪排场展现十足。
如此多达官权贵在场,饶是奚蕊看不见周遭,却也依旧能感受到那一道道灼热视线。
她手中拿着红绸,而那执起的另一端是他的。
脚步站定,她听到陛下做了贺词,又听见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便是礼生高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
奚蕊顶着沉重的凤冠起起落落,僵硬着脖子唯恐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岔子。
可天不遂人愿,就在三拜结束往新房走去时,忽地一阵头重脚轻,她脚步一颤,好在身后及时有人掌住了她的腰。
这番小动作自然没逃过那群时刻关注这方动静的官员。
“这就算娇妻在怀祁公爷也莫要这般心急嘛!”
“哈哈哈......”
以他们的视角只觉是祁朔自主揽过了她的腰。
奚蕊窘迫却无处可遁,只好咬唇小声道:“......公爷可,可放开妾身了......”
祁朔松开她,紧接着身边便有其他嬷嬷带着她去了新房。
此时四周无人,外面喧闹声隐隐传来,奚蕊落坐在床侧时那喉中提了一路的气才缓缓呼出。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又觉得有点饿,于是悄悄撩起盖头一角,便见不远桌案上摆着整齐的糕点。
可……这也太整齐了,若是偷拿一个必然会被发现。
奚蕊咬咬牙,不舍地将红盖头放下。
大婚之日还是留个好印象吧。
......
朝光渐逝,夕阳的黄晕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脚边,然后又慢慢沉浸到夜色黑沉之中。
奚蕊头轻靠着床沿一点一点往下钓鱼,直到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彻底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她。
她赶紧坐直身体,双手交叠于膝缓缓收拢,胸口又开始发紧。
男人的脚步声声入耳,一步步敲击在她心间。
玉如意挑起大红盖头,眼前红层褪去,昏黄的烛火摇曳在她瞳孔之中。
奚蕊缓慢抬首,便对上男子寒星冷月般的黑瞳。
今日的他不复往常玄衣着身,大红喜袍给他增添了素日不曾见过的生气。
墨发玉冠,剑眉入鬓,目如朗星。
阿沐所言不假,的确,赏心悦目。
祁朔俯视着眼前由于呆滞而红唇微张的女子,突然间一道不合时宜的咕噜声打破了这片刻沉默。
“......”
奚蕊大窘,蓦地移开目光,双手不自觉捂住腹部。
还不如方才偷吃呢。
玉如意被轻置于桌案,祁朔落坐于旁侧,修长的手指执起茶盏,向她的方向推过。
奚蕊眨巴眨巴眼,又用手指了指自己。
“......给我......妾身的吗?”
祁朔单手支着头,缄默。
奚蕊抿了抿唇,小心起身,谨慎关注着他的神情,做好了随时乖巧认错的准备。
步伐缓慢移动,她终于坐到了他的对案,手指试探着接过茶杯抿了小口,复而又迅速看了他一眼。
祁朔:“......”
见他确实没有异样,奚蕊终于敢将糕点放入口中。
初时她还顾及着眼前有人一点一点品着,可实在饿极,到后面便没顾及那么多,直到几块糕点入腹那阵饥饿带来的眩晕才渐渐消退。
眼前人突然起了身,奚蕊惊得一顿,只以为他要走,立马跟着站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袖。
祁朔回眸便见着眼前女子鼓着腮帮,唇边还沾染着点点糕点的粉末,含波的杏眸睁大,似乎想要说什么。
奚蕊哽噎半响终于将那口白糕咽下,然后嗫喏出声:“公......夫君,我......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
不是吧,他难道要将自己在新婚之夜就丢下?
“嗯。”祁朔点头,目光掠过她抓住自己衣摆的手指。
奚蕊察觉到他的视线,顿时如被烫到般松开了他。
她咬着下唇局促良久,又想到方才说的合卺酒,赶紧转身去倒。
酒水倾入杯中的声音潺潺,在此寂寥夜幕中尤显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