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刚刚那个探头探脑,别别扭扭给自己传递消息,算作修缝纫机好处费,又匆匆忙忙跑走的人,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认知,让乔黎明对苏曼的好奇更盛了几分的同时,也让那只突然出现就一直躲在他心里头乱窜的兔子,也跳得更欢了。
所以,这只兔子为什么出现……
而它,又为什么只挑苏曼在的时候,才会跳?
乔黎明抬手压住了自己越想越跳动得越厉害,并显然已经正在以超过正常频率跳动的心脏,决定暂时将问题搁置一旁,转而思考起那些人即将在下周抵达公社的事情,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尽可能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不过当务之急,他还是先去临时厂房,想想怎么翻新缝纫机吧。
……
一周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是真的快。
眼瞅着,这日子就来到了金秋一般的九月。
在乔黎明这个高材生的技术支持下,服装厂那六台老得快要掉螺丝的缝纫机已经有两台完成了翻新重组,用起来那叫一个顺畅,效率也跟着提高了不少,还剩下四台,最多半个月也就能全都完成。
被提高效率的,不光是缝纫机,还有服装厂这群越干越起劲儿的女工们。
在苏曼对几个不服气的大队长进行了一番威慑以后,这几个人回去以后,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没半点耽搁的,就把队里头那些风言风语彻底肃清了一遍,更是让队里头的妇女同志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对苏曼也是越发崇拜、信服,更加尊重了。
没了队里头的老少爷们说闲话,也不用再听队里头其他因为没好好学习也没被选上的妇女们说的酸话,更没了总惦记着她们上工赚来的工钱的婆家,女工们算是彻底解放,只觉得整个人都跟放飞的小鸟似的,自由快乐!
这人心情一好,工作效率也是嗖嗖的提高。
不过正式开工不到十天的工夫,服装厂这边就已经生产出来了近一百件衣服。按照这个速度,等到国庆节到来的时候,六百件衣服也就差不多能够全部完成。
国庆节啊……
这可是一个搞促销的最佳时机!
苏曼站在公社办公室的床前,看着正在公社院子里安排那批被接回来的“牛鬼蛇神”去处的田庆丰,想着即将在下午抵达麦秆公社的张家邬公社代表时的接待流程的同时,她也在一心二用地思索着国庆节的宣传活动。
这个时候,站在院里头的田庆丰朝站在二楼办公室窗前的苏曼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院子这边。
匆匆走下楼,苏曼看着已经按男女分好,各站一旁的那21个因为是被定性为“牛鬼蛇神”而不能享受任何好的待遇,永远都要站在角落里的人,心里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只小声问向田庆丰:“书记,喊我过来是有啥事啊?”
田庆丰也是同样不知道该用啥样的态度面对这些人,也是尽可能压低了声音说道:“小苏啊,你之前说打算把他们按男女分开去到两个大队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再考虑一下?他们中间有两对都是夫妻,这要是分开的话,我觉得是有点……”
“两对都是夫妻?那子女呢,一般这种情况不都是……”苏曼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其中还会有夫妻一起被分配过来的情况,毕竟在以往被分配到隔壁农场的情况里,大多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其他家人基本上都是登报断绝关系,以保证子女不会受到牵连。她看向站在左右两边中,的确是有两男两女在互相朝对方的队伍里看去的样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于她的未尽之言,同样了解这个时代特殊性的田庆丰却能领悟她话里的意思,也能理解她难得出现在工作中的,不够人性化的情况。因为他自己也的确是忽略了这一点。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人们对于这样的事情,对于这样的人几乎都已经麻木了。麻木到他们忘记了“人间自有真情在”,只记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曼才说道:“那就一起去于家堡大队吧。郭屯那边的话,赵春芳队长才刚上任不久,对大队的掌控力度还不太够,把人全都送去那边我担心会出乱子,本来只送女同志过去是想着大队长是女同志,相对会能照顾一些,但现在这情况,还是都送去于家堡吧,郭队长的能力和为人都是值得信任的,起码不会……”
田庆丰知道苏曼对于这群“牛鬼蛇神”的态度和自己是一样的不忍心,也是一样的想要尽可能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环境,只是他也怕人多口杂,有些话要是让人听见了就等于是灭顶之灾,便打断了苏曼想说的话,给她一个了然的眼神,对旁边的小干事说道:“那就去于家堡大队吧。小赵你现在就去传达室那边打电话,通知郭队长,让他赶车过来,把这些人都带走。”
说着,田庆丰似是不忍一般地,转过身,背对着那群憔悴不安的老人家,对苏曼说道:“下午张家邬公社的代表就能到了,派过来的就是之前和你见过一次,去县里领知青回去的张三同志。你们之前也都见过,所以招待他的事儿就全权交给小苏你处理了,我就不去掺和了。”
作为公社书记,田庆丰是不会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和应该端着的架子的。所以,为了不让向来富裕的张家邬公社的过来的代表小瞧他们公社,田庆丰自然不会太隆重地迎接对方,只打个照面就行,以免让对方产生他们这样是上赶着的想法。
苏曼明白田庆丰的意思,点头保证道:“放心吧书记,我和那位张三同志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我们当时聊得可以说是十分融洽,我一定让张三同志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也一定会将咱们服装厂的衣服推销出去的!”
对于苏曼的能力,田庆丰是绝对不怀疑的。
只是……
田庆丰想起自己曾在集体大会上见过一次张三这个人,对他其貌不扬的长相,和过于接地气儿的言谈举止……实在是印象深刻,这让他不免有些怀疑苏曼口中所说的“交流融洽”的真实性。
但看着苏曼自信的神情,田庆丰也没多想,只嘱咐道:“这位张三同志我曾见过一次,是个说话有些……粗犷的同志,他要是敢跟小苏你说啥不好的话的话,你对他也别客气就是了,总不能在自家公社的地盘上让你受委屈的。”
尽管苏曼知道对方在见识了自己手拍桌子的绝活儿后,是绝对不敢再跟自己面前撒野的,但听到田庆丰这番话,她也还是觉得心里头熨帖极了,没有反驳,而是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此时正在路上的张三打了一个喷嚏:是谁?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
张三的大名叫张兆福。
因为在家里头排行老三,从小到大,不管是家里人还是亲戚朋友,都管他叫“小三子”,所以一直到他被招进公社当干部,大伙儿也都习惯了叫他张三,或是三哥。
张三只念到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这样的学历在生产大队里还能算是拔尖儿,但在公社里头可就不算什么了。要不是他姐夫在公社里是后勤主任的话,也轮不上他这样又没学历也没见识的人进公社上班。
不过张三虽然嘴欠儿了点,却是个识时务,会说话的人,所以在进了公社以后,他也凭借着这点子小聪明,得了领导的看重,当上了个小干部,没事儿给跑跑腿啥的。
但如果早知道自己这跑腿儿的差事会在苏曼这里遭遇事业滑铁卢的话,张三真是宁可继续做一个公社按月领工资的小干事,也不愿意被领导使唤,安排来到麦秆公社,参观他们的服装厂。
在出发之前,张三甚至都求到他姐夫面前,想让他想办法换个人过去。但奈何领导已经发话,非说张三之前去县里那趟也已经和麦秆公社的代表打过交道,让他过去最合适,偏就不换人。
没办法,张三只能强忍着心里对麦秆公社的恐惧,出发了。
说实话,他真不是像姐夫说的那样,是因为嫌弃麦秆公社不如他们张家邬公社富裕,嫌那里环境不好,不乐意在那儿待两天。
他主要是害怕……
害怕遇见苏主任!
自打上次在县里头见识了苏曼“巴掌碎桌子”的本事以后,平日里最爱招猫逗狗,跟公社办公室里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干事逗个贫的张三是再没有半点心气,整个人都变得清心寡欲起来,完全是让苏曼那一下子给留下了阴影。
但在接到领导下达的死命令以后,张三是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听从领导指挥,出发去麦秆公社考察了。
只是在从张家邬公社出发的路上,张三已经不知道在心里产生了多少回想要打道回府,换人来麦秆公社的念头。但随着他一个又一个根本没有被实现可能的念头的出现,麦秆公社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站在麦秆公社办公楼的门口,张三一脸视死如归地迈开了腿,准备先去门口传达室那里登个记,等着接待自己的人过来接他。
在等待过程中,张三看着眼前,方方面面都不如他们张家邬公社的地方,却不敢流露出半点嫌弃的目光。
只一心想着:千万不要让我在麦秆公社碰见女壮士,千万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女·苏曼·壮士:麦秆公社欢迎你![核善的微笑]
第63章 (修)
公社传达室门口。
张三在登记了自己是来自张家邬公社的身份,表明了他此番前来是为了参观麦秆公社服装厂的来意以后,可以说是受到了看门大爷和负责值班的干事小陈的热烈欢迎!
他们可是在就从苏主任那里知道公社服装厂打算开始盈利,要把衣服卖给其他公社的事情。
与其说他们是欢迎张三,不如说他们是对于张三来这里的目的有所欢迎。
在看过了张三的介绍信,确定了他的身份无误以后,传达室大爷和干事小陈对于张三这位来自富裕的张家邬公社,过来给他们麦秆公社送钱……咳,不是,是过来参观考察的同志自然是不能让他在传达室等着人来接,是一定要客气一些的。
所以,具体的安排就是看门大爷继续留守在传达室,而负责在传达室值班的公社干事小陈则在拨通了公社内部电话,和办公室的值班人员说了几句话,确认了信息以后,便十分客气地带领着张三准备前往办公楼,去找负责接待他的人,也就是苏主任的办公室,将人交给她。
“张同志,请跟我来,我现在就带你去办公室——”
在小陈的带领下,十分担心会和苏曼撞见的张三带着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情,十分拘谨地跟着走进了办公楼。
然而,在进到内部以后,张三对这个低配到不能再低版本的“大观园”可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啥好了……
——实在是太破了!
相比较张家邬那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内部装修虽然不算华丽,但起码也是年年都会重新刷大白的工作环境,麦秆公社办公楼的内部环境可以说是简陋至极。
都不用细看,张三就能看见大厅墙壁那斑驳的墙皮,和脚底下踩着的,坑坑绊绊,连个地砖都没有,还是用水泥铺出来的路。也不用多说,他就能从这其中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被称为是花阳县所有公社里最穷的地方,到底是有多穷。
这份认知,让张三不由得在心里面滋生了出了些许的得意,和高高在上的情绪,并且暂时遗忘了对苏曼的恐惧,并在心里想着,像这样比他们张家邬公社不知道穷了多少的地方,真的能办起服装厂,做出像商店里卖的那种成衣吗?
张三这样想着,忍不住问向走在前面给自己带路的小干事:“这位同志,你们的工厂在那儿呢啊?我一路走的都是大道,却一直都没看见你们服装厂的厂房在哪里。你们公社这方圆几里都是荒地,应该是一眼就能看到才对,我这看来看去都没能看到,不会是你们这厂房被建在下边大队里头了吧?”
尽管张三在心里一直告诫自己要收敛性子,一定要在确定苏曼不在公社以后,再说该用啥样态度对待这次工作。但早已经习惯了在张家邬公社作威作福的张三,再如何收敛,也还是没能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也就是对麦秆公社十分瞧不上的态度,也还是不□□露除了几分。
能在公社里面上班的人,不说都是人精,也起码都是懂得啥叫看碟下菜,对张三所表现出来的嫌弃,甚至是略带鄙夷的目光,领路的小陈可以说是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头真是恼火得不得了,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和来他们公社的目的,也只能是隐而不发。
来者皆是客,来者皆是客,来者皆是客……小陈心里头念叨着,想着对方可能会成为他们公社服装厂大主顾的身份,努力压着火气,对仍在一旁用挑剔的目光左右张望着的张三开口说道:“厂房就在附近。等负责接待您的同志过来以后,她会和您详细说明情况,也会亲自带您过去参观的,还请您稍安勿躁。”
“你不是要领我去厂房?”
“当然,我现在是要带您去找负责这件事情的领导。”
听到这话,张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你要带我去找谁?是你们公社的书记,还是服装厂的负责人?是男的女的?”
“我们公社书记可不是随便谁来都能见到的,但出于对张家邬公社的尊重,也为了能够更好促进我们两个公社之间的关系,我们书记特意派了厂里的副厂长负责这件事情。”面对张三的连问,小陈努力保持微笑地说道,“关于购买服装的相关问题,您都可以和我们服装厂进行友好探讨,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干事,对于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服装厂里的副厂长……
张三没能察觉到对方那充满讽刺意味的回答,只默默在心里想着,那苏曼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妇联主任,不可能会被派来负责服装厂这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管这副厂长是男是女,只要不是苏曼就行!
想到这里,张三原本还有些收敛的态度瞬间就变得更嚣张了起来。只见他抬了抬下巴,十分高傲地对走在前面的小陈说道:“那你们厂的厂长呢,为什么不是他来接待我?你要知道,我可是代表张家邬公社,过来和你们谈成衣批发合作的,涉及到的合作和资金可不是副厂长就能负责的!”
张三的话让本就对他态度有所不满的小陈气得是满脸涨红,正准备开口反驳对方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张三同志?一段时间没见,你的嗓门可真是够洪亮的啊!我这还在走廊那头的时候,就听见了你说话的声音,听上去是底气十足啊,连负责接待你的副厂长都不能被你看在眼里了——”只听见苏曼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这一道声音,和所说的内容,都让张三整个人都吓得浑身一抖。
他看着不紧不慢从拐角那头走出来的苏曼,紧张得吞了吞口水,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并在苏曼离自己还有十多布的距离时,伸手捅咕了两下自己旁边已经满眼多是崇拜的小陈,在对方不耐烦的目光中,十分识时务地小声道:“你不是说,接待我的人是服装厂的副厂长吗?为什么,会是这个女煞……咳,是你们妇联的主任过来?她应该只是路过,对吧?”
“怎么可能只是路过。”小陈用一种看二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刚刚还嚣张得不得了的张三,直接开口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所谓能者多劳,我们公社的苏主任不光是妇联的主任,同时还是服装厂的副厂长。这次负责接待张三同志你的人,就是我们苏主任。”
什么叫绝望?
这就叫绝望!
看着已然笑着走到自己跟前的苏曼,张三只觉得心跳加速,仿佛自己此刻已经化身为了当初在县里知青办时,那张被苏曼摇摇欲坠的,又被她一巴掌拍塌……木桌子。
张三:“苏、苏主任,好……好久不见。”
苏曼:“好久不见啊,张三同志。”
单从两个人的表情和简短的对话中,多少是有些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真的“久别重逢”还是“狭路相逢”。
但不管是什么关系,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又是什么,两个人也都没有忘记各自的身份和目的。
张三擦了擦自己鬓角流下来的汗,一边说着麦秆公社这边的“秋老虎”要比他们这张家邬热得厉害的话,一边小心打量着苏曼,思忖起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在两个公社的成衣买卖合作中占据上风。
“说起来,刚刚这位小同志和我说了,这次合作是由服装厂的副厂长全权负责……”张三想着自己出发前领导再三嘱咐的事情,也是鼓足勇气,开口问道,“那苏主任,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去厂房,看看工人们的工作成果?”
“当然。”苏曼欣然点头,朝张三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厂房就在附近,咱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好的,苏主任请。”看着苏曼伸出来的,那双白嫩嫩的小手,张三畏惧地吞了吞口水,却不想他这一瞬的动作,正好被过来找苏曼请假的乔黎明看见。
乔黎明看着张三,知道他应该就是苏曼这几天准备接待的张家邬代表,也知道他的到来代表着一种赚钱的商机,但他也还是说不出为什么的,厌烦张三刚刚对着苏曼时所流露出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