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骑兵随我去两面缓坡, 其余藏匿在后方,听我口令。
配备着弓箭的小队立刻一分为二, 驭马上了缓坡, 借灌木、杂草和树林掩藏形迹, 而枪骑兵则守在山口后方,那是从山中来的异族军队无法发现的位置。
微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
虫类和禽鸟只安静片刻,就重新开始在各处发出鸣叫,一动不动的士兵被它们当作本来就有的自然景象,并不会引起异动。
从山中向外看,一切都宁和平静,除非亲眼目睹刚才发生的情景,谁又能想象这样安宁的画面之下隐藏杀机?
一方静止不动,而毫无所知的另一方还在前进。
洛荼斯飘在艾琉伊尔身边,目光空茫,她将视的意识更多用在了化身上,低声说出感知的结果。
还有十里。
五里。
他们来了。
一队人马在这时走入视线范围内,由于靠近山口的谷道开阔,已经可以几骑成阵并排前行,他们看起来状态良好,精神抖擞,并不刻意掩饰说话的动静。
可以看出萨努尔军对绕路突袭的计划颇有信心,丝毫不担心被人识破,也不怕被人发现。
其实这种自信也不是没有道理,在援军集中在瑟顿城的情况下,后方的城池就算提起警惕,也更偏向于关注瑟顿城传来的消息,再依据消息内容进行防御规划。
就算在这样的山道前有兵力把守,也就是那么寥寥几人,决不可能从他们手下逃走,将消息传回城内。
当然。
就算传回去,又能怎么样?
哪怕是狼神降世、鹫神助力,萨努尔人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有一队骑兵埋伏在附近。
萨努尔王一边骑着战马往前走,一边回头大声喊道:
就快出山了,前面是大路,再往前是埃特里赫城,英勇的萨努尔战术要踏破城门,砍下索兰人的脑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那是当然。
陛下看看我们吧,我们比等着分食猎物的秃鹫还有精神!
萨努尔族士兵发出杂乱但力气充沛的回应。他们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虫子的鸣声立刻停了,站在树梢的鸟类受到惊吓,立即拍着翅膀接二连三地飞开。
这让异族士兵更有话说了,我打赌,索兰人比这些鸟还胆小,我们原野上的鹫鹰就不会这样!
而这时,队伍前端正逐步向山口靠近。
两边山坡上,一字排开的弓箭手早已就位,持弓在手,箭尖瞄准下方敌军。
艾琉伊尔在靠近山口的一侧,面容隐在草叶树影之后,金眸锁定队首的萨努尔王。
某一刻,凛光乍现。
伴随着破弦声响,利箭划破尚未散尽的晨雾,快如闪电般直指萨努尔王的咽喉!
这支箭仿佛一个信号,在破空声响起的一瞬间,埋伏在两侧的弓骑兵也同时放开手。
箭雨如同张开的、从天而降的密网,将毫无防备的萨努尔军队笼罩。
几秒钟前还在肆意嘲笑索兰军队的萨努尔人猝不及防。
有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箭贯穿了要害,有的则被射中其他部位,发出惨烈的嚎叫,还有战马中箭,吃痛地抬起前腿立起上半身,将背上的骑兵甩了下去。
但在这些人的最前方,萨努尔王毫发无伤。
无视了身旁脸色大变的喀斯涅使者,他狂怒地喊叫道:是索兰人!他们在山坡上!
可是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发觉萨努尔王并未身死,艾琉伊尔眸色一沉。
距离在射程以内,对方也没有防备,在这种情况下失手,对王女还说还是第一次。
然而她知道,在松开手的一瞬间,艾琉伊尔就知道这一箭有没有命中目标,感觉明明是命中的,但为什么会
念头急转,也不耽误艾琉伊尔再度拉弓搭箭。
洛荼斯提醒:是神力。他身上有萨努尔神祇的力量。
当萨努尔军队出现在索兰骑兵视野中,洛荼斯所受的屏蔽仿佛随之解除,不论是雪女神化身还是本体,都同时看到了那一队人马的身影。
突兀又理所应当,好像他们本来就在那里。
暗暗提高对未知屏蔽方法的戒备,洛荼斯垂眸,就看到一抹狂暴刺眼的红光一闪而逝,将要刺入萨努尔王喉咙的箭尖被诡异的力量弹开。
是神祇所赐的护身神力。
艾琉伊尔眉峰微挑,又一箭射出,而这时萨努尔王已经有了防备,他挥刀试图挡住箭尖,好悬没有丧命在这一击之下,即便如此,也还是被利箭附加的强横力量震得虎口发麻。
借由这次攻击,萨努尔王确认了王女埋伏的位置,怒吼一声,命令士兵分散。缓坡很容易爬上去,只要靠近,这些弓箭手就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几轮快箭射过,等着对方攻上来没有优势。
艾琉伊尔冷笑,高举左手,向下方指去。
杀了他们
埋伏在山口后方的骑兵应声而出,手持尖矛长刀向敌军冲锋。
萨努尔军队嘶吼着迎上前,同族的死亡好像激发了这些人的凶性,他们只想见到敌对方的血。
马蹄声如雷鸣,在山谷间回响叠加。
千军万马针锋相对,高抬兵刃。
索兰人身穿整齐划一的黑银制式军甲,与萨努尔棕红的甲胄对比明显。
如果从天空俯瞰,两股骑兵就仿佛是黑与红的洪流,狠狠撞击交汇在一处,每个蚂蚁似的个体都在与对面异族敌人拼杀,哪怕耗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将敌军斩落马下。
艾琉伊尔卸下弓箭,交给身后的亲卫,而自己则抽出长剑,催动战马向山坡下俯冲。
王女一人的气势,简直像抵得上一支军队,没有人在她身侧同行,也就无人听到盔下红唇翕动,说出的轻声自语。
艾琉伊尔说:神灵的力量啊。
洛荼斯:嗯我之前尝试的时候是不行的。
但是既然隔壁两个神系都有办法,没道理索兰契亚的神就不行,难道是什么还没被发现的方式,还是因为神战?
索珈她们会知道吗?
艾琉伊尔好像笑了一下:您已经给我最好的守护力量了那么,结束以后再说吧,洛荼斯。
压着这句话的尾音,骏马前蹄落在平坦的地面,艾琉伊尔加入战局。
对于曾经让萨努尔族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索兰王女,很多萨努尔人其实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毕竟,和她正面相遇过的同族大部分都死了。
但萨努尔王知道。
刚砍倒一个索兰骑兵,他回头就看到从上方纵马而至的黑甲敌人,铠甲无法掩盖女人修长有致的身形,王女像是从山林间跃出的矫健虎豹。
虽然身形有些变化,虽然武器有所改变,可那双眼睛,灿金色的眼睛
是你
艾琉伊尔!
这一声呼喊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不论萨努尔人如何夸耀族群的勇武善战,无所畏惧,但他们心里都清楚,索兰王女是个可怕的敌人,这是过去留下的阴影,不会随部族统一而消弭。
挡开一个索兰士兵的长刀,萨努尔王咬牙:你们在犹豫什么?
我们是一个整体,不管是狼、鹫鹰、野牛还是岩羊,这么多战士,你们在怕什么?
挥起你们的刀!
把索兰人和他们的王女一起杀光!
萨努尔人发出野兽似的无意义吼叫,悍不畏死地攻击,有人被长矛刺穿胸膛,他的身躯从马上栽落,随即被身后同族的战马践踏得血肉模糊,但没人在乎。
艾琉伊尔没有回头看己方的状况。
尽管从人数上来说,萨努尔占据优势,他们有两万多人,而索兰骑兵只有五千。
可是足够了,她相信自己的骑兵,正如他们绝对崇信她。
艾琉伊尔的目标非常明确杀更多萨努尔人,杀萨努尔王。两个目标总得实现一个,底格比亚城守军、平民和赫菲特城主的血,必要他们百倍偿还!
挡在前面的萨努尔士兵一层又一层,艾琉伊尔劈斩,穿刺,挑压,收割性命,没人能在这样的战斗中保持整洁,而她已浑身浴血。
在敌方队阵之间,王女生生撕开一条血路,通往萨努尔王的血路。
萨努尔王的刀上也满是血迹,他面朝王女,不愿承认内心角落存在的畏退,于是让愤怒和战斗的火焰占据表面。
你来啊!他主动举刀迎战。
剑与刀狠狠撞在一起,随着碰击,染在锋刃上分属于两族的鲜血流溢四溅。
半空中,洛荼斯顿了顿。
她的目光落在异族王附近,那儿有个明显不属于萨努尔体貌特征的家伙,他也在作战,但更倾向于保全自身还随时想逃。
在他怀里,揣着一个盒子。
某种直觉或许是神灵的奇特感应,让洛荼斯在见到盒子的一瞬,就意识到这是神祇相关的东西。
就像萨努尔王的狼牙项链,就像她曾经交给小王女的蓝玉髓珠。
洛荼斯用神力夺下它。
被神灵的力量笼罩,盒子很快就消失在凡人的可见范围,那个喀斯涅人下一秒才发现这个事实,他不顾自己还在战场上,开始疯狂寻找盒子的踪迹,那神态怎么看怎么像狂信徒。
洛荼斯没有选择打开盒子,她将这个古怪的东西用神力封起来,决定等这场截杀结束、最好有其他神灵在场时再好好研究。
同一时刻,双方主将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喀斯涅神:给了掩藏行踪的盒子。
萨努尔神:给狼牙项链加持护身神力。
而索兰神索兰神在当贴身保镖,兼任探查敌踪、贴身保护、快乐聊天、抢人东西(?)等等等等。
我们洛荼斯果然十项全能(不
第147章 浸染
萨努尔王是个战士, 这毋庸置疑。
如果再往前推几年,萨努尔王就算不能胜过艾琉伊尔,还能做到全身而退, 但现在他十个儿子中最小的那个都能上战场了。
时间是平等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类。
它让赫菲特城主年迈力竭, 也让异族的王步入衰退, 身体上的衰弱还好说,更重要的是心理。
王女的剑锋追赶着他, 一刻不停,招招致命。
最初的雄心勃勃逐渐褪去,被压在心中的退缩欲望又升了起来,萨努尔王脸上不露怯,看上去怒意勃发, 也没有被逼到极限,可动作不会骗人,他的刀在诉说着怯意。
艾琉伊尔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变化, 眼眸依然冷淡凌厉,嘴角却缓缓挑起,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
铛
长剑斜里劈来, 萨努尔王急忙回刀横挡, 死死地咬着后槽牙, 不愿显露出无力。
艾琉伊尔迫近剑刃,森寒掩盖瞳仁中央一点疯狂, 在满身鲜血的映衬下越发可怖:不过几年时间
哈蒙革,你早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哈蒙革正是萨努尔王的名字, 他怒目而视, 但也确实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
握刀的手爆发出青筋, 在索兰王女的力量下打着颤,像是马上就要支撑不住。
混账!
哈蒙革抬脚试图将王女蹬开,好获得调整的时机,然而艾琉伊尔一旋身敏捷避过。
当然长剑自上而下挥落,几乎不给对方喘息的空当,以前也不是!
哈蒙革没有败在这一击之下,却也差不多了,比起好胜心和萨努尔战士的尊严,更深的恐惧翻涌出现。
这样下去会死。
他勉强架起的弯刀可能脱手飞出,没有武器的人下一秒就会丧命,也无法转身就逃,背过身的下一秒也会被王女从身后斩裂。
我是王。哈蒙革告诉自己。
为了不让萨努尔族失去他们的领袖,他决不能死在这里,这不是逃跑,这是战略性的撤退
可是,该怎么从这样的攻势下撤开?
就在这时,一抹不同于黑银和棕红的颜色进入视野边缘,那是索兰平民最常穿的白色粗亚麻衣物。
一个采药人趴在地上,竟然很幸运的没有在双方交战中被踩踏致死,仍然伤了手臂和腿脚,正艰难地用单手和膝盖爬行,想要逃离战场。
哈蒙革眼前一亮。
借着艾琉伊尔伏身避开后方某个萨努尔士兵袭击、并且反手结果对方的时机,哈蒙革用弯刀刺入采药人的后心,将他串在刀尖上挑起来,就像拿着个人肉盾牌。
掩护我!撤退!哈蒙革高叫,我们走
萨努尔士兵听到命令,哪怕是转为背对之前还在对战的索兰人,也要赶来护送王离开。
但就在这短暂的、或许连半秒都不到的时间里,艾琉伊尔悍然逼近。
没有迟疑,仿佛没看到对方举着什么人,剑光携雷霆般的力道横劈而过。
哈蒙革张了张嘴。
手上提着的重量忽然变轻了,与此同时,自己脖子上也多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双方的距离足够近,采药人脖颈间大股血液喷涌如泉,溅落在王女的脸颊上。
这片战场不需要一丝一毫的仁慈,更何况艾琉伊尔微微垂眸,没有看哈蒙革不甘的眼神,她的目光注视着索兰的子民。
更何况,他已经快死了。
萨努尔王把人挑起的那一刀,习惯性贯穿过他的心脏。
对面,哈蒙革慢了一拍才捂住喉咙,在马上摇摇欲坠,发出带血的咯声。
这一变故让萨努尔族再无心战斗,有人不顾一切冲向王,有人见势不妙决定先逃跑再说。
艾琉伊尔并未阻止敌军救走哈蒙革,带走也救不回来,她只是继续挥动长剑,动作狠辣而利落,仿佛不知疲倦。
一个目的已经达成,是时候执行第二个目标杀死更多萨努尔人。
战局发生了根本性扭转,敌军开始溃逃,而索兰骑兵则追在后面奋勇拼杀。
道路两旁的草木、嶙峋的山岩、山谷之间赤黄的地面,全然染上一层擦也擦不去的血红,断肢、尸骸和倒地的战马留在原地,堆积如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