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逸轩静心等待,像是想看看魏元洲究竟能说出些什么,然而魏元洲被司空逸轩看得有些气虚,把头低下,转向一边道:“算了,没什么。”
司空逸轩等不到回答,也不再追问,礼貌地与我们话别告辞。
等司空逸轩离开后,魏元洲思虑片刻,难以置信地问我,“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司空御史为难的可是你未婚夫!为什么我觉得天大的事在你们看来好像都不算事一样?我这么……与众不同?”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但是檀旆那天的确是未得允许擅自调派人手,御史台不可能装瞎,自然得把他叫过去受审,我如果因为把檀旆叫过去受审就跟司空逸轩在这闹,不显得很没道理?”我说:“只有等檀旆受审后受到了不公正的处分,我再说什么才能显得理直气壮不是?你应该也不算与众不同,就是太急躁了些。”
魏元洲听我说他急躁,啧啧感叹,“你可真是好定力。”
对于魏元洲的“夸赞”,我坦然接受。
檀旆敬酒回来,夏言清已经走了,魏元洲巴巴凑上来,拉着檀旆漫无边际地聊,像是准备把这几年来没增进的感情都补回来。
我比檀旆多吃了一会儿饭,比他吃完的早些,起身对他道:“我去找夏锦如说会儿话,要走的时候叫我。”
檀旆一边“嗯”了一声任我离开,一边貌似认真地听着魏元洲说话,偶尔接一两句。
魏元洲说得口干舌燥不见停歇的意味,檀旆看起来也没恼,想来极有耐心,他这么认真地听着魏元洲胡侃,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走去找夏锦如的路上,看到贺于兴此刻正跟夏言清一起,被夏言清这个堂舅子挨个介绍给夏家的众亲戚们,鉴于夏家人丁兴旺,应该会耗费不少时间。
青庐只剩夏锦如一人坐在原位,身边围着一群小孩子跟她问东问西:
“新妇子怎么不出去走走?是有规矩不能出青庐吗?”
“当然不是,”夏锦如指了指头上繁重的头饰道:“这些东西太重,我光是坐在这儿就够累,有什么事我夫君能处理就替我处理了吧,我正好偷懒。”
“这些东西很重啊?”一个小女孩后知后觉地看了看夏锦如的头饰,有些后怕又有些羡慕道:“我力气可小了,以后戴不动头饰怎么办?可是新妇子这样装扮起来真好看……”
“以后当然是随你高兴呀。”夏锦如和孩子说话,语气也不禁变得温柔,“你要是想好看,就忍一忍坚持一天,要是坚持不住,中途叫人帮自己取下来不也行?”
“哦对,还能取下来。”小女孩恍然大悟道:“然后换一副轻巧些的头饰。”
夏锦如笑着点头道:“是啊。”
我走到夏锦如身旁坐下,举起手来作势要扶她的发髻,贴心地问道:“重吗?要不我帮你托一会儿?”
夏锦如拂开我的手,“别闹,今日我一定要显得端庄优雅,被你扶着发髻的样子看起来未免太好笑了些。”
我乐得轻松,收回了手。
另一个小女孩见了我们的样子,转头问自己的同伴,“等我成婚的时候,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就像新妇子和她的朋友一样。”
小女孩的同伴笃定道:“我当然会去呀。”
“那如果我嫁给了庶族呢?”
“那是你喜欢的,”小女孩的同伴眨巴着眼睛道:“只要你喜欢就好,我为你开心,还是会去。”
夏锦如看到她们这副样子,温柔地笑了笑,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骤然一痛。
我顺着夏锦如的目光看去,想到要论从小到大的朋友,许含烟才是和她认识时间最长的人,只可惜后来分道扬镳……
我小声问她,“你……想以前的朋友了?”
夏锦如的嘴角挂上一抹苦涩,“因为案件查清,刑部的事情确认许大人是受人威胁,与子女无关,所以旭京城取消了不准他们入京的禁令,我给许含烟发了请帖邀她来参加我的婚礼,但她跟我说抱歉,有事没办法赶来。”
许含烟的怨恨都集中在我身上,跟夏锦如没多少过节,应该是真的有事没办法抽身,我安慰夏锦如道:“她刚在那里安顿下来,事情肯定很忙,要不等我们都闲了,我陪你去她那里逛逛?”
夏锦如问我,“你不怕她不给你好脸色?”
“你去见她,我自己去别处玩不就好了?”我无所谓道:“再说了,就凭她离京前说的那番话,我觉得她早已不在意我们之间的过节,就是拉不下脸来说。”
“单翎,”夏锦如望着我道:“我真喜欢你这份自信。”
我说:“我也很喜欢我这份自信。”
“哦对了,”夏锦如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你还记得许家那位自尽的韩姨娘吗?”
“记得,”我点头道:“刑部后来查出来,她也是死士中的一员,怎么?有什么问题?”
“许含烟离京那天我送她来着,那时你还没到,她跟我说了韩姨娘的许多事。”夏锦如思索着道:“许含烟说很多事情她早该察觉的,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比如韩姨娘看上去好像不怎么起眼,但是手段和能力是真厉害,能潜伏这么久,除了有足够的耐心以外,应该也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司空家和陈家两家的财力集合,就算资质再平庸也能养出几个精英,何况韩姨娘的资质很出色,有高人指点不奇怪。”我说:“不过这都是我马后炮的分析,刑部想必也能得出这个结论,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许含烟觉得……”夏锦如喃喃道:“指点韩姨娘的高人应该就在旭京,而且这个高人不是司空暻。”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这句话,点头同意道:“嗯,司空暻不可能是直接训练和教导他们的人,毕竟司空暻身领朝职,要是处理公务之余还能把这些死士教导成这种水平,那可真是神仙了。”
第87章
“抓住司空丞相一家远远不够。”夏锦如看到那群好动的孩子转身去寻别的玩处,声音才敢稍微大了一点,“如果培养这群死士的‘高人’找不到,难保不会再出现一个‘韩姨娘’。”
夏锦如说的,也正是我所担心的问题。
我向来反对死士这种职业的存在,因为它灭绝人性,而且只要培养死士的方法还在民间流传,这件事就不可能绝迹。
我抱起手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关于这个幕后‘高人’,没有其他信息?”
“司空暻并未主动坦白,所有能查到的证据——文字一类的记录,死士名单什么的,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司空尧跳下护城河之前做笔录,确定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更别说现在……你知道,司空尧把什么都忘了。”夏锦如无奈地望我一眼,“我问过三叔,他说司空丞相家的案件现在是你表哥和大姨夫在处理,所以我才想着告诉你。”
司空丞相家的人都是大姨夫一锅端的,案件的确都是由他和表哥处理,办好了有升迁的可能,自然舍不得交给别人,除此之外,刑部的其他人难以让大姨夫和表哥信任交托也是一大原因。
我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眼看天色渐晚,我往檀旆那儿瞟了一眼,发现魏元洲总算跟他套完近乎离开,檀旆也正好看向我,以眼神询问我走不走,我来找夏锦如说话本就是为消磨时间,如今话说完时间也消磨了,该起身与夏锦如告辞。
夏锦如冲我摆摆手,目送我和檀旆走出宴请宾客的院子。
我和檀旆并肩走在路上,把他的手揽过来牵住,好奇地问,“司空逸轩跟你说了什么?我吃饭的时候正好看见,你还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是很重要的事?”
檀旆垂眸望我一眼,挑眉道:“你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当时我和他隔那么远,檀旆绝对不可能听见魏元洲的问话,他怎么知道我知……
檀旆接下来的话替我解开了疑惑,“夏言清不是问过了?这种事随便和你对一下口供就能清楚,我想魏元洲应该不至于蠢到撒这种谎?”
啊,我竟忘了魏元洲此时一心讨好檀旆,为了能说司空逸轩坏话,魏元洲必定要重复一遍夏言清问询的经过,然后才能义正辞严地指责司空逸轩要求檀旆自己去受审之举不识时务。
我讪讪道:“因为是夏言清问的我只是顺带旁听,但我其实不想问,我不想表现得自己很不信任你,有事不来直接问你反而去问别人。”
我和檀旆之间的关系,因为背后家族的原因,无法做到没有任何矛盾,但我想尽量显得自己真诚一点。
“没事小翎,你不必这般谨小慎微。”檀旆握紧我的手,笑着道:“反正清流名士担心的、反对的、不想让东平王府做的事——你们再怎么努力也没用,怀疑就怀疑,我不介意。”
这样一副“我们奸臣之家把你们清流名士吃得死死的”样子,真是可恶。
檀旆看出我的着恼,低头在我耳边温柔道:“明明之前说了是最后一次,但我还是有点怕你委屈,你若是现在不想与我成婚,还是可以拒绝。”
我在檀旆胸膛上推了一把将他推的离我远些,不让热气继续盘桓在我耳畔,学着檀旆的语气,咬牙切齿道:“没事,我不拒绝,单家的责任,就是跟奸臣斗、争、到、底!成婚更好,有利于我知己知彼。”
檀旆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勇气可嘉,至于结果如何,在下拭目以待。”
我挑衅道:“那你好好等着吧。”
“其实你不问我我也要说,”拌嘴过后,檀旆总算跟我聊回正题,“司空逸轩要我五日后到御史台接受审问,那天我们原本约好了去游湖,可能要延期。”
“不急不急,正事要紧。”我大度道:“那天我要是没事,就去接你回家。”
檀旆犀利道:“我觉得你在期盼看到我再被打板子。”
“没有的事,”我正色道:“檀旆,你不要想多。”
檀旆把我送回家,我回到家后睡了美美的一觉,度过安稳的一夜,平静得像我度过的无数个平凡的日夜那样正常。
然而第二天我去刑部找表哥,看到刑部上下一副严阵以待,连我这个熟脸进门都需要门口的侍卫进去通禀,让表哥出来接我的时候,我意识到昨晚绝对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了。
表哥皱着眉一脸严肃地出来,接我进去的时候还在谨慎地观察四周,似乎在担心突然冒出杀手行刺一般。
我试探着问,“又出事了?”
表哥没有答话,等把我带进官署的隔间,我们都坐下来才道:“司空丞相和司空暻,还有被抓到的那几个武功高强的死士,都于昨晚被人毒杀,现在正在审送饭的狱卒,还没有结果。”
我想起昨天夏锦如告诉我的话,连忙把事情给表哥复述了一遍,“我现在有一个猜测,就是这个幕后‘高人’一开始受司空家委托帮忙训练死士,权力渐大以后生出了别的心思,他其实已经变成了这群死士的实际操控者,丞相和司空暻说到底只是花钱雇佣他而已,根本无法控制他。这次事情败露,幕后‘高人’为图脱困,把知道自己身份的人都毒杀,自己便可逍遥法外。”
表哥沉吟了一阵没有说话。
“但是这个猜测有漏洞,”我因为表哥的迟疑而反应过来,尴尬地挠着头道:“就是司空丞相和司空暻俱已伏法,他们和那些死士为何不把这个人供出来?”
“因为司空家还有其他人,尤其司空尧,司空丞相和司空暻与之相处十几年,司空尧过得如何你我都有了解,父亲和兄长的宠爱不可能是装出来的。”表哥倒是没那么快否定我的猜测,“之前我们查案的过程中不是已经发现了吗?他们最擅长用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当事人就范。”
我道:“司空家这也算自作自受了吧?”
培养死士为自己谋利,却最终死于这群被扭曲了人性的死士之手。
“他们是自作自受,大沅的律法却不容许有其他执法者代刑部执法,谁下的毒,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表哥严肃道:“我们根据司空尧提供的名单,找到一个毒药吞到一半还未进咽喉的死士,让郎中把人救回来,劝了许久,今天才总算没再求死,而是回答了一个问题。”
我好奇道:“什么问题?”
“我们问他这一身本事是谁教的,他只答了两个字——师父。”表哥意有所指地望着我道:“没猜错的话,他口中的‘师父’就是你所说的幕后‘高人’。”
“这么说我来得还算迟了,你们已经知晓了这事。”我明白过来自己提供的信息多余,不禁有些沮丧,“我还以为自己能帮上忙,你现在是不是挺忙的?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两个不同来源的信息互相印证,更能说明信息的可靠,你也不算白来。”表哥不客气地把一摞卷宗扔给我,“替我看看这些,看能不能找到疑犯,你这次千万得老实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有了上次差点被刺杀的经历,我是不敢在没有武功高强之人保护的情况下随便乱跑了,只拿起卷宗老老实实地看。
司空丞相一家,除了已经入狱的司空丞相和司空暻以外,丞相夫人由于暂未找到她也牵涉其中的证据,现在正和家里其他家丁丫鬟一起被关在府里不得外出。
经过连日的问询,府里所有人的口供都被整理出来,基本可以推测出司空丞相豢养死士一事的全貌。
但正如夏锦如和表哥所说的那样,无论是“师父”还是幕后“高人”这个角色,都从未在这些人的口供里出现过。
这个人是谁,现在只能靠推测。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师父”这个人应该就在司空丞相家府内,因为整个死士计划相当庞大复杂,司空丞相和司空暻不可能不与训练死士的“师父”频繁联系,只要频繁联系就一定会被人注意到,尤其府中的家丁丫鬟,更是容易发现这类秘密。
盛夏时节,司空暻指示死士掩盖十七年前的真相为家里洗脱罪名,旭京城内和城郊因此接二连三发生恶□□件,城中居民人心惶惶甚少出门。那也是司空暻行动最多的时候,却没有让人察觉到任何古怪,只能说明这个替司空暻下达命令指挥死士的“师父”就在司空暻的身边,而且关系亲密,根本不会惹人怀疑。
与司空暻关系亲密的,家人有三位:丞相、丞相夫人、司空尧。
丞相已死,司空尧……现在该叫她陈尧,已经失忆,与司空家有世仇,就她知道真相以后想杀了司空暻的情况来看,不可能帮司空家培养死士,这两人可以排除。
丞相夫人,就我的印象来看不懂武功,如果“师父”是她,那只能说她隐藏得太好,不仅要与丞相扮演这么多年的夫妻恩爱,还要与两个孩子扮演这么多年的母慈子孝。
第88章
但仅仅是这么多年的夫妻恩爱和母慈子孝不好演这个理由不足以洗清嫌疑,所以丞相夫人的身份暂时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