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就是乾隆朝的执政纲领和基调了,见他说完停住了,庄亲王允禄接口说道:“皇上圣明若此,臣等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鄂尔泰在櫈上欠身说道:“皇上,照例新皇登基,颁发恩旨大赦天下,铸新朝制钱是两件要务,需尽早安排下去。”
“对,今日就议这两件事,”乾隆说道:“先说这大赦,朕意照旧例有所改动,除遇赦不赦的大罪之外,死罪只暂缓勾决一年,不减等。其余仍照旧例,如何?”
“皇上”,允礼说:“新皇登基大赦,乃乾隆朝首次大赦,为彰显皇上如天之德,死罪不依常例减等发落,恐有人心生怨望。”
“哼”,乾隆哂笑道:“心生怨望的都是待决的死囚和他们的家人。奉公守法的百姓高兴都来不及呢。”
“试问,若有罪犯杀了人,判了死罪,恰遇大赦留了活命,那对被杀之人公平不公平?对此等有罪该死的人,朕不稀罕他们的感激。”
“暂缓勾决一年,也不是因为可怜他们,是朕想用这一年时间,将待决的死囚罪案,重新复核一遍,防止有冤案错案在里头。”
张廷玉说道:“皇上,死囚罪案是从县里,府里,省里直到部里,层层审理下来,如果一一复核,恐怕太费时日。”
“费时日也要办,”乾隆道:“宽严相济,宽不是放纵,严不是滥杀。人命关天,总之就是一个慎字。这次复核下来,有枉法断案的官员,要惩处一批,这也是朕的一层意思。”
“新朝伊始大赦一次,以后也不作为常例。朕就是要官员和百姓都明白,官府依律断案,百姓遵纪守法,犯者罪责相应,这才是依律法治国的精要。”
“说到这罪责相应,朕还有一个想法,将斩首以上的极刑都废除掉,尤其是那凌迟,千刀万剐,简直是惨无人道。”
允礼分管着刑部,他却有着不同的看法,于是说道;“皇上,凌迟这类极刑本不常用,只为处置罪大恶极之人。如若将之废除,对谋反、大逆等罪也处以平常的斩刑,怕难儆世人。”
乾隆道:“前明朱洪武对贪官墨吏剥皮楦草,止住官员贪腐了吗?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治贪官,要靠制度严明,也要让官员有合理的俸禄。”
“说到防民变,如果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光靠严刑峻法是没有用的。到了没有活路的时候,就应了那句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世宗爷时废了腰斩之刑,深得民心。而凌迟之残酷较腰斩更甚,为何不能废除?”
他的这一通话,从道理上无可挑剔,在座众人虽然觉得有违旧制,却也无可辩驳。
于是允礼只能顺着皇上的话说道:“既然圣意已决,臣下去后和部里堂官议一下,拟出细则,再请旨施行。”
见皇上对允礼的话表示默许,分管户部的张廷玉知道该说自己的差事了,于是说道:“皇上,新铸乾隆制钱的成色,铜铅比例,请皇上示下。”
乾隆听了,干脆的说道:“这个简单,乾隆制钱铅四铜六,重一钱二分。”
张廷玉道:“皇上,雍正制钱最初也是铅四铜六,虽说做工精美,可是因为含铜多,很多不法商人收了制钱,拿去熔了制成铜器,一转手成倍的利,以至于铜贵银贱之势更盛。”
“后来先帝爷将雍正制钱改成了铅六铜四,方才有所缓解。即使这样,现在官价一两银子换一千文制钱,可市面上一两银子只能换八百文……”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可是乾隆已经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笑道:“衡臣,你以为朕要乾隆制钱铅四铜六,是不为流通方便,只为粉饰太平吗?”
张廷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接着说道:“钱政的弊端不止在制钱的铜铅比例上,根子在于铜政、银政、税政和铸造上。”
乾隆盘膝坐得久了,腿有些发麻,他穿上靴子下了炕,在地上舒适的踱着步子,接着说:“先说铸造,户部有宝泉局,工部有宝源局,各省还有各省的宝局,有的省还不止一个。”
“这么多的宝局,都在铸钱。各有各的尺寸重量,就连铜铅比例竟然也随意变化,闹得同样的雍正制钱,竟是大小不一,颜色深浅各异。”
“还有一个道理在这里面,原来有的宝局,按照规定的铜铅比例来铸钱,可是看到那些铅多铜少的制钱一样好用,铸造成本却省下了好多。”
“于是就纷纷效仿,竟没有一家宝局按照规定的铜铅比例来铸钱了,这就叫做劣币驱逐良币。”
“上头来查,应着景糊弄一番,待人走了,依旧是偷工减料。这里面省下的铜,换成银子,进了谁的腰包,大概朕不说你们也都知道。”
他扫视了一下众人,大家都默不作声的听着他的话,他接着说道:“再说这税政,朝庭制度,百姓赋税要缴纳银子,可是平常百姓手里哪有那么多银子?”
“于是按官价缴纳制钱抵银两,一千文制钱抵一两银子,下面官员收了制钱,再到市面上用八百文换一两银子缴到藩库,多出来的二百文制钱进了谁的腰包?想必你们也和朕一样清楚。”
“再说这银政,自从前明英宗取消用银禁令,银子用了几百年,可是弊端显而易见。市银没有定数,用戥子称,用夹剪来剪,大块剪成小块,小块剪成碎银。”
“官府税赋收上来的都是碎银,再熔了重铸成五十两一锭的官银,这重铸所产生的损耗就是火耗。”
“圣祖爷时,一般州县的火耗加到每两二、三钱,有的四、五钱,偏远贫瘠税赋少的州县,火耗竟比正赋还要高,全部由地方官吏截留。”
“先帝继位,力行整饬,向官员发放养廉银,推行火耗归公。纵然如此,这正赋之外附加的一到两成税赋,增加了百姓多少负担?”
“碎银重铸,火耗年复一年,又有多少银子白白流走?”
他这一番话,将在座的王大臣都说得一头雾水,他们用迷茫的眼神看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