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大殿,里面的布置和上次皇家夜宴完全一样,分为三层。
武承嗣的位子从二层右边变到了左边,坐在他上首的只有郑王和纪王,英王坐在他下首。
再往下是殷王、太平公主和几名郡王,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坐在最后两位。
武承嗣来到座位前,与郑王、纪王都打了个声招呼。
坐下后不久,义阳公主突然走了过来,在武承嗣旁边蹲下,低声问:
“承嗣表兄,那位子弦公子怎么没来,他应该也是武氏子弟吧?”
武承嗣怕她真看上自家媳妇,说道:“她是我夫人,女扮男装,正在太后那边。”
义阳公主呆了一呆,随即脸颊通红,小跑着回到了座位。
便在这时,只听一名太监高声唱诺,皇帝李弘和皇后裴氏一起从侧门进入大殿,走到了龙椅之上。
望着高坐在龙椅上的李弘,武承嗣便想起了李治。
李治做皇帝时,武承嗣发自真心的尊敬和拥戴。但瞧见李弘穿着龙袍时,怎么瞧都看不出半点威严,心中毫无敬意。
这就是新皇帝镇不住大臣的原因吧。
倘若上面坐着的是位孩子,恐怕就很容易让大臣心中滋生出野心吧。
“开宴!”
李弘很干脆,直接一声令下,皇家夜宴便开始了。
上次的夜宴因为沛王的阴谋,被搞得一团糟,这次才算真正开了一次夜宴。
然而再可口的食物、再精致的舞蹈,对现在的武承嗣都没有吸引力了。
宴会进行没多久,他便跑到苏定方和李勣旁边,三人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海上战争。
太平公主初时还会在旁边听一下,后来实在觉得没趣,便跑到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身边。
两人从小进入冷宫,虽然旁边不少人都是亲戚,却一个也不熟,客套几句后便没有多的话了。
故而见到太平公主过来,两人都很高兴,义阳公主问道:“太平,承嗣表兄在和那些大臣们说什么呢?”
太平公主撇嘴道:“当然是打仗的事啦,二表兄自从当上西讨元帅后,满脑子想的都是打仗!”
高安公主道:“我听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说,承嗣表兄打仗很厉害,那些蛮人都被他灭了族,是真的吗?”
太平公主在两人中间坐下,微笑道:“那是当然,二表兄若是仗打的不好,先皇怎会让他做西讨元帅?”
义阳公主好奇道:“西讨元帅是做什么的,要讨伐西边哪个国家吗?”
太平公主双眼闪过一丝冷光,道:“是的,西面有个吐蕃国,他们的王子十分可恶,二表兄将来便要去讨伐他们!”
高安公主兴奋道:“是这样啊,承嗣表兄真了不起!”
义阳公主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道:“太平,太后那边……会不会因为我们的身份……为难我们?”
太平公主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和二表兄都会帮你们说好话的,当年的事都过去了。”
义阳公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又不停询问着各种信息,高安公主问的都是城中的事,义阳公主问的都是朝堂上的事。
在太平公主的说明下,义阳公主对朝堂情况越来越明晰,心道:“朝局如此凶险,我姐妹二人可要万分小心,绝不能再被打回冷宫!”
又想:“皇帝并不重视我姐妹二人,以后恐怕只能仰仗承嗣表兄和太平妹妹了,承嗣表兄的夫人喜欢音律,正好可以通过音律交好于她!”
不久,皇家夜宴终于结束。
这场宴会氛围比以前办的都好,众王公大臣们都放的很开,不像以前宴会上,因顾忌李治和武媚,束手束脚。
李弘缺点虽不少,但本性仁厚,瞧见群臣放的开,各自成堆聊天,不仅不见怪,还暗暗欢喜。
宴会结束时,他站起身,笑呵呵向群臣祝福道:“祝各位爱卿都能过个好年,咱们君臣明年再见了!”
说完与裴皇后一同离开了大殿。
众大臣出了殿后,又聚在门外聊天,他们当然不是真的聊天,而是等着各自女眷出来。
没过多久,李府女眷过来了,李勣拱了拱手,笑道:“苏兄,承嗣,咱们明年再见了。”
又过半晌,苏府女眷也从紫宸殿过来了,苏定方也告辞离去。
太平公主也早已和义阳公主、高安公主先走了。
武承嗣紧了紧衣领,朝着紫宸殿方向看去,心道:“自家夫人们怎么还没回来?”
便在这时,一名浓眉大眼的中年官员走了过来,拱手道:“末将权知节,拜见大帅。”
武承嗣微微一惊,此时北衙六卫还未形成,只有羽林卫,负责拱卫长安北面城门的安全。
而这位权知节,便是羽林卫大将军,统帅着六千羽林卫。
虽然羽林卫比千牛卫、金吾卫人数少上许多,但全皆骑兵,属于精锐中的精锐。
倘若宫廷有变,他们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权大将军不必多礼。”武承嗣还了一礼。
权知节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先皇有令,只准十六卫将士进入西讨大营,不然末将真想加入西讨军,随着大帅一同征战沙场!”
他说话时眼珠子不断转着,武承嗣阅人甚多,心知他刚才那句话言不由衷。
客套道:“权大将军负责拱卫京师,片刻不能轻离,那也是没有办法。”
权知节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但不能战场杀敌,未免令人遗憾。”
武承嗣淡淡道:“权将军不必介怀,将来机会总还是有的。”
权知节微笑道:“那还要周王殿下多关照才行。”
这位羽林卫大将军离去不久,李芷盈三人终于从紫宸殿过来了。
李芷盈歉然道:“夫君,让你等久了吧,刚才太后散席后,拉着我们三人谈了会家常,所以过来晚了。”
武承嗣笑道:“也没等一会,回去吧。”
出宫路上,徐文清将握着的玉牌扬了扬,得意道:“王爷,这是太后殿下赏我的。”
武承嗣仔细一看,发现玉牌上刻着个笑容可掬的弥勒佛。
武媚送此玉牌的用意很明显,希望徐文清为武氏添丁!
刘岚霜也有一块,却没有拿出来,一路上她总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武承嗣。
感受到她目中之意,武承嗣心中一热,不住催促众人快些走,赶紧回家。
回府之后,武承嗣先将李芷盈送回正殿,然后直奔杏岚院。
到了寝殿,刘岚霜早早就将众侍女遣走。
寝殿中火炉烤的暖暖的,刘岚霜脱了上衣,坐在床檐上,裸露在外的双肩,在烛火照耀下,一片雪白。
武承嗣目光与她春水般的眼眸对上后,快步奔了过去,与她紧紧抱在一起,亲吻着她脸额和脖颈。
良久良久,两人在榻上分开,各自喘着粗气。
武承嗣忽然道:“岚霜,你知道今日那位与你比瑟的女子是谁吗?”
刘岚霜道:“不知道。”
武承嗣笑道:“她是义阳公主,另一个是高安公主,两人刚刚从冷宫中出来,我第一眼瞧见她们,就觉得她们像从牢里放出来,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刘岚霜转过头道:“是吗?”语气中显的对这事毫无兴趣。
武承嗣瞧见她目中闪动的情欲,抖擞精神,又向她扑了过去。
次日的万国来朝,武承嗣已经完全没有去年那种受众国朝拜时的虚荣感了。
朝会才进行一半,便告退离去。
他一走,一大半武将都跟着走了,李弘心中有些不乐,却也无可奈何。
武承嗣径直回到府中,拜年的事自有三位夫人负责,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专心研究着攻打倭国的方略。
别人都当他只是想教训一下倭国,却不知他起了吞并之心。
倭国矿物很多,尤其是金银矿,拿下这座小岛,可以当做唐朝的一个大矿场,也能通过两地的连通,促进唐朝海贸发展。
不过倭国毕竟有几百万人口,想打败他们容易,要占据这个小岛,却绝非短时间能做到,需要一个长远规划。
一连三日,武承嗣都在书房中规划着平倭大计。
晚上安寝也被三位夫人安排好了,每月第一日在李芷盈那里安歇,次日在杏岚院,第三日在清竹院。
周而复始。
三日后,新年三日的沐假日结束,初四那天,李弘召开一个朝会。
这次朝会地点不在含元殿,而是含元殿与紫宸殿中间的宣政殿。
李弘精神抖擞,刚一上朝,便大声道:
“众位爱卿,昨日朕去刘中书府上看过老中书,他自觉病体沉重,无法再担任中书令,因此向朕辞官请退。”
“朕不忍心让刘公拖着病体继续受累,便同意了他,还向刘公询问谁能替代他的职位?刘公说:郑王可担此任!”
戴至德出列,大声道:“陛下之宽厚仁慈,古今帝王少有,刘公病中不忘国事,推举郑王接替其职,令人敬佩。此事将来必能成为一段佳话!”
李弘微笑道:“郑王,你可不要辜负了刘卿的一片苦心。”
郑王出列,感叹道:“得蒙刘公举荐,臣惭愧无地,臣之能又怎比得上刘公,这中书令之位,臣万万不敢授受。”
郝处俊出列道:“郑王殿下,既然刘公推荐,陛下应允,您就不要推辞了吧。不然有人还以为你只顾自己享乐,不愿为国事操劳。”
郑王又叹了口气,没有再反对了。
李崇义道:“臣附议!”
岑长倩道:“臣附议!”
紧跟着,一众官员皆出列附议。裴炎和李敬玄对视一眼,都没有动作。
武承嗣向娄师德看了一眼,娄师德立刻出列,大声道:“老臣以为不妥!”
李崇义冷冷道:“娄侍郎是觉得刘公举荐错了人,还是觉得陛下不该应允刘公的举荐?”
娄师德道:“老臣只是觉得,朝廷官员任用,总该有个流程,不是谁死之前,随便推举一人,便能接替自己位子!”
郝处俊道:“不然,名臣死前举荐贤能接替己职,古来便有,甚至还成为一代佳话。这种事古人做得,陛下和刘公就做不得吗?”
娄师德忙道:“老臣并非此意……”
“好!这么说来,娄侍郎也不反对了,陛下,请下旨吧。”李崇义截口道。
郭待封出列道:“且慢,臣也觉得不妥。”
李崇义冷冷道:“郭将军,你一个武将,就不要涉及这种话题吧。”
李思文微笑道:“李尚书这话就好笑了,照你这么说,武将无能涉及官职任免话题,那文官是否也不能涉及边防军事?”
武懿宗大声道:“说的对啊,朝堂之上,有意见就说,分个什么文官武将!郭将军,你说吧!”
郭待封道:“我想先问一句,在场诸位觉得刘公担任中书令,是否称职?”
戴至德大声道:“那还用问,本朝中书令中,刘公可称得上最好的几位之一了!”
不少官员都皱了皱眉,觉得戴至德说的太过,刘仁轨虽确实很好,却未必比得上贞观时期的几位宰相。
不过众人都瞧出皇帝想任命郑王为中书令,这时候出来挑毛病,就是和皇帝作对,故而皆缄口不言。
郭待封笑道:“那就好说了,末将举荐李司徒担任中书令!”
戴至德怒道:“李司徒是武将,兼任着左骁卫大将军,如何能担任中书令?”
郭待封道:“刘公以前也是武将,戴侍郎不是说刘公担任中书令很称职吗?既然如此,李司徒为何做不得中书令?”
“你……”戴至德被噎住了。
旁人听他这样一说,都觉有道理。
尤其是李勣一向善于与群臣处理关系,很少开罪人,再加上他威望素著,完全能与郑王分庭抗礼。
李崇义沉声道:“李公是我大唐军中柱石,轻易不能擅动,还是让李公留在军中,由郑王出任中书令更好些。”
程务挺出列道:“刘尚书此言不妥,当初刘公也是军中柱石,先皇却让他担任中书令,难道你觉得先皇当初行为不对吗?”
李崇义心中一沉,这么多军中将领出来反对,显然是武承嗣的授意。
便在这时,武承嗣走了出来,出声道:“郭将军举荐李公担任中书令,谁赞成,谁反对,表个态吧!”
戴至德大声道:“我反对!”
岑长倩沉声道:“我也反对!”
李崇义凝思不语,心中急思话术。
便在这时,李弘也跟着道:“朕也反对!”
李崇义猛吃一惊,正要说话,武承嗣已抢先道:“既然陛下与大臣们争执不定,李司徒是否能够担任中书令的事,就让太后殿下裁定吧!”
李崇义急道:“不对,应该是让太后裁定郑王殿下是否担任中书令!”
武承嗣淡淡道:“那也行,这两件事都让太后裁定也就是了。”
李崇义心中大急:“原本就算事情演变成太后裁定,顶多也就是郑王当不上中书令,谁知被武承嗣一番操作,竟把李勣扯了进来。”
不用想也知道,太后一定会让李勣担任中书令。
他急忙向裴炎、李敬玄和刘齐贤看去,然而三人都目不斜视,没有出声的打算。
不等他再反应,娄师德又出列,向李弘汇报一件小事,似乎宣告着中书令的事就这样决定了。
郑王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快。
他其实并不想做中书令,但如今被人推出来,又被人当面反对,简直就像被拎出来打脸。
朝会后面的事都是些例行之事,李弘因中书令的事,很有些沮丧,对朝事也表现得无精打采。
尽管周围有无数臣子不断给他鼓劲,但他软弱的天性却始终改不掉,面临争斗时,总忍不住退缩。
朝会后,武承嗣来到紫宸殿,将结果告诉武媚。
武媚微笑道:“这样便好,先让李勣出面出任中书令,等时机成熟,再让他将中书令让出来,换其他人担任。”
武承嗣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怎么了,承嗣,这样安排不妥吗?”
武承嗣道:“姑母,咱们这样做,不是利用李公吗?只怕会寒了他的心。”
武媚沉默片刻,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武承嗣道:“李公年纪也大了,不如等他将来实在做不了了,再让别人做吧?”
武媚心道:“承嗣毕竟与李家是姻亲,让他做对李家不利之事,他定不会答应。”
又想到李勣当初支持废王立武,便说道:“既然如此,就听你的吧。”
武承嗣笑道:“多谢姑母。”
随后,武承嗣将朝会上的大小事务向武媚略略说了一些。
其实这些早有人向武媚汇报过,不过武承嗣说出来时,姑侄两人便能谈论一下。
尽管武承嗣很想早些去军营,但武媚却一直拉着他谈论各方面的朝事,甚至将她的许多政策向武承嗣细细说明。
武承嗣虽觉枯燥,但也知道武媚是一番好意,在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
两人谈到改革科举补充人才时,武媚忽然道:“承嗣,当初咱们在翰林院培养的几个人,现在也可以派上用场了。”
武承嗣微笑道:“周兴、王勃、卢照邻、杜审言和姚崇您可以拿去用,不过孟怀良您可得留给侄儿。”
武媚奇道:“你想用他做什么?”
武承嗣道:“此子颇有军事才能,侄儿想将他调入军营。”
武媚哼了一声,道:“你军中人才济济,还要跟本宫抢一个孟怀良吗?”
武承嗣哈哈一笑,道:“那这样,侄儿再给您举荐一个人才,孟怀良您就留给侄儿吧!”
“谁?”
“张柬之!”
武媚目光闪了闪,点头道:“他的事本宫略有耳闻,不过本宫要先召他当面考教一番,倘若果有其才,孟怀良本宫就不要了。”
武承嗣微笑道:“您随便考!”
不知不觉,两人谈到了中午,武媚留武承嗣共用午膳。
饱餐一顿后,武承嗣方离开大明宫,前往皇城十六卫营地,继续组建西讨大营的工作。
又用了五日时间,一月初九,武承嗣的五万西讨军终于组建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