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令臣握着朱承佑的手腕,用力把他的手扯开,冷冷地说:“若不是清儿求到我这儿,你以为我会管你们晋安王府的闲事?何况郡主本就是和亲最适宜的人选,我也不想节外生枝。殿下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说完,他便理了理衣襟,翩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的效率真的是绝了,自己都看不下去,想要拍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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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上官太后的寿宴在内宫中举办, 满朝文武以及在京中排得上号的女眷悉数进宫,宫门处排成长龙,场面盛大。
寿宴当晚, 京城大放烟火,形态各异, 五彩缤纷的焰火, 照亮了整个夜空, 引得百姓扶老携幼出来观看。
苏云清不愿凑热闹,和采绿呆在屋子里数钱。
来京城不过几日,她们攒的银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今日是买肉加餐食, 明日是缺针少线去了趟市集。逢年过节, 常母还在她们面前哭穷, 苏云清还让采绿补贴了一点常家的家用。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钱的日子, 的确是很难过的。
苏云清手托着下巴,愁眉不展。梅令臣给的那些嫁妆, 都还寄存在苏家。她走得急, 没把东西变卖成银票, 想着到京城总有办法, 导致现在穷得叮当响。
采绿说:“小姐, 要不奴婢去邀月坊那一带接些针线回来做?”
采绿做针线的手艺, 在江宁织造府的时候就是翘楚,在京城足可以吊打一众绣娘了。但是苏云清舍不得, 她们最落魄的时候,都不需要采绿去做粗活,遑论现在。
“不用,我会想办法的。”苏云清拍了拍采绿的手说道。
“小姐, 楚楚姑娘求见。”采蓝在门外说道。
朱嘉宁这个时候应该在内宫里头参加寿宴,楚楚跑到常家来做什么?苏云清正疑惑着,楚楚已经进来了。
“苏小姐,明日开始,太后在京郊的承恩寺办素斋,一直办到正月。今日进宫的官员和女眷都在邀请之列,而且可以携带亲友同往。郡主想让苏小姐陪她一起去,不知您是否方便?”
天寒地冻的,苏云清并不想出门,但朱嘉宁叫她,就另当别论了。
“好,我去。”
“那明日,王府的马车会停在巷子口,来接小姐。”
楚楚走了以后没多久,苏惠也来了。她自己做了几个小菜,怕苏云清吃住得不习惯,特意来问问她缺什么。苏云清知道她自己过得也不宽裕,没麻烦她,只把菜收下来。
“三妹妹,我婆母那个人其实心眼不坏,就是有些虚荣。她若做了什么让你生厌的事,你多包涵。”
这几日的确总有邻里上门,明里暗里打探苏云清的消息。有些跟常母交好的老妇人,还腆着脸要来见苏云清。常母逢人就说家里要出一个首辅夫人,闹得整个清水坊都知道了。
苏云清就更不敢单独出门了。
她寄住在常家,虽然不喜常母所为,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没事。我都明白。”苏云清说,“二小姐,明日我要跟郡主出门一趟。”
苏惠忙问:“需要我准备轿子吗?”
“不用,王府会有马车来接。如果时辰较早,我就不去主屋那边打招呼了。”
言下之意就是免得常母再问东问西,也不想声张。
苏惠点头应下了。
翌日,忽然下了一场雪。下雪的早晨,格外宁静。雪花扑簌簌的,争先恐后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堆了薄薄一层,就像白绒毯。
苏云清以为今日下雪,去承恩寺的行程要改期。可是刚用过早膳,楚楚就来了。
苏云清只得迅速梳妆打扮,戴上帷帽,跟着楚楚出门。
雪过天霁,太阳从云层后探出来。路上的雪都化了,到处都是未干的水渍。那些无人踏足的角落里,还残留着小雪堆,阳光照耀下,越发显得纯净无暇。
苏云清上了马车,朱嘉宁立刻抓住她的手,脸色不好,“清儿,昨日太后单独找我谈话了。”
“太后怎么说?”
“先是问了些家常,然后提到了土默特部的使臣还在京城。说下回他们进宫的时候,会有表演,叫我一起去看。我恐怕再过不久,宫中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不会的。”苏云清安慰道。她知道梅令臣这个人,答应的事还不至于反悔。而且他急需要一个挂名夫人,不会还没过河就拆桥的。
朱嘉宁狐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没有,我怎么可能做什么,才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苏云清只想把这个话题尽快跳过去,“那个承恩寺的斋饭好吃吗?”
朱嘉宁也不想谈这件烦心事,就说:“听说还不错。京城这一代,做斋菜最有名的就是他们那儿了,鸡鸭鱼肉都有,味道逼真。你在常家吃的必定不好吧?我就想带你去换换口味,吃点新鲜的。”
“还是你最懂我。”苏云清感慨。
这几日在常府,吃的确实不怎么好。苏云清虽说不怎么挑,可是常母吝啬买荤菜,食材也是买别人挑剩下的,连盐巴都少放,她就快立地成佛了。后来还是采绿拿了银子过去,才尝到了一点肉沫腥味。
常家过得着实不宽裕,常母也不是故意苛待她,常母和苏惠自己都捉襟见肘。听说清水坊那一带,常家这样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承恩寺在京郊的白云山上,寺院并不是很大。上官太后大概是想到这一点,也不欲打扰佛门清修,所以提早将宾客都错开,一日只招待几家。
朱嘉宁她们到山上的时候,寺门外已经停着几辆豪华的马车。
俊俏的知客僧从石阶上下来,“可是清河郡主芳驾?”
朱嘉宁回答:“是。”
“休息的客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随小僧来。”
“有劳师傅。”
朱嘉宁和苏云清有说有笑地入了山门,这承恩寺虽然不大,但寺中有一方湖泊,冬日结了冰,光可鉴人。湖心有亭,谈笑声一阵阵地传来。
“昨日进宫,路过知政殿旁的甬道,不小心看到了朝臣。梅首辅真是抢眼,年轻,长得又好看,气势迫人,我看旁边那些个当了几十年官的老臣,都被他压得死死的。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气,可以做他的妻子。若是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梅阁老你就别想了。瞧张雅南平日不可一世的样子,自诩是个才女,不屑与我们为伍。现在不是还落个灰溜溜离开京城的下场?”
“还有那个甘欣,心比天高。她爹不过是个甘氏的破落户,自己长得那副丑样子,还妄想嫁给当朝首辅。现在,还得乖乖地找个小官嫁了。”
“要我说啊,梅首辅咱们就别肖想了,小潘将军和小晋安王也是一表人材。可惜小晋安王娶了皇太后的妹妹,没我们什么事了。”
“宋追也不错。虽然他不笑的时候要吓死人,但是大内第一高手,百万禁军总教头这个头衔说出去,也很威风凛凛呢。”
“最惨的是清河郡主。我听说啊,土默特部要人去和亲,皇太后都定下是她了。你们想想看,土默特部居无定所,王庭就是几个帐篷。兄死了,弟弟可以娶嫂子,父亲死了,儿子可以娶继母。简直就是一群蛮夷,哪有半点礼义廉耻。”
“现在土默特部的那个大汗已经四十多岁了,都可以做清河郡主的爹了。他的大儿子比郡主年岁还大,往后郡主恐怕逃不了事父子二人为夫的命运。”
朱嘉宁脸色越听越白。她本就不是京城出生长大的,名为郡主,是皇室中人,还是被这些京城的贵女所排挤。她扯了扯苏云清的袖子,不欲生事,正想从湖边走过去。
怎料,湖心亭里的人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她们,叫起来,“哎呀,这位不是清河郡主吗?”语气里非但没有半分敬重之意,反而有些揶揄。
话声落,几个人从湖心亭走出来,为首的一个年轻女孩子,相貌十分出众,朱唇皓齿,明眸顾盼。她外披撒花的红色披风,上等的狐毛镶边,一整套金镶玉的头面,盛气凌人,半点没有来寺中吃斋礼佛的觉悟。
其余的几个女孩子大都跟她年龄相仿,妆扮相似,想来平日是玩在一起的闺中密友。
“荣安县主。”朱嘉宁见礼。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太后邀请的人里,居然有出自文圣皇太后母家的王亭羽。文圣皇太后如今主要在京城外的北郊行宫照顾太上皇。她是天顺帝的皇后,本姓王,所以多称呼为王太后。
论地位尊卑,王太后是正宫,要高于上官太后,而且王氏乃名门望族,王皇后的父祖皆位列公卿。这位荣安县主,就是出自高门成国公府。王亭羽自幼相貌出众,家世显赫,平日周围多的是阿谀奉承之人,连公主都不大放在眼里,更别提朱嘉宁这样非京派的郡主了。
“这位是?”王亭羽的目光很快落在苏云清身上。
今日来寺中吃斋,朱嘉宁和苏云清都打扮得很简朴,金玉一概都舍弃了,衣裙也是专挑素雅的。可苏云清是那种越素越能凸显美貌的长相,她的美还在王亭羽之上,王亭羽感觉到了威胁。
“民女姓苏,是郡主的好友。”苏云清自己回答。
王亭羽身后一个高挑的姑娘见到苏云清身无长物的穷酸样,料想她也非高门出身,轻嗤了声。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一些的女子,没有好的家世做依傍,最后也不过落个沦为男人玩物的下场。
“县主!”有个婢女匆匆跑来。
王亭羽的目光还在上下打量苏云清,闻言应了声,那婢女就凑到她的耳边。
“走,我们去看看。”王亭羽面露喜色,也顾不上朱嘉宁和苏云清,带着几个小姐妹走了。
“清儿,我们还是离她们远一点,那个荣安县主很不好惹的。”朱嘉宁提醒道。她顺便说了一下王亭羽的家世,昨日在内宫之中,上官太后就对她礼遇有加。
两人到了客房休息,就等着承恩寺开饭,美美地饱餐一顿。
今日到承恩寺的除了女眷,还有朝官。梅令臣站在大雄宝殿上,与住持方丈互相见礼,然后静坐,谈论佛法。佛法是非常高深奥义的东西,普通人没有一点慧根,别说是谈论,就是听起来都很费劲。
所以除了梅令臣以外,随行的几人都有点昏昏欲睡,又强打着精神。
想来主持方丈也体谅众生疾苦,与梅令臣谈了一会儿,就竖掌道:“阿弥陀佛,阁老年纪轻轻,在佛法上的造诣,却远超贫僧所想,改日再行请教。几位大人风尘仆仆,想必都累了吧?不如先去客房稍事歇息,贫僧这就命膳房准备午膳。”
“多谢大师。”梅令臣起身,随行众人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大雄宝殿旁边有个次间,王亭羽等人都堆在那里,偷偷往外看,看自己心仪的郎君。也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前面的人没有站稳,扑开了门扇,里面的人就像倒豆子一样摔了出来。
大雄宝殿上安静了一瞬,众人面面相觑。胆小的那几个姑娘全都缩到后面去了,抬着袖子挡住脸,不敢见人。只有王亭羽还坐在原地,她看见眼前的那双黑靴子,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香草气味,心跳如捣。她含羞抬头,又迅速低下头。
好像这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说来也很奇怪,从前他虽然顶着人间琢玉郎的美名,但王亭羽也不觉得他哪里特别。可自从他当上首辅以后,每回王亭羽听到父兄在家里谈论他,对他的仰慕就更深几分。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大昌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帝师,权倾朝野。这样的男子,哪个女人不会心生爱慕?恐怕各个都盼着他做入幕之宾。
梅令臣不知这些姑娘是谁,侧头看了眼身后,希望有人能来答疑解惑。
这时,王冕上前,呵斥道:“亭羽,你太胡闹了!”他连忙对梅令臣作揖,“阁老见谅,这是舍妹。大概是昨日受了皇太后的帖子,今日到寺里来吃斋的。舍妹一向贪玩,绝无冒犯之意。”
如今,别说是他们成国公府,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对梅令臣又敬又畏。张祚退阁之后,几位阁臣本还想着为难梅令臣,给他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毛没长全的人,坐不稳首辅之位。毕竟大昌开国以来,能够入阁的,都是年过四十的老臣,没到三十岁就坐上首辅的,前所未有。
谁能想到,没过多久,那些人就或病或告老了,侥幸留下的,也是装聋作哑,再不敢跟他对抗。前次辅家的那几百条人命恐怕还没入土为安呢,谁敢再惹这个活阎王。
梅令臣看到她,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年初入京城的苏云清,也没有怪罪,“原来是荣安县主。”
他的声音犹如金玉相击,近听更为悦耳。而且大概是因为在山寺之中,竟有几分悠远的禅意。
王亭羽立刻仰起头,“你知道我?”
“亭羽!”王冕又喝了一声,“休得无礼。”
梅令臣笑了下,“无妨。县主大名,梅某自是听过。但此为正殿,外男居多,为郡主清誉,还是避让为好。”
身后的那些外男们,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眼神都不敢乱飘。
若不知道梅令臣的为人,真的会被他这种温润谦和的模样给骗过去,以为他对王亭羽有几分意思。但知道他为人的,就会明白,他根本没把这个县主放在眼里,只是冲着成国公府的面子,做做表面文章罢了。就算坐在面前的是个又丑又无礼的小姑娘,他的表现亦会如此。
但王亭羽已经是心花怒放,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裙说道:“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