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苏云清住的厢房,她看见几个陌生的黑衣人, 一下子清醒了,退后两步。
“你们,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私闯民宅乃是重罪!”
一个黑衣人上前, “夫人莫怕, 我们是阁老身边的人, 奉命看管小姐。您回去休息便是。”
苏惠在心里嘀咕, 又不是看犯人, 哪里需要这么多人。而且他们的吃住怎么办?那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黑衣人似是看出她所想,说道:“我们会轮流当值, 自行处理吃住,不劳夫人费心。”
苏惠松了口气,看了看厢房,里面亮着微黄的灯火, 窗纸上透出一抹倩影。
“我能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黑衣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苏惠叹了口气,独自回到房中,把常时远推醒,“夫君,三妹妹好像得罪了阁老,被看起来了。”
常时远本来正睡得昏昏沉沉,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怎么了?”
苏惠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不肯说。”
常时远想了想,“我估计不要紧。若阁老厌弃了三妹妹,也不会特意派人看着她了。不是我说,三妹妹那性子太倔,惹怒阁老是早晚的事。我现在就希望阁老赶紧把她娶回家,我们好把这尊大佛送走。”
苏惠拍了一下常时远的手臂,“别胡说,离开寿阳的时候,我爹娘特意叮嘱我好好照顾她。她对我爹有救命之恩。”
“有救命之恩又怎么了。”常时远正襟危坐,“真要有什么,你还能帮她出头撑腰吗?我可警告你,阁老咱们得罪不起。有事你躲远点,别搅合进去。我看你那个三妹妹命好得很,不需要我们替她操心。这么个如意郎君送上门给她,她还要往外推呢。”
“知道了。”苏惠应了一声,躺下去。月亮西移,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纸照射在炕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惠发现苏云清是个敢作敢为的性子。不肯受委屈,看不上梅令臣,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
苏惠心里何尝不羡慕?人生在世,有几个人能活得像她那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与此同时,苏云清却半点睡意也没有,在屋中走来走去。
从梅府出来,到回常家,她像个犯人一样被严加看管,无法反抗。梅令臣离去时的那个身影不知为何一直刻在她的脑海里,那么绝情,又不留余地。
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想到一年之后,他可能也是这样转身离去,苏云清心里就堵得慌。她已经被他休过一次了,当初的情景是何等惨烈,她已经记不起来。但全心全意地喜欢一个人,结果却被辜负,应该是很痛苦吧?
如今,她居然想不开,又要再去跳一次火坑。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逃走。
可一想到苏家和晋安王府,她又下不了决心,毕竟梅令臣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到时候真要找他们的麻烦,谁也无法跟他抗衡。
她真是讨厌这种被人掣肘的感觉。
翌日,常家又来了一个稀罕的客人。
朱嘉宁打听到苏云清目前的住处,坐着轿子前来。可是轿子到了巷子口就进不去了,她只能改为步行。因为她出门轻车简从,衣饰也不算华丽,起初常母还摆了谱,说苏云清是未来首辅的夫人,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等楚楚气得挑明朱嘉宁的身份,常母立刻换了嘴脸,殷勤地把她们引到后院去。只不过她也不敢惹后院那几个黑面罗刹,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朱嘉宁要进屋,被慕白等人拦住。
朱嘉宁皱眉,“你们是谁?这是做什么?”
慕白回答:“我等奉阁老之命看管小姐,请你们速速离去。”
楚楚喝到:“放肆,你们知道自己拦的是谁吗?这是清河郡主,要见苏家小姐,还不让开!”楚楚平时脾气好,但关键时候,出身王府的气势还是蛮能唬人的。
慕白等人听梅令臣的吩咐,不让苏云清从房里出来,但也没说不让她见客。何况郡主和小姐本来就交好,这点慕白是知道的。他退了一步,对朱嘉宁说:“还请郡主劝劝小姐,不要再跟阁老作对,那于她半分好处也没有。”
朱嘉宁点头,“我知道了。楚楚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单独进去。”
楚楚和其余婢女便退后了几步,慕白也让开了。
苏云清早就听见朱嘉宁和慕白的对话,故而,朱嘉宁一进来,她就在门边候着,“宁宁,你怎么来了?”
朱嘉宁握着她的手,“你先跟我说说,外面是怎么回事?”
苏云清一夜未睡,此刻精神不济,拉着朱嘉宁坐下,“是我不好,思虑不周。知道你有可能去和亲,我就去求梅令臣把你换掉。我不知道他竟然使那种阴招,让宋追去救你……总之,都怪我。”
朱嘉宁闻言一愣,“谁告诉你,我落水的事是梅令臣做的?”
“不是他还有谁?那日他们刚好就去了承恩寺,你恰好落水,宋追就在附近。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那你真是错怪他了。我哥哥派人去承恩寺查过,那冰层早被人动过手脚,应该是前两日就凿好的,那时我还没计划去承恩寺。宋追来王府致歉的时候,亲口说那日他们是临时改道承恩寺,原本要去议事的那家茶楼掌柜因有急事,闭门一日。而且也不是梅令臣提的,是荣安县主的哥哥王冕提到,承恩寺的斋菜好吃,太后还在那里招待京中女眷,他们才去的。”
苏云清沉默了一下,又说:“那他拦着采蓝不让她去救你,也是事实。”
朱嘉宁觉得她现在就是拼命要找梅令臣的错处,欲加之罪,低头笑了下,“清儿,不是我帮他说话。采蓝姑娘并非我的仆人,为何一定要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她如果强行救了,自己受伤,以后谁来保护你?而且梅令臣肯定知道宋追就在附近,也一定会出手。宋追是禁军总教头,深谙水性,也懂救人。虽然我知道他必定有私心,但也不是你说的那种处心积虑的人。”
“宁宁,你怎么忽然帮他说话了?”苏云清不满道。
“这就是我今日来此的目的。土默特部的使臣今日进宫,提出愿以其它条件换取两国和平,不需要再派女子去和亲了。听说昨夜梅令臣去过四方馆,想必是他说服土默特部的人。此事已经在朝堂传开了,众人交口称赞。毕竟谁都不愿意牺牲自家的女儿去和亲。他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苏云清沉默。难道真的是她错怪梅令臣了?昨夜他去跟土默特部使臣周旋,回来再被她一通闹,必定是身心俱疲,才会叫慕白把她带回来看住。
“可你跟宋追……”
朱嘉宁摆了摆手,“其实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去看看大好河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嫁不嫁人真的没那么重要。坊间怎么传,我才不会管呢。何必活在他人的眼光里呢?”
“我也是,可现在……”苏云清叹了口气,“我真的猜不透他的想法。当初休了就是休了,现在又非要我再给他当挂名夫人。京城里那么多闺秀,他就找不到一个人了吗?”
朱嘉宁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问过他原因吗?当初他休了你,也许有苦衷。而且,你当真不知他为何执着于娶你么?我看你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我说你怎么回事。他就帮你免了和亲之事,你就完全偏向他了?!”苏云清故作生气。其实她知道答案,只是不去深想,也不敢相信。
毕竟那太可笑了。
朱嘉宁笑起来,“我并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嫁他或者不嫁他,当然全凭你的意志。但从他免掉了和亲一事,就可以看出他不是外界传的那种为了利益,就不折手段的小人。因为仅仅牺牲一个女人的幸福就可以换来和平,这个代价明显小得多。”
苏云清对朝堂上的事并没有朱嘉宁了解得清楚。出身于皇室,对政事的敏感是耳濡目染的。但从朱嘉宁的言谈中,可以看出来,梅令臣似乎真的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朱嘉宁走了以后,苏云清又一个人想了很久。
她并没有很排斥与梅令臣成亲。她跟朱嘉宁一样,对于嫁人这事看得很淡。如果用这一年时间,真的可以换一生的自由,那还算是可以忍受的。反正横竖都逃不掉,也甩不下,何必再挣扎。
她决定让采蓝帮忙向梅令臣转达一下歉意,还非常狗腿地让采绿帮忙绣了一个荷包,表示婚事继续。
采蓝去了梅府一趟,回来之后,慕白那些人果然就撤走了。
只不过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苏云清觉得两个人暂时还是不要再见面,免得尴尬。
日子如常,农历的新年,悄然而至。
元旦的大朝会之后,梅令臣特意向康平帝请了婚假,说他在上元节过后,要娶妻。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还蒙在鼓里,做着他成为自家东床快婿美梦的朝臣,瞬间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预计的时间晚了。
我有罪,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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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梅令臣要娶妻的事, 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常母在清水坊逢人便说自家住了个首辅夫人, 本来邻里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觉得她在吹牛。这下赶来常家看热闹的人把原本逼仄的小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更有甚者爬上常家的墙头, 企图翻墙而入。
这件事产生的影响还不止于此, 连清水坊附近的坊巷, 很多达观显贵之家,也纷纷派出家丁打听梅令臣要娶的究竟是何人。
一时之间,苏云清以及常家人被重重包围, 到了无法出门的地步。苏惠的布庄也被人围堵, 根本无法正常经营。
当夜, 锦衣卫进入清水坊,将人群尽数驱散, 而后宋追亲自把苏云清送到梅令臣在京郊的别业。
梅令臣的别业在京城北郊的望春山下,望春山有几眼汤泉的泉眼, 因此很多年前高门大户就在此修建别业, 历经数朝, 已经颇具规模。但与半山腰虎踞龙盘的恢弘别业不同, 梅令臣的别业有种隐于林中的秀致清幽。寻常人只怕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也免了外界的纷扰。
看守这座别业的是个满头银发, 背已佝偻的老妪,她步履蹒跚地出来, 看到苏云清,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夫人许久没来了。”
她唤的是旧时的称呼, 似乎外面沧海桑田,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变化。
苏云清没反驳。横竖她这个夫人是跑不掉的,早叫晚叫都一样。
采蓝提醒,“这是梅府的老人,老太爷在的时候就进了府,公子都叫她宋嬷。”
宋嬷有些耳背,反应也迟钝,但脸上带着一种慈祥的微笑,无端让人觉得亲近,就像家中的祖母一般。苏云清挽着她的手臂,陪她慢慢进入别业,听她絮叨一些日常的琐事。
采绿仓促之间收拾了不少东西,她想着别业这边出行不便,衣食住行都张罗了不少。以为别业应该有几个下人可以使唤,没想到只有一个老妪,只能拉着采蓝搬东西。
宋追本来要走,见她们两个女孩子大包小包地往里搬东西,便过去帮忙。
采蓝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和清河郡主之事……”
宋追说:“我出身卑贱,高攀不上王府。”
采蓝抿了下嘴唇。宋追这话有自嘲之意,但也透露出一个事实。像他们这样的寒门,根本无法融入京城显贵的圈子。晋安王府虽已经被排除出京圈之外,但出身皇室,本就高人一等。
“郡主金贵,师父还是娶一个门当户对,贤惠知心的女子为佳。”采蓝轻声道。
宋追拍了拍她的肩膀,尽在不言中。
事实上,他独身多年,于男女之事见得多了,也未有多执着。倒是身边的人热衷于为他说媒,女子确也见了不少,但还没有能入他眼中者。出身高些的,太过娇气,母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受不了那个气。出身低些的,大多没读过书,目光短浅,在一起无话可说,他还不如自己过。
那位清河郡主,倒是相貌佳,性情端方,也未因承恩寺一事找他的麻烦。若不是小晋安王摆出一副要吃人,让他趁早死心的模样,宋追倒是不介意娶她。
正值新年,阖家团圆之时,朝官大都有几日的假。许多在望春山有别业的官员携家带口来此地游玩,不时能听到大道上留下一片欢声笑语。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苏云清这里的冷寂了。
这别业说大不大,但比常家已是宽裕许多。宋追走了以后,就剩下她们主仆三个,外加宋嬷。宋嬷年纪大了,很早就入睡。苏云清也不好劳烦她准备饭食,只能让采绿动手。
采蓝帮着收拾屋子。这间屋子是整个别业最大的主屋,有卧室,书房,明堂,后面还连着一个露天的汤泉,以竹篱围着,点缀以草木。汤泉池很大,足以容四个人共浴。这个季节,若是天上飘雪,泡着汤泉,再温一壶酒,是再好不过的了。
苏云清看见汤泉池旁放着一把躺椅,走过去坐了坐。
池水中冒出袅袅热气,引来的汤泉哗哗地流入池中。她恍惚间似看见汤泉池里有两个人,是她和梅令臣。她趴在岩石壁上,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和上半身,头发湿漉漉地地覆在身上,随后落入池中,犹如海藻一样散开。
梅令臣从身后抱着她,亲吻她的脖颈,沿着背脊往下。
“六哥,不要了……”她娇娇地叫着,似乎承受不住,整个人脱力,往水里沉去。
男人将她转过来,举高抱在怀里,他们就像双生的藤一样缠绕着,水花四溅。男人白玉一样无暇的皮肤染上一层薄红,表情自持,眼神却沉溺,仿佛坠入人间的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