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荷。
贺闻天在口中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沈芷荷,原来这就是她的真名吗?
第五十五章 两则
距乡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贺闻天被父亲拘在读了几日书,心却越来越浮躁。
闭上眼睛,满脑子不是所谓的“之乎者也”,而是那晚街头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还有凉亭里那抹杏黄色的飘逸身影。
贺闻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原先在书院里最是看不惯的人,如今见不着了,反而愈发想念了。
他闲闲地躺在靠椅上,翻开书卷盖在自己的脸上,这书是看不下去了,心绪全都飞了。
“少爷!”屋外适时进来个小厮,手中拿着把蓝色的油伞,“这伞是您那日拿回来的?方才丫鬟洒扫整理的时候没注意,将这伞弄坏了……”
“什么?”贺闻天猛地睁开了眼,将面上的书扔到一边,沉着脸起身:“伞坏了?”
那柄从沈家借来的伞正撑在小厮的手上,贺闻天赫然看见伞上半块手掌大小的洞,显然是无法修补。
贺闻天面色骤降,用手拽着小厮的衣领,发火道:“谁干的!”
小厮吓了一跳,没想到少爷会这么生气,这伞看起来并不名贵,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即使坏了也可以在外面花几文钱买到一把新的,他实在不理解少爷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少、少爷,您别生气……小丫鬟已经去领罚了,您看,这伞……奴才需不需要去帮您买把新的?”
贺闻天气极,也不能和小厮明说,这伞哪里能买到一样的,那是他找沈家借的,那是沈芷荷的伞……
贺闻天不再理会小厮,他拿过了伞,径直出门奔向沈府。
到了街市上,喧嚷的人群让他稍微冷静了下,他想了想,还是在铺子上买了把新的油伞,粉嫩嫩的,他觉得最适合小姑娘家了。
快到沈府门前时,贺闻天还是觉得不好,踱步犹豫了许久,又转过身回满香楼买了些糕点,算是给沈芷荷赔罪。
他这次直接告诉沈府门房要找星儿,便没有惊动沈夫子,星儿见到他也十分惊讶:“贺公子又来了?”
贺闻天难得不好意思:“上回向你借的伞,是你们家小姐的吧,实在抱歉,我家仆人不小心弄坏了,不过我又给你们家小姐买了把新的……你们小姐在家吗?”
星儿哑然失笑,一把伞而已,竟值得这位县令家的贺公子这么大费周章,便是今日他不来,难道沈家还能为了把伞巴巴地找上贺家门去?她转了转眼珠,正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
“星儿,是谁来了?”沈芷荷这会儿正要出门帮沈夫人采买些东西,方一踏出二门就看见星儿和外男说话的身影,她正奇怪,走过去了一看,才知道是贺闻天。
“贺公子?”
沈芷荷没想到又在自家见到了他,她原先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不大喜欢贺闻天,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她平生最厌烦这种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弟,偏偏他还总爱和自己作对。
没想到如今竟是他先发现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他虽向沈芷荷保证了不会透露出去,可沈芷荷终究对他不信任,私下也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最后是平生不再相见,她才好清静些。
如此,沈芷荷面对贺闻天也挤不出好脸色,只能冷淡道:“贺公子上门所谓何事?”
贺闻天没注意到沈芷荷的冷淡,反而是怔怔地打量着她,沈芷荷因着今日要出门,稍作了番打扮,长发在脑后盘了个流云髻,细眉淡扫,眉间一点朱砂,身上更是难得穿了件娇艳的桃红色,衬得人比花娇。
贺闻天见了三次沈芷荷的女装,每一次都让他惊艳。
沈芷荷蹙眉,她不喜欢被人这么直勾勾地打量着,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不喜欢的贺闻天,她的语气更差了:“贺公子是怎么了?听不见人说话了吗?”
贺闻天这才回过神来,挠挠头不好意思一笑,将手中的伞和糕点一股脑拿出来,“上次从沈府回去下雨,我从门房那借了把沈姑娘的伞,家中却不小心将伞损坏,我心想不能失信于沈姑娘,便特意又给沈姑娘买了把新伞,还望沈姑娘不要介意……另外这是满香楼的糕点,最是美味难得,也希望沈姑娘喜欢……”
沈芷荷蹙眉望着贺闻天,不明白他这整的是哪出,平时在书院他对她没几句好言好语,偶尔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他何以为了一把伞和她这样客气?
到底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都未知。
沈芷荷没耐心,也不想深究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她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贺闻天:“贺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一把伞而已,沈家多的是,贺公子拿去便拿去了,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大费周章,我沈家也不缺这点东西,贺公子一并拿回去吧。我和贺公子的同窗情谊已经结束,也请贺公子以后无事便不必打扰了……”
沈芷荷话说的明明白白,句句拒他于千里之外,说话完更是没有多看贺闻天一眼,径直就带着星儿出了门。
贺闻天愣在原地,直到沈芷荷离去了才反应过来,他伸出去的手还未收回,手上尴尬地拎着伞和一纸糕点。
他低头看着自己带来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那一抹粉色变得格外刺眼,他抱着东西,浑浑噩噩地出了府。
糕点已经凉了,带着些令人发腻的味道,贺闻天机械般地走到街边,一股脑将怀里的东西全扔掉了。
罢了,他好好的县令公子爷不做,何必来做这等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他贺闻天想要女人难道还会缺吗?
他是疯了不成,一个小白脸也值得他这样惦记?
贺闻天摇摇头,将脑子里那些荒唐念头全部甩出去,他确实觉得自己最近像吃了迷魂药一样,都变得不像了自己了。
他整顿好心情,转身朝书院的方向走去,天大地大,哪有他做书院的贺老大来得自在呢?
*
因着乡试临近,书院里的学子大多都回家复习功课了,留在书院里的人不多,此时也闹哄哄的。
贺闻天的几个好兄弟都不在,他自己也觉得没劲了,回到桌堂上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府。
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几个学子的议论之声。
“哎,那个沈之恒好像有几日没来了,他这次也要下场吗?”
“不曾听闻他要比试的消息啊。”
“也是,作为夫子的儿子,功课也未见得多么出众,若是这次被人比试下去了,岂不是亲自砸了自家老子的招牌?”
紧接着就是几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贺闻天的面色低沉了下去,手中的拳头也逐渐紧握起来。
接着又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依我看,那沈之恒来书院也不是为了读书的,怕不是……来找相好的吧!”
“什么相好的?”
“谢敬辞啊。”那穿着竹绿青衣的学子坦言道:“没瞧见那沈之恒一天到晚缠着谢敬辞不放吗?沈夫子教了这么多年书,怕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竟有龙阳之癖吧!哈哈哈哈哈哈……”
这人在学堂里大放厥词,笑声刚一出口,就忽然被身后之人抡了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后脑勺上。
“谁啊?敢打你爷爷!”竹绿青衣的少年捂着脑袋怒极回头,看见贺闻天一张阴沉得几乎要打雷的黑脸,对方正捏着手腕,打算再冲他来一拳。
“你说谁是爷爷呢。”
少年一看是贺闻天,也不由得笑了:“原来是贺少爷啊,怎么,我说几句书院里的人,也碍着贺少爷的事了吗?”
他们几人早就看贺闻天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是县令家的少爷便在书院里作威作福,平日里趾高气扬,丝毫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眼下莫名其妙挨了贺闻天一拳头,他也不是吃素的,活动了松散的筋骨,也扬起臂膀给了对方一掌。
两人这就交战在一起了。
眼见着厮打起来,众人连忙上前劝架,奈何血气方刚的少年一冲动起来就没了理智,两人愣是按在地上厮打了半晌才被人分开。
青衣少年被打得肿起一大块,贺闻天也没好到哪里去,嘴角青紫一片,还流着血丝。
因着两人都是东吴县有头有脸的家庭,贺闻天是县令府的少爷,而那青衣少年也是县里有钱有势的大商人之子,两家见自己的儿子受了伤,都不依不饶要讨个说法,这事就闹到了沈夫子这里。
沈家难得这么热闹,前厅里左右两端各坐着两家人,贺县令显然对自家儿子被打一事十分震怒,而那大商人也并不服气,唯独沈夫子坐在上首头疼。
沈芷荷本在后院习字,听闻书院里有学子闹事闹到了父亲这里来,她也是十分震惊,她想来想去不放心,放下字帖悄悄赶到前院,想着打听一二。
刚一穿过回廊,就看见门檐下立着的贺闻天的身影。
她顿时了然,果然又是他,这个纨绔子,哪里的惹是生非都少不了他。
贺闻天一转头也看到了沈芷荷,他有些窘迫,自己脸上还伤了一大片,这下子突然被看到还是挺难堪的,贺闻天下意识偏过了头去。
偏偏沈芷荷对他有气,蹙着眉头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十分嫌弃:“都几岁了还和人打架,幼不幼稚?”
贺闻天捂着脸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想管?”沈芷荷拔高了声音:“若不是你还要麻烦我爹,我才懒得管你做什么。”
贺闻天闻言猛地转过身,直直地盯着沈芷荷,他和人打架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吗?
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听到那混蛋说她坏话,就忍不住拳头冲上去了。
明明已经不想再关心她的事了,可还是没忍住。
贺闻天不想多说,他闭上眼睛沉默一刻,突然转身进屋,拽起他爹的衣袖往外走。
“爹,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是我的错,我不该动手打人,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我们走吧。”
他想尽快结束这件事,不由分说拽着他爹的人往外走,贺老爷平生最疼自己这个独苗苗,眼见儿子似乎是生气了,也只好跟着出门。
沈芷荷听见动静,连忙躲进院内的假山后。
贺闻天带着他爹匆匆忙忙出了府,青衣少年和他的大商人爹也没了理论对象,坐了片刻,也跟沈夫子告了辞。
走出外门时,那青衣少年还止不住对他爹道:“……我可没说那贺少爷什么……我不过是说了几句沈之恒的话,说他有龙阳之癖罢了,谁知道那贺闻天发什么疯,莫名其妙就冲上来打我……”
青衣少年和他爹走出沈府,声音越来越小,这几句话却传入沈芷荷的而耳朵,让她一时呆在原地。
那贺闻天打架,竟是因为她?
他是听到旁人在背后说了她的坏话,才动手打人的?
沈芷荷怔怔的,似乎是不敢相信,可青衣少年的话语声声在耳,让她不得不信。
想着方才贺闻天那僵硬的态度,还有自己十分不客气的言语,沈芷荷突然有些懊悔。
她好像真的错怪了他。
沈芷荷突然想起,那晚她从柳花巷子里向谢翼表白失败回来,在街上差点遭到几个登徒子的调戏,似乎……也是贺闻天为她解了围?
只是当时她一心悲痛,根本没注意到这事。
难道贺闻天的为人,真的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沈芷荷沉思一刻,突然提起裙子,朝门外跑去。
*
贺府门前,沈芷荷拎着药箱匆匆赶到,扣了扣大门。
门房小厮开门,见是陌生女子,疑惑道:“这位姑娘,你找谁?”
沈芷荷一路步履匆忙,喉间还喘着粗气,结结巴巴道:“我、我找你们家少爷……我是他朋友。”
小厮奇怪地看了沈芷荷一眼,却还是进去给自家少爷通报了。
“不见不见!”贺闻天刚从沈家回来心情烦躁,脸上的伤更是扯着皮肤让他刺痛难忍,情绪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