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大师现在所在的死界是一座面积不小的镇子,叫做茗镇。这茗镇几年前还是个山清水秀风景秀丽,颇具名气的地方,盛产一种名为秋露的茶。
镇子周围都是一片又一片的茶山,连绵起伏的全都是沁人心脾的绿,据说只是走进镇子,就能闻到清新的茶香,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自从死界出现,茗镇的茶就全都枯死了。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制茶的茶农们,大部分都离开了,留下了一小部分死活不肯离开,死也想死在这里的老人们。
很多死界迁徙的地方都是这样,留下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和病残之人。他们有的是被亲人抛弃,有的却是自愿留下,一则不愿离开出生就生活着的地方,二则也是为了不拖累家里的小辈。
茶镇里这十几个老人家,就是这样留下来的。江澄来到这里,找到青灯大师的时候,就看到他和十几位老人家坐在院子里的火堆旁边,正在一边唠嗑,一边……烧红薯。
“年轻人,我跟你讲啊,这个烤红薯呢,最重要的就是火候了,你这个时候拿出来啊,用手捏捏是软的,但是其实里面还没熟。不是我吹,我张老头是整个茗镇里控火最厉害的,每年秋露第一茶都是我老头子炒出来的!”须发皆白的瘦小老头对着正在拨动灰土的和尚道。
另一个脑袋上包着方巾的老头不客气的接着道:“嗤,老张啊,你得了吧,你三哥都没说话呢,你还好意思在这显摆。再说了,这红薯能和茶一样吗?”
“都别争,论起烤红薯啊,你们这些侍弄茶的,都没有我这个侍弄庄稼的老家伙来的厉害,这红薯还是我在家地里找出来的呢。”又一个老人家不甘示弱的道。
“老刘头的红薯确实味道不错,诶对了,老刘头你家今年晒了红薯干吗?”另一位眯着眼睛的老人问道。
老刘头看着他摇摇欲坠的几颗牙,没好气:“就老哥你这口牙,还想吃红薯干呢?别把剩下几颗也磕掉了。”
笑眯眯的老人哈哈一笑,“我这不是想给这位小师傅尝尝吗。”
一群老人家熟稔的斗嘴,场面还挺热闹。青灯大师坐在一堆老人家中间,十分淡定,那气质和一堆老人家完美融合。
抱着小核桃的江澄:……不知为何面前这一幅画面毫无违和感,简直就是空巢老人的生动写照啊。而且那位张大爷,您叫青灯大师年轻人,你知道他的年纪差不多是您老的三倍吗?
想到这里,江澄看了一眼怀里眨着大眼睛的女儿,觉得自己对老人家也下得去手,很是丧心病狂。
而且,她带着女儿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孩子他爸在这旮旯里吃烤红薯,天辣她感觉好有罪恶感。
“咦,门外来人了,是个新来的修士?哎,小师傅,你要不要去看看?”一位大爷首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江澄和小核桃。
接着一堆老人家同时看过来。
“哎哟,还带着个小姑娘,真是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跟我家小囡囡一样可爱,唉,也不知道我家囡囡现在跟她爹娘一起到哪片地界了。”
江澄和青灯大师对上了眼神,青灯大师没有说话,淡淡的看着她和小核桃,一点激动特别的感觉都没有。
江澄:她该主动打招呼吗?为什么青灯大师的表情那么严肃?诶,这种没有反应的反应到底是什么鬼啊!空气中仿佛涌动着什么奇怪的气氛啊!
“哦,江澄。”许久,青灯大师忽然说。
江澄:……刚才的沉默,老和尚绝对在思考她是谁吧!
“蛤蛤,这两年变化有点大,大师没认出来吧。”江澄抱着小核桃往里走,和一圈老人家们打了招呼,“大爷大娘,你们好,我是这位大师的朋友,许久没见了,特地来看望他的。”
老人家们十分的热情,纷纷给她让出了靠近青灯的位置,还有一个老太太眼巴巴的瞧着她怀里的小核桃,轻声说:“唉呀,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把孩子带到这里可不好呀。”
“多谢老人家关心了,不过大师在这里,没事的,而且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江澄坐在青灯大师身边。
先前说话的老人家闻言点点头,“也是嘞,小师傅一来这里,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我这把老骨头的病都没再犯了。”
江澄听着那些老人家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夸着青灯大师,而在她怀里的小核桃则是转过头趴在她膝上,去看旁边的青灯大师。从小核桃的角度去看,青灯大师的身形特别的高,比她的妈妈还高,比她的太师伯还高。
他坐在那里,像是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什么的,不太惹人注意。
青灯忽然低下头看小核桃,他平静的眼神落入小核桃好奇的眼睛里。一大一小,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的对视。
小核桃慢慢的将眼神从他的脸上落到他的那颗光脑袋上,她挣扎着爬出江澄怀里,站到青灯大师面前。江澄松了手,笑呵呵的瞥了这父女一眼,假装没看见小核桃的动作,只用眼角余光悄悄的瞧他们的互动。
小核桃在妈妈和好几个老爷爷老奶奶的偷偷注视下,来到青灯大师面前。然后她嘿呀的踩着青灯大师盘起的腿,摇摇摆摆的走上了他的大腿,扶着他的肩膀一脸严肃的伸着小胖手去够青灯大师的脑袋。
可是她不仅腿短还手短,根本够不到,看的旁边的妈妈和一群老人们差点笑出声。够不到自己目标的小核桃并不气馁,她再接再厉,像爬树似得,把青灯大师当做一棵树往上爬,终于爬上了他的肩膀,摸到了那颗光脑袋。
小核桃站在他的肩上,一手斜斜着抱着他的脑袋,手掌刚好遮住了青灯大师的一只眼睛。小核桃用另一只肉乎乎的手摸了摸光脑袋,想了想又啪啪啪的拍了几下。被孩子踩在肩上抱着脑袋又摸又拍,青灯大师依旧淡定的厉害,这种时候还是带着标准的微微笑意,拨动着面前火堆里的红薯。
小核桃似乎确定了自己想要确定的事,皱着眉想往下爬,一个不注意,手没抓稳就往下倒去。其他的老人家们见到这一幕纷纷惊呼,江澄也忙伸手去接,然后他们就见到青灯大师一只手拨火堆,一只手拎着小核桃的衣领,把她放在了地上,谁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
小核桃自己倒是没有因为差点摔跤就吓到,毕竟也是一个经常在妈妈的溜孩子活动中摔个四脚朝天的顽强孩子。她颠颠的扑到江澄膝上,掏出自己挂着的核桃,很是认真的跟自己的妈妈分享自己刚才得出的结论,“像!爸爸像!”
其他人都不知道小核桃在说什么,只有江澄这个当妈的知道,小核桃还在纠结那个‘爸爸是不是长得像核桃’的问题。难怪,一下子就奔着脑袋去了,很显然,小核桃的像是从光滑程度来算的。
就算是女儿,江澄也不能认同这种随便的比较方法,事关孩子的审美教育,不能马虎。她捏着小核桃的核桃,说:“但是小核桃,你看颜色是不一样的,而且这里有坑坑,爸爸没有,你摇一摇,听到没,里面有声音的,爸爸摇着没声音。”
小核桃并不想听妈妈讲道理的回答,坚持说像。这孩子某些时候莫名其妙的对某些事很是执着,江澄这个当妈的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吧好吧,你说像就像。”江澄再一次被女儿的固执折服,无奈的这么说了,小核桃才满意,又抓着自己的小辫问:“爸爸没有发发?”
江澄思考了三秒该怎么和女儿说,然后她看见了旁边笑眯眯的几个老人家,头发稀疏,大多都半秃了。于是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最绝妙(?)的回答,她对着小核桃认真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没有头发了,嗯,就会脱发。”
看到小核桃严峻的小表情,江澄又坏心的加了句:“等小核桃年纪大了,也会掉光头发的。”
小核桃抱着自己的脑袋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这孩子偶尔也会显露出这种属于小孩子的天真一面,每次江澄看着都十分有成就感。
无良妈妈见难得的吓到了小核桃,忍不住笑的前俯后仰,这时,她无意间撞进了青灯大师含笑看过来的眼神。
江澄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她想到自己当着青灯大师的面胡说八道,一下子心虚起来。唉,几年没见都忘了大师其实是个小心眼的大师了,她转开头看着天空吹起了口哨。
啊,这个天空真不错啊。青灯大师不愧是青灯大师,在每一个死界笼罩范围内都显得阴沉沉的普遍情况下,这个死界里却没有其他死界那么暗,那种灰色的颗粒也少了很多,甚至不用护体灵力,明显是因为他在这里坐镇的原因。
喂喂喂,不就开个玩笑,一直盯着她有完没完了!江澄猛地扭过头,抱着小核桃,塞进了青灯大师怀里,强行转移他的注意力。
一众老人家笑看这两大一小三人,互相传了个眼神,默契的没有问起他们的关系。还有两个老太太笑呵呵的戳着自家老伴,示意他们去看那三个,然后捂着缺牙的嘴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哎哟,闻到香了,这红薯可以拿出来了。”老人家们一人拿一个香喷喷的红薯,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
几个老爷子扎堆,其中一个和身边的人道:“怎么样,去我家杀一盘棋?”
“嘿你这臭棋篓子,昨儿个还偷了我两个棋,我可是还记着呢。”
“得得得,你不愿意我就跟老张下去。”
“行,你们两个臭棋篓子臭一起去了,你们玩吧,我回屋去收一收我那茶,又坏了一罐茶叶,真心疼诶!”
还有老太太搀扶着自家老头,慢慢的走远。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院子里的一家三口。
青灯大师怀里坐着小核桃,江澄自己动手在火堆里扒拉红薯。开玩笑,青灯大师亲手烤的红薯诶,整个修真界有谁能吃到!还有就是,她也好久没吃过烤红薯了,闻上去好香。
江澄扳开软软糯糯的烤红薯,刚准备咬,见到旁边的父女两都看着自己。
江澄:一下子就有点吃不下去,准备吃独食的时候总是要面临这种突如其来的罪恶感。
好吧好吧,江澄无奈的想,拿出了小核桃的小勺子,挖了一小勺,吹凉递到小核桃嘴边。小核桃张口就咬,眼睛亮亮的。
江澄又看了一眼小核桃按在青灯大师手上的小爪子,忽然挖了一勺红薯递到青灯大师嘴边。
小核桃仰头往上看,见到大核桃平静的张口吃掉了妈妈喂的好吃的。
江澄惊讶的喊起来:“大师你怎么真的吃了!”她只是手贱想撩大师而已,谁知道他还真的吃!
喊出这句话后,火堆里剩下的三个红薯,江澄一个都没吃上。
江澄:呵呵,还是那个配方熟悉的耿直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