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英心中暗喜,但脸上却露出惋惜的神情,说道:“孟有田同志的能力是有的,特别是在腿有残疾的情况下,取得了那样的成绩,尤其难能可贵。可惜他的生活作风——把封建糟粕当成宝贝,殊不知妇女已经解放了,这种轻视贱视女人的过时想法注定要受到大家的批判和鄙视。”
秦怜芳虽然同意纳妾是封建糟粕,也举双手赞成妇女解放,但却不认为孟有田是轻视贱视女人。阿秀的幸福神情,紫鹃被照顾周到,这是她看在眼里的。甚至那个能纵马奔杀的柳凤,虽然没大见过面儿,可也能猜出来,如果孟有田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缠着孟有田。
胡嘉英见秦怜芳脸色变幻,沉默不语,自以为得计,又开口说道:“早上我也不太够冷静,但主要还是李队长他们面对困难有退缩的心理,我这心里着急呀!你想,敌人的据点就快顶到胸口了,这几个村子,以及村中的百姓,就要遭到敌人的蹂躏。想到这些,难道不压抑得心中难受,他们太缺乏紧迫感了。
秦怜芳对胡嘉英的这套空话理论已经有了免疫力,她已经懂得冷静地思考问题,不会被情绪和热血所左右。而且胡嘉英越说得天花乱坠,越说得冠冕堂皇,她越觉得胡嘉英太不虚心,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因为她和锁柱子、小全等人已经接触了很长时间,刨除感情因素,她可不认为胡嘉英对他们的评价是对的。
“李队长他们心里也急,但急于求成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是形势越严峻越需要冷静的思考。”秦怜芳已经没有耐心听胡嘉英满嘴的空话、虚话,严肃地说道:“好了,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主力部队的干部要来指导工作,我要回去安排一下。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战术,下午开完时再畅所欲言吧!”说完,她转身向村子里急急走去。
主力部队的干部要来指导工作?胡嘉英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一愣,再抬头时,秦怜芳已经留给他一个背影。
“秦主任,等等啊,咱们一起回去。”胡嘉英紧跑了几步,死皮赖脸地和秦怜芳并肩而行。
……………
屋外树上的叶子在空中翻着白灼的光辉,鸣蝉在力竭声嘶地苦叫,到处都在发挥着盛夏的威力。
主力部队的陈营长和张政委,还有一个参谋,以及区委会、区中队的干部们聚集在一所大屋子里,围着一张桌子在开会。
“这里是鬼子即将修成的据点,工事坚固,人数不少。”参谋在一张自制的地图上指点着介绍着情况,“我们已经派人侦察过,这里易守难攻,是块难啃的骨头,甚至可以说是暗藏杀机的陷阱。”
“为什么这样说呢?”陈营长一手摇着蒲扇,一手在桌上重重点了点,“这几天敌人放慢了施工的节奏,但其主体工事已经能发挥作用,也就是说,他们似乎在给我们造成一种假象。”
“那会不会是我们区中队前些日子组织的破坏行动起了作用,拖延了敌人的建设。”胡嘉英带着丝侥幸心理开口问道。
张政委沉吟了一下,委婉地说道:“区中队的行动不能说没有作用,但据我们的侦察员报告,这次行动造成了民夫的很大伤亡,给敌占区村庄的百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当然,区中队不畏强敌的斗争精神还是值得表扬的。”
古庆山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听到了一些这方面的消息,区中队行动之后,鬼子大肆抓人,严刑拷打,还杀了几个人。总的来说,这样的行动虽然勇敢,但利大于弊。”
胡嘉英的脸色变得挺难看,低头不语。
“区中队是地方武装,人员素质以及武器装备都不适合展开这样的行动。” 张政委继续说道:“这也怪我们,本来应该多提供帮助的,主要还是联络沟通不够。”
“鬼子的这个据点对于我们营来说,都无法用强攻的办法予以拔除。”陈营长自嘲地一笑,说道:“但也并不是没有束手无策,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明确分工,齐心协力粉碎敌人的意图。”
“你们看——”参谋得到了陈营长的示意,又站起来指点着地图,“敌人的据点是伸出来的一只利爪,锋利且有力,但连结利爪的手臂却显得瘦弱。对,就是这条抢修出来的公路。还有,敌人在此集结了兵力,其占领区的防守就显得薄弱了。敌人无法回避兵力不足的缺陷,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也就给我们提供了新思路和机会。”
陈营长笑着猛摇了几下蒲扇,说道:“避实击虚可是咱们游击战的拿手好戏,我们决定派出两个连深入敌战区,围绕着公路及防守虚弱的据点和村庄展开行动。不光是我们,还有其他区的部队也会这样做,重点是敌人占领不久、尚不稳固的地区,将敌人妄图以公路和据点分割根据地的阴谋击破。”
“剩下的一个连就配合区中队等地方武装,对敌人的据点实施骚扰牵制,使敌人顾此失彼。”张政委接过话头,笑着挨个扫视着屋内的干部,说道:“当然,也是防范敌人以据点为基地,突然进行攻击。”
“应该是我们区中队配合主力部队才对。”锁柱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道:“张政委,您是不是说反了。”
“呵呵,他还真没说反。”陈营长笑着调侃道:“你们区中队是什么,是地头蛇哩,这里可是你们的家乡,一草一木都比我们熟悉,在这里打仗,就是要配合你们保家护民。”
锁柱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和小全、秦怜芳交换了下目光,心中的喜悦不言而明。
“对了,听古书记说,你们昨天又开展了行动,几乎没付出代价就取得两次胜利,还让敌人一夜数惊。”陈营长赞赏地连连点头,“炸汽车,袭击运水队,你们可是走在了我们前面,好,打得很好啊!”
“有了主力部队的大力协助,我们会打得更好。”锁柱子兴奋起来,握着拳头说道:“我们正准备动员各村民兵,和区中队一起开挖野外地道,直通到敌人据点。敌人捅到咱们胸口了,咱们就顶到敌人鼻子底下。”
陈营长和张政委相视一笑,张政委开口说道:“这个招儿好,等挖好地道,部队可以抽调优秀射手展开袭击,让敌人不敢出乌龟壳。”
“我看也不必等地道挖成,现在就可以抽调几名嘛,埋伏在敌人经常取水的地方。”陈营长笑道:“再加上区中队的地雷,嗯,够敌人喝一壶的。”
“还是主力部队富有斗争经验,也更有办法。”胡嘉英打心里不想让锁柱子等人表现,出风头,此时笑着插嘴道:“敌人的据点就象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这些日子可把我愁坏了。现在好了,听了两位首长的精僻分析和巧妙布置,这心里一下子敞亮了。”
“光发愁可不行哦!”张政委微笑着说道:“面对困难要群策群力,要集思广益,更要开阔思路,从小框框里跳出来,就会发现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只一个。正面的不行,就从侧面迂回,可不要钻了牛角尖,走进死胡同啊!”
“是啊,是啊,机动灵活是游击战的特点之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个字的高度概括,真是太精僻了。”胡嘉英禀性难改,又适时地卖弄一下,显摆一下,好让别人以为他才是区中队的支柱。
“理论和实践要紧密结合,灵活运用,才能发挥出威力。”古庆山抽着烟袋,目光转向了秦怜芳,亲切地说道:“小秦哪,把你那个小本本拿出来,这里就你一个女同志,咋一句话不说哩?”
“对,对,听听秦主任的意见,她可是代表着广大的妇女同志。”张政委附和着笑道:“妇女同志的支持可不能缺,她们的思想工作可比我厉害多了,一封信几个字,就能让部队里受伤流血都不喊疼的勇敢士兵啼哭不止,闹着回家哩。”
哈哈哈哈,众人发出会心的笑声,将目光投向有些局促不安的秦怜芳。
“那个,我保证,不,是一定做好妇女工作,不拖部队的后腿。”秦怜芳红着脸有些结巴地说道,又引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秦怜芳翻着笔记本,在一页上停了下来,定了定神,开始发言。
开始还有些缓慢,甚至有些结巴,众人都含笑目视。慢慢的,秦怜芳的心绪镇定下来,说得越来越有条理,众人的脸色也逐渐郑重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张政委和古庆山开始在自己的本上做起了记录。
“……深入敌后作战,应该起到政治、军事、经济全方面的作用。环境的不同,对作战部队的要求或许要更高一些,最好是文武兼备。文的最好具备一定的文化水平,会演讲,会写标语,会做敌军工作和群众工作;武的要求有丰富的敌后游击作战经验,有独立活动能力。可以向上级要求,派出敌工、锄奸、侦察、民运等部门的干部,同时吸收熟悉地方民情地理的地方武装如县大队、区中队、公安局、武委会等部门的干部参加……”
“……这样一个功能齐全的工作团,便可以开展对敌伪的宣传战,收复人心;与地方党政联系开展敌占区群众工作,发展敌后秘密武装;进行敌伪军的组织工作,建立与伪军伪政权的关系,建立我们的情报系统;铲除铁杆汉奸,摧毁敌伪政权;破坏敌伪的侦察网、情报站和经济配济机关,打击特务便衣活动,破坏敌交通线,截击敌人的运输队……”
听着秦怜芳的讲述,陈营长微微侧过头对张政委低声说道:“条件太高了,再说咱们是作战部队,小秦说的这些更偏重于政治进攻,不是很合适。”
张政委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另这么片面,敌占区也有区别的,如果是不稳固的地区,或许用不着。但要是敌人的统治相对已经稳固下来的,利用这种精干的武装工作团,倒也不失为一个很有见地的办法。”
陈营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好,认真听着。
“那个,我讲完了。”秦怜芳合上笔记本,有些心虚地看着众人的脸色。
啪,啪,啪,张政委率先鼓掌,众人也都笑着拍手表示赞赏。
“秦主任是真花了心思,想得很周到,而且见解精僻,非常值得我们参考借鉴。”张政委笑着说道:“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深入敌占区作战不能只注重军事,还有政治方面的因素。发动群众是必要的,鱼儿离开了水,那可活不了。”
“这些您们肯定都想到了,我是硬着头皮说的,很有点画蛇添足的感觉。”秦怜芳有些不好意思地捻着衣扣,红着脸说道。
“实话实说啊,我们确实想到了,但没你说得这么系统和详细。”陈营长赞赏地说道:“一个女同志,能想得这么周全,不容易,不简单。”
“老陈,你又犯老毛病喽!”张政委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啊!”陈营长愣了一下,随即一拍脑袋,笑道:“你看我,又犯了瞧不起妇女同志的毛病了。秦主任,你别在意,别在意啊!”
“如果武装工作团成立,我想报名参加。”秦怜芳头脑一热,开口说道:“我希望在战火中把自己锻炼得更坚强,更成熟。”
“你一个——”陈营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连连点头道:“好,好,欢迎,欢迎啊!”
“还有一件事情要特别注意。”张政委脸色变得严肃,“鬼子据点里好象有枪法特别好的家伙,我们的侦察人员已经有了损失,你们区中队在行动时要特别小心。”
“没错,这是一个不可大意的问题。”陈营长皱起了眉头,说道:“我们已经抽调了特等射手,区中队负责提供向导,争取把这个难缠的敌人干掉。”
“如果有田哥在,以他的枪法,一定能干掉敌人。”小全声音不高,但已经足够让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
“对呀,怎么把咱们的民兵英雄给忘了。”陈营长笑着一拍大腿,“这小子跑哪去了?”
“是这样的。”胡嘉英满脸正色地说道:“孟有田同志在生活上犯了错误,已经有了两个老婆还不满足,又要娶第三个。我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他思想上搞不通,说要回村仔细考虑。”
“这样啊!”陈营长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要娶谁?女方是个什么态度?不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吧?”张政委皱着眉头,追问道。
“女的叫柳凤,曾经是九龙堂的土匪。”胡嘉英有些鄙夷地说道:“估计在土匪窝里也没学到什么好。”
“你不能妄自揣测,胡乱诋毁,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秦怜芳不悦地反驳道:“没错,柳凤是草莽出身,但并没有什么劣迹,而且还为抗日作出过贡献,她的一只眼睛便是在跟日本人打仗时负伤失明的。”
“柳凤我们知道,也了解一些,还和她的人马联合作战过。”陈营长看了看胡嘉英,对他的凭空臆断也有些不满,说道:“她虽然出身不正,但确无恶迹,对日本人也有深仇大恨。只是没想到她和孟有田搞到了一起,还有,她的眼睛瞎了一只,这倒是刚刚知道。”
胡嘉英一时语塞,深悔脱口而出,却惹起了秦怜芳的反感。而且听陈营长的口气,对柳凤和九龙堂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感。
“小胡啊,以后可不要把什么土匪土匪的挂在嘴边。”张政委和缓地批评道:“九龙堂已经并入了咱们八路军,这话要是让某些人听到了,别有用心地传扬开来,可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对,刚才是我的错误,脱口而出,影响团结。”胡嘉英赶忙解释道:“以前在机关工作,对很多情况都不了解,以后我一定要虚心多向基层的同志们请教学习。象秦主任和李队长,他们都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特别是秦主任,刚才的发言既精僻,又实际,对我的感触极大,也让我看到了差距。”
“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古庆山摆了摆手,给这场引起不快的谈话划上了句号,笑着说道:“咱们还是继续谈工作,主力部队留在咱们区,这后勤保障可要安排好,别让咱们的子弟兵饿着肚子去打仗。小秦哪,我看就得你辛苦一些了,跑一跑,各个村子统计一下,把公粮集中到十里村来。这里有地道,南山背又有矿洞,藏也好藏,取也好取。”
“好,这个任务我一定完成。”秦怜芳郑重地保证道。
“感谢,感谢地方上的同志们的照顾和支持。”张政委起身代表部队表态,说道:“部队一定全力以赴,拖住敌人,粉碎其步步逼进的战略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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