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小师姑噗嗤一笑,道:“夏侯元稹,我一直好奇,那个皇帝……就是你妹子,她将你打为叛逆,然后又将你放逐到苏州,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恨不恨她?想不想亲手砍下她的人头?”
夏侯元稹怒道:“妖女,老夫现在只想砍下你的人头。”
“我这么漂亮的脑袋,你舍得砍下来?”小师姑白了夏侯元稹一眼,不屑道:“你们夏侯家的人,只会阴谋诡计,干不了登上台面的事情,背后捅刀子你们擅长,真要拿刀来砍老娘,你还没那个能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扫视其他人,淡淡道:“放才让你们走,给你们机会活命,你们偏不走,现在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文熙泰终于开口道:“沐夜姬,你好歹也是剑谷六绝之一,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相爷年事已高,而且并无练过武功,你对一个无力反抗的老人下手,不觉得有失身份?我知道你们剑谷与朝廷有矛盾,与夏侯家也有矛盾,但相爷如今被朝廷送到苏州颐养天年,再大的矛盾,也应该过去了。”顿了顿,冷哼一声道:“如果你们对圣人有恨意,可以去京都,在这里耀武扬威,算什么英雄?”
“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小师姑撇撇嘴,道:“文熙泰,我知道你是夏侯元稹身边的走狗,不过你这人在江湖上的名声还不错,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与我剑谷也没什么恩怨,所以本少女今天不想杀你。”
文熙泰立刻道:“你既然连我都能放过,为何不能放过一位老人?”
“如果你知道夏侯家与剑谷的仇怨,就不会说这样的话。”小师姑凝视着文熙泰,叹了口气,道:“文熙泰,看来他并没有告诉你真相,你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
“什么真相?”文熙泰一怔。
小师姑凤目斜睨,盯住那高主事,再次将酒壶托在手中,那高主事见状,骇然变色,想到方才对方正是托着酒壶突然出手,手下那名衙差便莫名其妙地死去,只以为小师姑要对他下手,惊叫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向船头跑去,众衙差本来都是护在夏侯元稹周围,见得高主事率先逃窜,谁都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这千娇百媚的女人手中,再也顾不得国相,呼啦啦跟着高主事身后跑出去。
夏侯元稹倒是镇定自若,夏侯倾城却是花容失色,叫道:“你们去哪?回来,都回来……!”
“这就是朝廷的走狗?”小师姑咯咯娇笑起来,花枝乱颤,胸脯一阵荡漾,嘲讽道:“国相爷,看来真正愿意为你赴死的人并没有几个。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最后连这些狗一样的东西都将你弃之若履。”看向夏侯倾城,叹道:“只可惜连累你的女儿年纪轻轻便要陪葬,你可有过丝毫后悔?”
夏侯元稹立时护在夏侯倾城身前,怒道:“妖女,你要杀老夫,尽管动手,不要伤她。”
“毕竟还有关心的人。”小师姑淡淡道:“也不算是坏透。”抬起双手,用力拍了两下,随即就从后舱外出现两道身影,都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人手中捧着一件东西,却用黑布掩盖着,径自走到小师姑身边。
文熙泰脸色更是凝重。
他知道沐夜姬乃是剑谷六绝之一,方才那一手内剑功夫,就已经展露出过人的实力,仅仅一个沐夜姬,满船的人都无法应付,这时候又出现两名刺客,也自然都是剑谷弟子,那就更是无法应对了。
他心知今日之势,凶多吉少。
国相的行踪很隐秘,但终究还是被剑谷的人盯上,要么是剑谷的人自始至终都在暗中盯着夏侯家的一举一动,要么便是有人泄露了国相的行踪,借剑谷之手诛杀国相。
无论如何,今日国相只怕是难逃一死。
小师姑扭过头,微微点头,一名斗笠人捧着东西直立如松,一动不动,另一人则是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黑布,文熙泰看了一眼,更是骇然,却是看到,那斗笠人双手却是捧着一尊灵牌。
第1196章 船夫
灯火之下,文熙泰看得清楚,灵牌之上,赫然写着“师尊讳长乐之灵位”。
“长乐?”文熙泰皱眉道:“这是剑神的牌位?”
夏侯元稹却是脸色惨白,瞳孔收缩。
“夏侯元稹,当年之事,与你脱不了干系。”沐夜姬淡淡道:“你应该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夏侯元稹恢复镇定,冷笑道:“他是天字第一号叛贼,人人得而诛之。你说的不错,当年老夫也参与其中,你今日来寻仇,老夫领受就是。”
文熙泰显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惊骇道:“相爷,这……!”
“熙泰,此事与你无关。”夏侯元稹看了文熙泰一眼,这才向沐夜姬道:“你要杀我为他报仇,老夫无话可说。不过此事与其他人无关,你让他们走。熙泰,带她走!”
沐夜姬笑道:“夏侯元稹,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你觉得我会让她离开?”
“沐夜姬,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寻仇没有错,可是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倾城尚未出生,一切与她毫无关系。”夏侯元稹冷冷道:“难道你要滥杀无辜?”
“只要她是夏侯家的人,杀了她就不算滥杀无辜。”沐夜姬嫣然一笑,道:“夏侯家哪有什么无辜之人?”向夏侯元稹勾勾手道:“你若想就她性命,我给你指一条路,跪地向师尊叩三个头,忏悔自己当年的罪过,我或许会考虑饶她一命。”
夏侯元稹怒道:“让我向他的牌位下跪?你休想。”他话声刚落,夏侯倾城却已经冲上前,道:“我给他下跪,只求你放过我爹,你杀了我,不要伤我爹。”
“倾城,回来!”夏侯元稹赫然变色,厉声喝道。
夏侯倾城却是面对沐夜姬,有些畏惧,却还是倔强道:“夏侯家和你们有何仇怨,我不知道,但我爹年事已高,他如果犯了过错,我来替他承担。你……你杀了我,放过我爹。”
“你不怕死?”沐夜姬凝视夏侯倾城道。
夏侯倾城道:“怕,可是……可是我不能看着你伤害我爹。”
“夏侯元稹,你的女儿为了你的性命,愿意下跪,你却不愿意为他认罪。”沐夜姬叹道:“你实在不配为人父母。也罢,她既然替你先死,我便成全了她。”身形飘然而起,如同一团轻云,已经向夏侯倾城掠过来。
“住手!”文熙泰赫然变色。
他虽然知道自己的实力远不是沐夜姬的对手,却无法眼看着夏侯倾城命丧沐夜姬之手,叫喝声中,抢上前去,握刀护住夏侯倾城。
小师姑身形轻灵如魅,说到就到,速度之快,文熙泰甚至根本看不清楚她身形,只见到一团灰影在面前,无奈之下,一刀向那团灰影劈了过去,明知道这一刀不可能伤到沐夜姬,却也只盼这一刀能够将沐夜姬逼退。
孰知小师姑却根本不是对夏侯倾城出手,身在空中,文熙泰那一刀劈去,她腰肢一拧,轻松闪过,一只脚却已经踩在文熙泰的肩头,蜻蜓点水般借力再次,身姿轻盈,却已经直往文熙泰后面几步之遥的夏侯元稹扑过去。
夏侯元稹眼瞧见一团身影扑过来,却是闭上眼睛,并不闪躲。
剑谷六绝声名在外,国相比任何人都了解剑谷的实力,从沐夜姬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今日自己绝无幸免的道理,此刻对方既然出手,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文熙泰却是大吃一惊,想要阻拦却根本来不及,失声道:“手下留情……!”
也便在此时,一道劲风从国相身后袭来,沐夜姬却是看到,自己扑向国相之时,船头舱门外,一团黑影宛若闪电般直射过来,速度之快,竟是在自己之上。
她探手欲要抓住国相的脖子,指尖距离国相的喉咙不过咫尺之遥,那团黑影已经飘然到了国相身侧,一只手探出,后发先至,直往沐夜姬的手腕扣过来,也几乎在同时,劲风一震,国相立足不稳,却是被一股劲风震得腾腾腾向后连退数步,随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沐夜姬花容微变,却并无犹豫,抬起一脚,照着那身影的腹部踢了过去。
小师姑的玉腿笔直修长,却结实有力。
那身影一个转身,闪避开去,顺势一掌照着小师姑的脚踝横切下来,劲风浑厚,小师姑心知对手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立足脚用力一蹬,身形侧飘,也是躲了过去。
站稳身形,小师姑这才打量对方,只见对方却是一身船夫的打扮,劲衣长裤,衣衫上甚至带着一层油腻,十分邋遢,这也是大部分船夫水手通常的模样。而且此人胡子拉渣,其貌不扬,看年纪四十岁上下样子,属于那种丢在人群绝不会引人注意的人物。
但小师姑却知道,对方的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
“原来船上还藏着高手。”小师姑妩媚一笑,冲着对方道:“你来的真是及时,要再晚一步,他就死在这里了。”
对方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夏侯元稹,淡定道:“六先生能不能给个面子,这次就算了。”
“面子?”小师姑一噘嘴,没好气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给你面子?我这些年没干什么正事,这次好不容易来办件事情,却无功而返,回去之后,还不被别人笑死?那时候我的面子在哪里?”抬起手,解开斗篷的领扣,手臂一挥,将斗篷甩到一边,单手叉腰,道:“没办法,咱们只能打一架分高下了。”
粗须船夫神色淡定,摇了摇头。
没有斗篷的遮掩,小师姑美好的身段便显露出来,虽然是寒冬时节,但小师姑穿的却并不多,里面是粗麻布衫,外面一如既往套着一件到膝盖处的褙子,腰间系一根灰色腰带。
穿着虽然朴素,但身材却着实火爆,傲人的胸脯怒突而起,似乎要破衣而出,但腰肢却又纤细,衬得向两边延伸的胯骨微宽,亦显得的腴臀饱满如月,起伏有致。
“什么意思?”见对方摇头,小师姑奇怪道:“干嘛摇头?”
“六先生,咱们不是敌人,没必要打下去。”船夫很老实道:“你打不过我,我也伤不着你,打到最后也不过是两人精疲力尽,白费力气。”
小师姑见他虽然看着自己,但眼中的神情却毫无其他男人看到自己时的那种神色,甚至有些呆滞,更是错愕,疑惑道:“喂,你到底是什么人?看你知书达理,尊称我为先生,不像是坏人,怎么要听那条老狗使唤?”
“不是听他使唤。”船夫摇头道:“六先生,你们剑谷与夏侯家的仇怨,我很清楚,不过现在不是你报仇的时候。”
“你说不是时候就不是时候?”沐夜姬叹道:“我要报仇,怎轮到你来挑时候?”
船夫想了一下,才问道:“六先生,剑谷门徒都是聪慧过人之辈,切莫因为仇恨蒙蔽了你们的智慧,沦为任人驱使的工具。”瞥了坐在地上的夏侯元稹一眼,缓缓道:“国相虽然被放逐苏州,但天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生死,关乎到无数人的生死,你若真的杀了他,可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又何必去想什么后果?”沐夜姬笑道:“他死了,天总不至于塌下来?”
“那也说不准。”船夫道:“他若被杀,这天可能真的要塌下来。”
第1197章 孤行
沐夜姬笑道:“你还真是看得起他,我倒真看不出他一条狗命能让天塌下来。”
“六先生在武道之上天赋异禀,天底下少有人及。”船夫道:“只是对于权势之争,六先生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面,许多事情未必能看透。”
船夫说话的速度很慢,但给人一种没说一个字都很诚恳的感觉。
沐夜姬咯咯娇笑,酥胸乱颤,道:“你这般夸我,我还真是不好再和你动手。”
“六先生可知道,镇南王慕容长都坐拥南疆两州十四郡之地,带甲数万,一直都是大唐的心腹之患?”船夫说话很呆板,没有什么感情,就像是在念书:“朝廷派遣裴孝恭领兵数万驻守在南方一线,一直都在防备慕容军北进?”
沐夜姬蹙眉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年三州七郡叛乱,南疆慕容趁火打劫,打着平叛的旗号,引军北进。”船夫道:“他虽然最终铩羽而归,但却给南方各地的百姓带去一场灾难。慕容军抢夺钱粮无数,涂炭生灵,死在南疆军刀下的百姓不计其数。”
沐夜姬单手叉腰,摇头道:“我不懂军国之事,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据我所知,放眼古今,在剑道之上几乎无人能超越剑神的修为。”船夫看着沐夜姬,认真道:“古往今来,剑客们追求剑道极致,甚至有人也曾达到真正的人剑合一地步,但为何却始终无法突破剑道极致,练成那一剑?”
沐夜姬蹙眉道:“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剑客们练剑,只是为自己求剑。”船夫缓缓道:“只有剑神心存仁爱,以天道为剑道,天道即为护佑芸芸众生之道,以剑护民,才是天道。正因为剑神领悟了其中的奥义,才能够成为数百年来第一个真正进入天道的剑客。”凝视着沐夜姬美丽的眼睛,问道:“六先生,剑神半生周游天下,游历市井,感受人间的烟火,难道你不明白他的心意?”
沐夜姬花容微微变色,吃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剑谷门徒,各有所长。”船夫道:“六先生名声在外,传言六先生贪杯好赌,一身的人间烟火气,许多人都只以为六先生因此疏怠了练剑,可是剑神一脉要达到真正的剑道巅峰,就是要入世,身在尘世,感受人间的喜怒哀乐,以此道路领悟天道。只要有朝一日能够从尘世间悟透天道真谛,入世即避世,那时候便可以在剑道之上突飞猛进,进入真正的剑道之途。”
沐夜姬美丽的眼眸子闪动,显得颇为惊讶。
“入世的目的,就是为了心存仁爱。”船夫道:“用剑神的话说,便是用心中之剑,斩世间厉鬼,护万民太平。”顿了顿,才继续道:“六先生是剑谷门徒,剑神的心愿,你们自然不会违背。”
沐夜姬幽幽叹道:“我似乎知道你是谁了。不过这些与南疆慕容有何关系?”
“慕容长都野心勃勃,割据一方,秣兵历马,一直等候时机北上搅动天下。”船夫道:“六先生,统帅南方军团的镇国大将军裴孝恭,是国相一手提拔起来,众所周知,裴孝恭的兴衰,与国相是紧紧捆绑在一起。”
此言一出,在他身后已经缓缓站起身的国相夏侯元稹也是皱起眉头,从背后打量船夫,显然也是想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国相一旦被杀,裴孝恭在朝中的靠山立刻就没了。”船夫很直白道:“没有了靠山,裴孝恭自知生死未卜,六先生以为他会如何抉择?”
小师姑明白过来,道:“你是说他会叛乱?”
“他手握数万兵马,无论是拥兵自立还是投向慕容长都,南方顷刻间就天崩地裂。”船夫叹道:“若是他投向慕容长都,慕容长都如虎添翼,立马就会挥师北上。如果裴孝恭在南方自立,没有朝廷的钱粮供给,就只能在南方盘剥百姓维持他麾下的数万兵马,这两条路无论他如何选择,遭殃的都会是百姓,那时候生灵涂炭,无数百姓将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小师姑娇躯一震,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知这位先生高姓大名?”国相见得船夫不但出手相救,而且还在为自己说话,看来是友非敌,拱手道:“先生说的不错,以裴孝恭的性情,投向慕容长都的可能不大,但是在南方拥兵自立,却是大有可能。”淡淡一笑,道:“这也怪不得他,他知道朝廷将老夫打为叛贼,放逐途中又被刺杀,一旦被他所知,他只会以为刺客是朝廷所派。朝廷既然连老夫都要诛杀,那么受老夫提携的镇国大将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师姑若有所思,很快摇头道:“裴孝恭如何选择,与我无关。”抬手指向国相道:“今日他必须死。”
船夫却是缓步上前,小师姑立刻警觉,却只见那船夫从她身边走过,到得那灵牌前,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跪倒在地,向着灵位叩了三个头,随即起身来,转身面向沐夜姬道:“六先生,今日我在这里,你杀不了他。”
“大可以试一试!”小师姑冷笑一声。
“如果剑神在这里,我相信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同意你杀他。”船夫道:“六先生,南方眼下还乱不得。京都已经乱了,如果南方再乱起来,整个天下也将大乱。国相的生死,其实我也不在意,但是这天下苍生,我们却不能不管。”叹了口气,道:“夏侯一族在西川的势力也是不弱,只怕到时候连西川也会乱起来。”
小师姑冷冷一笑,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心忧天下,满嘴的仁义道德。叶孤行,是夫子派你一路护着他?”
夏侯元稹听到“夫子”二字,脸色骤变,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六先生的智慧果然过人。”船夫淡淡一笑道:“不错,夫子不想看到天下大乱,所以令我一路护送国相前往苏州。夫子算准剑谷门徒可能会在半道出手,只是无法断定是哪位先生亲自前来。”顿了顿,才道:“不过无论哪一位,夫子都让我带两句话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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