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担心她。”麝月知道秦逍误会,轻叹道:“她早已经六亲不认,我又何必自作多情?而且真要攻下京都,以她的性情,也不会任由别人决定她的生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不愿意多提夏侯,直接道:“我担心的是南边。”
“南边?”秦逍一怔,但立马想到什么,皱眉道:“你是说裴孝恭?”
麝月点头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担心裴孝恭那边有动作。大唐除了北方四镇之外,兵力最强的便是裴孝恭的南方军团。南方军团号称十万兵马,虽然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人,但六七万人还是有的。”
“听闻裴孝恭就是夏侯家一手提拔起来。”
麝月道:“不错。裴家也是武人世家,开国虞国公之后,也曾是名声显赫。但后来裴家却没有再出过独当一面的名将,逐渐消沉,几乎要没落。他的父亲官拜四品宣威将军,但才干平庸,有名无实。当年青州叛乱,夏侯元稹为了拉拢裴家,举荐其父领兵出征,但其父没有统兵之能,一开始打的混乱不堪,好在裴孝恭挺身而出,才顺利平定青州。”
秦逍心知比起那些大唐开国功勋武将的后裔,裴家实在是不起眼。
“裴孝恭倒是文武双全。”麝月道:“他年轻的时候,在荆州担任过武将。当时荆州有三狼之乱,声势不小,却被裴孝恭迅速平定。此后他还被调往南疆,剿灭了几支叛匪,打出了名气。夏侯元稹对他很是赏识,后来裴孝恭被调到京都,夏侯元稹举荐其担任武卫营统领,他有今天,算是夏侯家一手提携起来。”
“他担任过武卫营统领?”
麝月点头道:“他担任武卫营统领的时候,刚满三十岁,那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武卫营统领。几年之后,夏侯篡位,武卫营就成了夏侯手中掌控的最强兵马。三州七郡之乱,裴孝恭跟随其父领兵平叛。当年图荪人是被太史家打出去,但三州七郡之乱被平定,裴孝恭居功至伟。”
“所以他在平定三州七郡之乱的时候立下赫赫战功,尔后才被调往南方?”
“平定叛乱之后,南疆慕容的实力并没有任何损失,而且控有南疆两州十四郡,成为朝廷最大的威胁。”麝月解释道:“于是裴孝恭在夏侯家的支持下,坐上了南方军团大将军的位置。他倒也领兵打过南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后来向朝廷谏言,南疆地处偏僻,环境恶劣,并非速取之地,而是要步步为营。当时朝中有些人对此不以为然,都觉得是裴孝恭能耐不行。不过夏侯元稹力挺裴孝恭,支持打持久战的战略,如此也就无人敢反对。”
秦逍道:“所以南方军团只守不攻的战略,源自于裴孝恭?”
“是。”麝月唇角泛起冷笑,道:“其实如果当年朝廷倾尽全力攻打南疆,未必不能拿下。裴孝恭和夏侯元稹坚持只守不攻的策略,分明是存有私心。”
秦逍眼珠子一转,道:“如果真的迅速打下南疆,南方太平无事,南方军团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一针见血。”麝月道:“夏侯元稹将南方军团当做夏侯家的嫡系,只要南疆慕容存在,南方军团就会一直存在。夏侯元稹掌管户部,军需都是由他做决定,每年向南方军团提供的钱粮装备不计其数。北方四镇十万大军,还要时不时地与图荪人作战,而南方军团兵力比北方四镇少许多,多少年来也几乎没有对南疆再发动过攻势,但得到的钱粮物资却远超过北方四镇。”
秦逍也是明白过来,冷笑道:“既能保留一支夏侯家可以调动的大军,又可以借此机会敛财,也难怪南方战事迟迟没有进展。”猛然间想到,当初京都之乱后,夏侯元稹被打发到苏州,可是后来听闻夏侯元稹突然消失不见踪迹,那么有没有可能夏侯元稹早就偷偷跑到南方军团,被裴孝恭秘密保护起来。
夏侯元稹在领兵攻打皇城,宫中也是明旨废黜夏侯元稹,将其软禁到苏州。
如此情势下,夏侯元稹如果到了裴孝恭那边,裴孝恭也不敢明目张胆让人知道夏侯元稹的下落,将其秘密保护起来,那也不是不可能。
“裴孝恭手中有数万兵马,我之前最担心的便是京都会抽调那支兵马杀向江南。”麝月蹙眉道:“南方军团沿南疆北部一线部署,错落有致,其中部署潭州的兵马距离江南不过一个月的路途,一旦出兵,一个月之内必然能杀到江南。江南兵力薄弱,潭州有近两万人马,是南方军团的后方大本营,即使抽调这两万人北上打江南,也不影响南方军团的整体部署,却可以对江南造成致命的威胁。”顿了一顿,才道:“所以我此前就下令,江南三州要加紧招兵买马,加强城防,以备裴孝恭领兵杀到。”
秦逍道:“但直到现在为止,裴孝恭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不错。”麝月道:“我让萧谏纸时刻打探裴孝恭那边的动静,一旦他们有出兵的迹象,立刻飞鸽传书禀报。不过萧谏纸那边传来的消息,裴孝恭麾下的兵马,一直都是按兵不动,没有一兵一卒向北方移动。”
秦逍来到徐州之后,麝月早就将自己在徐州的遭遇详细告诉了他,所以他早便知道萧谏纸和罗睺带着一部分紫衣监的吏员投靠到麝月麾下,听命效忠于麝月。
对夏侯和澹台在江南的势力进行清剿,正是萧谏纸这帮人参与其中,起了重要作用。
重新控制江南之后,麝月不但让萧谏纸安排人继续留守江南,以防江南再生变故,而且还下令萧谏纸注意南方军团的动向。
“澹台悬夜离开京都,亲自到前线领兵,这就证明夏侯早就摆脱了澹台悬夜的控制。”秦逍若有所思,缓缓道:“如果夏侯知道夏侯元稹的下落,应该早就联络上。”
麝月明白秦逍意思,道:“夏侯既然从京都发兵攻打徐州,就更应该下令裴孝恭抽调兵力打江南。她很清楚,江南对我很重要,如果裴孝恭打下江南,就等于是砍断了我的手臂。如果夏侯元稹在裴孝恭那边,他肯定会配合夏侯,催促裴孝恭出兵。所以裴孝恭一直没有动静,我确实感觉很奇怪。我无法肯定,是夏侯并无下旨,还是裴孝恭接到命令,却擅作主张按兵不动?”
秦逍想了想,才道:“裴孝恭手握重兵,不管他怎么想,确实不得不防。麝月,你说我们是否要派人秘密去见裴孝恭,试探一下他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
“当年裴孝恭谏言对南疆的作战需要步步为营,不可求快。”秦逍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轻声道:“此事可以看出裴孝恭并非孤注一掷的性格,而是给自己留后路。”
麝月想了一下,点头道:“确实如此。”
“所以如今我军与京都之争,裴孝恭有没有可能也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秦逍轻声道:“南方军团那边发生什么,咱们一无所知,可以派人去密见裴孝恭,探探虚实。”
麝月微点头,问道:“你觉得该派谁去?”
“我来徐州不久,对那些将领倒还熟悉。”秦逍道:“不过此番派出密使,需要一个口才了得的文官前往,也不知道徐州那些官员之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参军罗湘倒是一个人选。”麝月道:“只是此行凶险……!”
还没说完,就听到书房外面传来声音:“公主,有人求见!”却是长孙媚儿的声音。
第1812章 恩赐
麝月听到声音,脸色一慌,急忙起身。
虽然长孙媚儿早就知道她与秦逍之事,但麝月终究不好意思让媚儿看到。
“这么晚了,什么人求见?”麝月一边整理,一边问道。
媚儿道:“青州刺史钱文静!”
秦逍本来并不在意是谁求见,毕竟麝月已经亲自处理徐州政务,每日里求见的人并不少,待听得“青州刺史”四字,有些错愕。
麝月也是诧异,想了一下,才道:“进来说话。”
媚儿这才推门进来,向麝月行了一礼,瞧见秦逍在边上,也是盈盈一礼。
秦逍虽然今非昔比,身份地位远不是长孙媚儿能比,但他这位长孙姐姐却不敢失了礼数,立刻起身,也是向长孙媚儿回礼。
“青州刺史突然来到徐州,现正在府外等候。”媚儿道:“守卫没有让他进来,又害怕过来影响公主歇息,所以告诉了我。”
麝月脸色有些冷峻,冷哼一声道:“当初派人去找他,让他举旗响应,他却模棱两可。这时候跑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他肯定是一直关注徐州这边的情况。”秦逍笑道:“从时间上算,这位钱大人应该是刚得到神策军战败的消息,便日夜兼程赶过来,也算是一番苦心了。”
麝月没好气道:“不过是一群墙头草而已。”
“公主不要这样说。”秦逍摇摇头,叹道:“其实他没有声讨公主谋反,就已经算是不错。京都和徐州,明面上那都是有大唐的旗号,而且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你和夏侯的母女之争,既是国事,却又是家事,局势没有明朗之前,又有几个人敢卷进来?”
麝月瞥了秦逍一眼,道:“你倒是好人。”吩咐道:“让他到正堂等候。”
媚儿退下去通传。
“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对这种人,我素来鄙夷。”麝月语气满是嘲讽:“之前以为徐州不保,他默不作声,如今看到神策军兵败,立马过来讨好。”
秦逍正色道:“麝月,你非但不能怪责他,而且还要准备重重赏他。其实你现在也是一时气愤,冷静下来就知道此人的重要。之前他没有响应你的吩咐,自知已经惹恼了你,可是此种情况下,他却还敢主动来觐见,由此便可见此人还是很有胆识。此番决战,我军大胜,天下各州必将会有许多人想要效忠于你,但肯定还会有些顾虑。如今钱文静率先前来觐见,做了表率,那么你如何对待他,也将为天下人瞩目。”
麝月轻笑道:“是了是了,我明白这个道理,不会做糊涂事。我只是心里不痛快,所以在你面前抱怨两句,你别得理不饶人。”她这一笑间,却是明艳动人,娇媚不可方物。
府邸正堂,青州刺史钱文静忐忑不安。
徐州军在与神策军的对决之中取得大胜,钱文静便知道接下来的天下大势必然对麝月公主大为有利。
得到消息之后,钱文静立刻召集麾下将官商议。
大家都觉得公主殿下不可能立刻向京都进军,大胜之后,肯定是要巩固胜局,待得准备充分之后,才可能杀向京都一决雌雄。
青州毗邻徐州,就在徐州正北方,在进军京都之前,公主殿下会不会趁着胜势先拿下青州?
钱文静只觉得大有可能。
毕竟徐州已经是公主殿下的势力范围,进军京都之前,肯定要确保徐州的安危。
谁敢保证,一旦大军杀向京都,青州军不会趁势杀到徐州?
为保障没有后患,攻打青州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且此前钱文静没有及时响应公主殿下的旗号,难免会让公主心中恼怒,所以于公于私,徐州军接下来北上攻打青州都是大有可能。
想到这一点,钱文静心中惶恐。
青州可说是多灾多难的一片土地。
夏侯登基之时,三州七郡叛乱,青州便是首当其冲。
平定青州之乱,战火燃及青州各郡,战况惨烈,死伤无数。
十年过后,青州王母会之乱,让青州再一次陷入战火之中。
两次战事,对青州造成了沉重的打击,而且朝廷自此后对青州也是异常的关注,不但削减青州营的编制,甚至紫衣监始终在青州布有眼线,监视青州大小官员。
也因为两次战事,青州世家百姓全都对夏侯一族存有极深的恨意,所以为了不至于太过刺激青州百姓,京都多年来也没有派出夏侯家的亲信官员往青州赴任,而是尽可能挑选有才干却又清廉的官员治理青州,也算是抚慰青州世家百姓。
钱文静当初被委派到青州,就是因为颇有才干,而且为官清廉。
多年下来,他在青州也算是兢兢业业,颇得民心。
他知道,一旦麝月公主出兵北进青州,以青州的防守力量,根本不可能阻挡得住攻势,最要紧的是,青州的百姓实在是无法再承受一场战事。
他思索再三,心知如果继续犹豫不定,等麝月决定出兵,再想宣誓效忠恐怕都来不及。
所以他毅然决定亲自赶到徐州,当面向麝月宣誓效忠。
他日夜兼程赶过来,入城的时候,刚好还看到城门上悬挂的首级,那正是澹台悬夜的脑袋,见得此景,更是心惊胆战。
连夜前来拜见公主,被带到正堂等候,他自然是心绪不宁,实在不知道麝月将会如何处置自己。
听得脚步声响,钱文静立马起身,见到一位艳丽过人的绝色佳人从后堂转出来,左右跟着两人,左边也是一名身材丰盈的佳人,右边则是一名年轻男子,甲胄在身。
他不用想也知道那艳丽佳人必然是公主殿下,待公主坐下,立马上前跪倒,恭声道:“臣青州刺史钱文静,拜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钱大人,你似乎来得晚了。”麝月开门见山,神色淡漠。
钱文静叩首道:“臣该死,臣该死,求公主责罚。只是臣并非对李唐有异心,而是一直在做准备。”
“什么准备?”
“臣虽然忠于李唐,但青州有不少京都委派的官员,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是反对效忠公主。”钱文静解释道:“臣只担心如果不将这些人剪除,早早举旗响应公主,必会酿成巨祸。”额头贴着地面,语气倒也还算镇定:“所以臣是想着将那些奸党剪除之后,再来拜见公主殿下。”
“哦?”麝月似笑非笑,问道:“你现在前来,是否说已经剪除了奸党?”
钱文静道:“回禀公主,臣在前来觐见殿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奸党进行了清剿。不但囚禁了一些,还有一些奸党被当场处决。”从怀中取出一份文牒,“这是此次清剿名单,还请公主过目!”
媚儿上前接过文牒,呈给了麝月。
麝月随手翻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这里面有几人我还真是认得,确实是夏侯一党。”
“奸党人人得而诛之。”钱文静道:“臣下将其中几名为首奸党的首级带来,公主可以派人检首!”
秦逍心中知道,钱文静呈上的这份清剿名单,其实就是投名状。
这里面的官员,自然都是夏侯派到青州的官员,这些人属于夏侯党羽,钱文静发动清剿,对这伙人重拳出击,或囚或杀,就等于是和京都彻底翻脸,并无后路。
这样一来,他和青州也就只能彻底倒向麝月。
钱文静也许就是因为有了投名状,才敢冒死前来徐州觐见。
“你做得很好。”麝月放下文牒,问道:“钱大人准备如何效忠于李唐?”
“臣也将青州的户籍账册全都带来。”钱文静道:“此外臣带来的车队三日之内必能赶到徐州。青州兵马稀少,也都是疏于训练,所以在兵马上,青州出不了太大力气。不过青州所有兵马的兵权,臣都将交给公主殿下,任由公主调遣。车队带来了一些钱粮,用以公主麾下兵马所需。”又取了一份清单呈上:“这是钱粮册,上面登记了此次进献公主的钱粮。”
媚儿再次转呈,麝月翻看之后,却是显出一丝满意之色,显然钱文静此番带来的物资足以让麝月感到满意。
麝月这才看向秦逍,微点头,秦逍却是缓步上前,钱文静并没有见过秦逍,但对秦逍之名早有耳闻,见得此人和公主一同出现,而且甲胄精致,年纪轻轻,心里其实早就猜到几分,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青年将领必然就是名震天下的秦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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