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一时语塞。
“今天大姑来的时候说她家的麦子都种完了,问我要不要她来帮忙,我记着你说的呢,叫她明天就来了。工钱我打算按活计给,随时做了随时给,不拖着记账。”许杏接着就说起了正事。
“你是东家,这些自然是你来定。”长青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索性不去想了。
第30章 作坊开张
农忙的时候基本上过去,许杏的作坊也就该开起来了。她并没有搞什么开张大吉之类的热闹,甚至都没有打出作坊的名号,只是多了两个拿钱帮忙干活的帮手。
范氏夫妻俩都是能干的人,许杏说了洗红薯要干净,两个人就一点也不含糊,把红薯清洗得一点泥土都没有,完全不比许杏做得差。就这一点上说,范氏真的比赵氏强许多。
跟他们商量的报酬是洗十斤红薯一文钱,一开始范氏是不同意的,可是许杏直说了:“这加工红薯就是赚个辛苦钱,再多给的话我就干不着了,那我何苦折腾这些。”
范氏还要说,罗铁柱就拉了她一把,道:“其实也快得很,那红薯一个就一斤多,洗五六个就得一文钱,比出去干挑夫强。”
许杏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您两位一起干,不如一并给切了吧,切成小块,也是切十斤给一文钱。”
这么着就是粗加工红薯,每十斤两文,范氏算了算,同意了:“咱大侄儿媳妇可真是会算计,你不发财谁发财?大姑往后就等着沾你的光喽!”
许杏也懒得理会她是什么意思,活干了就行。加工之前先过秤,愿意处理几百斤他们自己定,当天下午之前干完就算账。
他们夫妻俩一起干,还做了分工,先是合力把红薯推到小溪边粗洗,然后回范家,范氏清洗,罗铁柱去井边挑水。彻底洗完了,范氏回家去做中午饭照顾孩子,罗铁柱就开始切,之后换班,范氏来切,罗铁柱回家吃饭歇息。
许杏也不闲着,除了收红薯就是推碾,压淀粉。
第一天磨合下来,范氏夫妻处理了四百斤红薯,许杏说话算话,痛快的付了八十文钱。范氏还端得住,罗铁柱却明显的很高兴,看着妻子接了钱,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许杏也不轻松,他们处理得快,自己这头的压力就极大了,推碾,过滤淀粉水,不停的走路、搬动,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样不行,还是得找个人来帮忙,不然我一个人跟不上。”天黑了,许杏就着堂屋里油灯昏黄的灯光收拾着院子,一边干着活一边直叹气。
刚收拾完,许杏又想起来,昨天就忘了去看看后院窖子里放着的酒怎么样了,赶紧拖着疲惫不堪的两条腿又去了后院。果然已经有很好的酒气了,明天可以蒸馏出酒了。想到酒一卖就有银子拿,许杏很高兴,可是想到蒸酒干活,她也是有些发愁了,加工的量大了,工作量太大,她这个小孩儿的身板承受不住。
“明天我来与你一起蒸酒。”长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大姑他们还来吗?”
“还来的,不过光他们俩也不够。我打算对外宣传一下,反正大家伙都知道我可能要开作坊了,那就现在来上工,看看谁愿意来。”许杏封好酒坛子,站直了身子退出来,“今天大姑一直盯着我看,估计淀粉的洗法她也学个差不多了,明天就让她来洗淀粉吧。”
长青早就听她说过不介意别人偷学的话,也不意外她这么说,只道:“那工钱你如何给?这活计要比洗红薯切红薯精细不少。”
“翻倍给。”许杏想好了,“这样每加工一百斤淀粉,我光人工就要出两百文,再去掉红薯钱,我自己还能挣一百文。”
“也不少。”长青微笑,“你一个人做,把那两百文也挣了,几天能做一百斤淀粉?人多了量就大,挣得才更多。”
许杏的大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明亮:“范大哥真知己也!我就是这么算计的。”
长青摇头:“我教你读的书,你是光认了字吧,哪能这样说话的?”
“我能认字就够了啊,又不要去考状元。”许杏并不惭愧。
第二天早饭刚吃完,范氏两口子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儿子:“反正在家里也是淘气,不如来帮帮忙,给我们打打下手。”
许杏无异议,反正她发的是计件工资,罗家人想怎么干都行。
家境所迫,范氏没有让两个儿子上学堂——她拿了娘家的陪嫁地,范守业这个当兄弟的虽然同意了,可他却决计不肯再给外甥们一分银子,故而长青能上学堂,罗家的孝诚孝勇两个就都没这个闲钱了。乡下孩子,调皮归调皮,抬个水递个刀搬个筐这样的活计也都利索得很。见他们这样,许杏就让范氏来洗淀粉,反正那父子三个怎么也能把红薯洗好切好。
范氏略有些惊讶,她昨天是在看许杏干活,就是想学她的手艺,说不定以后自己也能做这个,可没想到许杏居然直接就教给了她,还多给一份工钱让她来干,真不知道这孩子是傻还是大方。
“您是大人,比我力气大,弄得也均匀,就这么做,做完了把淀粉水放在那盆里晾着就行了。”许杏指指地上的大盆,“我今天要蒸酒,您有事儿叫我一声就是。”
她刚进了厨房,就听见院子里有人来卖红薯,原来是后街上范长青的一位堂婶:“我家红薯多,想着你这儿也放不下,先卖些,你什么时候能收了了,我叫老大给送过来。实在是我二丫头病了,得抓药,缺银子,你先收些呗。”她说着,眼眶就红了。
许杏拿了秤来称,一边称着一边说:“那三婶您就都拿来,我家现在多了不说,一千斤能收。”
她拿了钱走了,赵氏拖着红薯秧从地里回来,问许杏:“她来干啥?也是来卖红薯?哎哟她怪可怜的,你要是能多收就多收她一点儿。”
许杏没接话,范氏一边推着碾一边也说:“这还真是,你三叔前年就没了,她一个人拉拔着五个孩子,也就亏了那两亩地都种着红薯,要不早就饿死了。”
她们闲聊起来,许杏听着,越说越远,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就去灶房准备蒸酒。
长青果然如他昨天所说,已经等在那里了。有了上次的经验,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上午蒸了一坛子半酒,因为赵氏进来要做中午饭,他们才暂时停住。
“肯定是许杏给买的油,可了不得了,你们顿顿饭都有油吃。”范氏出门以前,还是专门去看了看赵氏做的饭,这才拉着孩子回家。
老太太并没有开口让他们留下吃饭,她确实是偏心女儿,私下里贴补些是有的,可是这个口子不能开,要是罗家四口天天中午在这儿吃饭,这范家就该承受不住了,儿子孙子终归比女儿还是要紧些,再说她也怕传扬出去对女儿名声不好。
长青跟许杏一起蒸了三天,才把一百三十斤酒全部蒸馏处理完。他陪着许杏去镇上的时候,明显脚步不如平常轻快,许杏都发现了,还关心的问道:“范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是这两天累坏了吗?”
他便十分惭愧的道:“我可真是没用。不过你也委实是辛苦了些。”
“会好的。”许杏十分乐观,“等我捋顺溜了再多雇几个人就好了,早晚能把咱们自己解脱出来。”
长青看了她一眼:“还以为你会说你不怕累呢。”
许杏摇头:“我又不是傻子,能不出力岂不是更好?不过是前期需要亲历亲为罢了。把现在这些东西弄好了,稳定下来,我想要去县城看看,多找找销路。反正啊,想要发家,光靠出大力是不行的,甚至光靠手艺都是不行的,得靠经营。”
“你总是有道理的。”长青笑笑。
这批酒净赚了将近三两银子,许杏回来的时候跟长青说:“范大哥,这么一次我就分你九百多文,接下来还有呢,所以啊你就别担心银子的事儿了,好好考学吧。”
长青看着她努力表现得平淡但其实还是非常欣喜的神情,也觉得心生欢喜,就连秋风吹在脸上都不觉得凉了。
回到家的时候,罗家四口已经回家吃中午饭了,许杏看了看,范氏做的淀粉水很不错,很干净,出的量也不少。她刚端起碗来吃饭,大门被叩响,范三婶又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娘三个拿过来几个破旧的口袋,装着红薯。
许杏连忙迎出去,一边取秤来称红薯,一边问着:“三婶,二妹妹好点了吗?”
范三婶脸色暗黄憔悴,却带着几分喜色:“见好了,烧都退了,吃了李郎中从镇上给抓的药,好得很快,多亏了昨天你给了银子,当初要是有你这营生,你三叔说不定也能活……”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她身边的女孩就拉着她的胳膊,叫了一声“娘”。
拜昨天范氏和赵氏的聊天所赐,许杏也知道了,范三叔是因病去世的,家里的粮食卖给了贩子,可是贩子赊账,许久不给钱,他没银子抓药,就没拖过去,去世的时候,范家小五还没出生。“所以你说收红薯给现钱,大姑虽然担心你给不出来要难看,可是也觉得是个积德的好事。”当时,范氏这么说。
这会儿,范三婶牵动了心事,本来是高兴的事儿,也落下泪来。
许杏不知道怎么劝好,沉默着叹了口气,先去过秤,取铜钱来给他们。
“三弟妹,你这里还要人干活吗?”接过钱的时候,三婶的女儿小秀小声问。因为村里跟着范长青那个同父异母的大伯那边一起排行,长青就排老三,她这么叫倒是没毛病。
第31章 详谈科考
许杏看着她。
小秀的声音不高,却并不怯懦,脸上的表情也不畏缩,只是看得出,多少有点忐忑。
“大姐姐,你今年十几?”许杏能搞清楚这些称呼就不错了,别的真的记不住。
“我今年十一,比长青大半岁,我大哥已经十三了,我们都能干活。”小秀说着话,就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那男孩子连忙点头。
范三婶显然并不知情,嗫嚅着叫了她一声“小秀”。
小秀的哥哥叫范长山,这是长青叫的,他走过来问:“长山哥,你家里不用你干活吗?”
范长山显然更愿意跟长青说话,便不像对着许杏时那么局促,道:“我家一共就两亩地,也没有菜园,如今我三弟会走会跑的,跟着我二弟二妹就行,我娘平常干地里的活,只要不是农忙的时候就应付得了。”
长青点头,跟许杏说:“你瞧着安排便是。”
许杏有些惊讶,这还是长青第一次干预她的业务呢。他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这对兄妹来做工,帮衬他们一家孤儿寡母。她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就把现在的分工和计件给钱的算法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道:“如果想干,我可能叫你们帮忙煮红薯什么的,都是按这个法子算钱,你们商议一下,觉得可以的话随时就来吧。”
小秀兄妹都很欢喜,当即表示现在就可以干活。范三婶抹了抹眼睛,没反对。
因为洗淀粉的活计有范氏来做,许杏就让这对兄妹搭档,负责做糖和酒:“工艺我可以教给你们,最后我来把关,你们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好。”
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不识字,也没什么特别的技术,平日里就是跟着范三婶种地,上山捡柴火,打猪草,家里喂喂鸡猪,可是一家子六口人吃饭,范三叔去世前还欠了不少债务,日子过得很是贫苦,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俩人喜出望外,听得很仔细。
长青瞧着,默默的把许杏的饭碗端到一旁,等她说完了再吃,赵氏因为同情范三婶一家子,也没有多话,等金氏吃完就收拾了。
范三婶回了家,许杏看他们兄妹俩先去拿红薯清洗试手,这才回来吃饭。饭都凉了,她也不大在意,而是跟长青说:“范大哥,我等会儿得去镇上一趟,再买两块菜板子和两把刀,专门用来切红薯。”
长青点头:“我与你同去吧,帮你拿。”
跟小秀兄妹交代了一声,他们就急匆匆的出发了。许杏买好了菜板和刀,又买了两只大盆和一个大圆铁盘,便脚步声风的满载而归。
快进村的时候,许杏还是问了一句:“范大哥,你是不是跟小秀姐和她哥哥关系比较好啊?”
长青摇头:“算不上,只是长山大哥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前世,小秀被人骗婚,是身为举人的他说了句公道话,又给了几两银子帮着了结了官司,后来小秀重新说了好人家。于他,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可长山却一直拿他当恩人,得了他的死讯,长山大哭一场,给他烧了许多纸钱,供奉他许久,据鬼差说,这给他消了不少业力。
许杏只听了这一句话,点头道:“那太好了。”虽然完善的现代企业制度并不要求这种所谓的感恩之心,可是在这个时代,雇个人品好的伙计总是更好的。
长青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保证道:“我往后再不会对你的事指手画脚了。”
许杏摆摆手:“不打紧,我自然更相信范大哥你了。”
一句很普通的话,从前也听过许多,今天不知怎的,长青听得心跳都急了一下。她这么相信自己呢……
增加了一些工具,也多了两个人,家里的活计周转得就快起来了。除了小秀兄妹俩和范氏要错开使用石碾之外,两条生产线基本上并行良好,没生出什么矛盾。而许杏呢,除了培训员工以外,就是负责记账和销售,劳动强度这一块儿是明显减轻了。
淀粉出得多了,她就找了一天,把四个人全都叫过来,演示粉条和粉皮的制作,然后言明,只要做好了,每斤粉条或粉皮都给一文钱工钱。而酒的蒸馏要等小秀做的这一批发酵完成再教,每斤酒两文钱工钱。所有的工艺都教给了所有人,不偏不倚,也没人有什么不平。
“大姑也很好啊,并没闹什么是非出来。”许杏悄悄跟长青说。
长青勾勾嘴角:“她赚得不少,又学了手艺,自然无事。无事不更好吗?”
“当然当然。”许杏连连点头。
家里多了人来做工,金氏还好,一切如常,赵氏就不同了,每天除了做饭喂猪喂鸡,就是端着碗糖水一边喝一边瞧热闹。现在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小作坊真的在雇人干活,有人也想来,有人则是找到赵氏头上,把她捧得晕头转向,之前的不愉快都忘在脑后,看着许杏越发顺眼起来。
除了有两三天下雨之外,范家小院里一直忙得热火朝天,十月三十这天下了初雪,只好停工,大家合力把红薯收进窖子和东堂屋里就各自散去了。
趁着这个功夫,许杏赶紧盘了下账目,然后拿了钱袋去找长青:“范大哥,这阵子产量大,单老板那边在县城又联系上了一个商队,咱们的东西完全不愁卖,也赚了些银子,这四千三百多文是你的分红。然后这三两是我的一点心意,祝你考试顺利呀。”
长青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了下来:“如此多谢你了。”这下子他手里真的有十两多银子了。他本想去跟金氏要的,没想到许杏真的攒了出来。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互惠互利嘛。”许杏笑笑,又问:“范大哥,我听说要是有功名的话田地就不用交税是吗?”
“确有此事,不过是有限制的,生员,就是你说的秀才,只能有二十亩地免税,再多了也要上税。”长青道,“另有徭役兵役可免,人丁税却是免不得的。”
“有功名就是好啊,那举人呢,这待遇,岂不是更好??”许杏饶有兴味的问。
长青便耐心回答:“举人可有五十亩田地免税,进士同进士一百亩。“
“哎呀,考中了可真好,就算不做官也能当个大地主啦,还不受官差欺负。”许杏感叹。
长青微笑道:“我肯定能考中。你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的。”
许杏笑笑,却没当真,过几年她离开这个地方,除非长青当上了朝廷的大官,不然怕是没法庇护她。不过她也不是毫无生存能力的,只要过了十五岁,成了年,凭她这几年攒下的家底和脑子里的技术,总有安身立命之处。
长青把银钱收进书桌边的抽屉里,然后把钱袋递给许杏,道:“除了给我这些银钱,家里的石碾也是你出的银子,现在奶奶不催着要钱,你就都自己存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