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百媚千娇 百媚千娇 第18节

像是无意,杨宜君轻声道:“不过真要细究此事,若说受我这份罪是‘苦’,说不得有许多人抢着来还轮不上呢。梁九哥你觉得呢?”

旁边有土兵看着,随时要被拿下的赵祖光眼下一点儿也不担心了。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那个要捉拿他的‘梁九哥’,都有点儿可怜他了——这不是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赵祖光又不得不承认,此人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并不是他太弱。

他看了一眼旁边眉目越发如同画上一般的杨宜君,发现她越是盛气凌人,越是温婉贤良上头乏善可陈,越是有一种惊人的光彩——‘梁九哥’是男子,是世俗意义上的强者,杨宜君是女子,是世俗意义上的弱者,但二者现在相对而立,强弱却是互换了。

“十七娘收声罢!这等话,你一个闺阁小娘子如何说得!”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但在杨宜君耳朵里,完全是‘梁九哥’恼羞成怒之语。这次,杨宜君抢在‘梁九哥’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之前行动了起来,转身走进了茶室。

茶室这边有些日子没来过人了,但茶室这边有常备的上等好炭,也有打火石,这是为烹茶准备的,她将这些东西找出来,放到一边。

杨宜君想到了‘福尔摩斯’的促狭,吩咐仆人道:“拿两捆湿柴来。”

眼下还下着雨呢,湿柴到处都是,拿来的时候杨宜君正在点火——不过她显然不习惯这活儿,打火石用的并不利索。

高溶走上前来,微微躬下身:“失礼了...杨娘子,在下来罢。”

杨宜君让了让,高溶拿了打火石,两下便让迸出来的火星引燃了一把火绒,火绒燃起来之后用来煮茶的好炭不一会儿也燃了。确定火势不会轻易熄灭,杨宜君这才让仆人将湿柴架上。

湿柴容易有烟,而且是毒烟,杨宜君又让分封闭茶室。茶室本就是半开放式的屋子,这事儿不是说说就能成的,得稍等一会儿。就是这稍等的一会儿,叫‘梁九哥’又有话说了。

“十七娘这是要放火烧屋,还是查案?这可是刘家的屋子——”

“我知道,不过是火盆里的湿柴罢了,烧尽了也就熄灭了,哪里能烧屋子?”杨宜君不屑一顾,然后又像是闲话一样提道:“梁九哥有未捉过兔子?”

这个时候,没人知道杨宜君这般举动的原因,现在又听她说捉兔子,越发离得远了。梁九哥忍不住道:“十七娘别岔开话,平日里猎兔子做戏也就罢了,偏这时来说,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不是猎兔子,是捉兔子!”杨宜君纠正道:“猎兔子有猎犬就行了,放箭都嫌费事...我说的捉兔子是另一回事。”

“狡兔三窟,兔子最会打洞。若是叫兔子跑脱,钻回洞里,就很难再捉住了。此时最好用烟——只要烟从一处洞口钻入,地底下四通八达的地洞就全是烟了。兔子受不住烟,就得从别的洞口跑出来,只要守住这些洞口,便是‘守株待兔’。”

杨宜君想到了‘诺伍德的建筑师’里,嫁祸他人的建筑师藏身于‘密室’中。本来福尔摩斯可以让人将他捉出来的,但出于某种戏弄人的心理,他却是让人在外面点火驱烟,大叫‘着火了’,将建筑师吓了出来。

现在的情况,她不觉得藏在茶室里的人会自己出来,同时也知道不比藏身密室的建筑师,藏在茶室里的人是能够确定外面的动静的。所以模仿一把她非常喜欢的‘福尔摩斯’是不行了,只能捉一回兔子——是的,茶室里面藏着人,从那些痕迹,杨宜君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而在当下这种情况中,说这里藏的是捉迷藏的小孩子,杨宜君也不信啊!

杨宜君估摸着茶室内毒烟越来越浓,想着里面的人的窘境,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下这种局面有人发笑是很扎眼的,这使得其他人都看向了宜君...十几岁的小娘子,轻轻咬住了嘴唇,像是忍不住一样露出笑意,眼睛里是一种隐蔽的快乐。让人想到木柴燃尽之后,暗红色的火光在灰烬中明明灭灭。

“‘守株待兔’,那兔子是?”高溶侧身看向宜君。

“兔子是什么,兔子是什么呢?”杨宜君语气轻快,仿佛是在发问,然后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应是差不多了,赵公子可以自己看的呀。”

话音刚落,茶室里传来一阵响动,明显是活物才能带来的响动——所有人面面相觑,在湿柴冒烟之后,所有人就都在杨宜君的指挥下退了出来,然后封闭了茶室。按理来说,茶室内是不可能有人的!

“咳咳、咳咳咳...”茶室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明显是人。但奇怪的是,茶室里的人在浓烟包围下并没有跑出来。

杨宜君轻轻‘咦’了一声,看向高溶:“赵公子捉过兔子吗?”

高溶沉吟了一下,像是仔细过了一遍自己的记忆,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过去也曾同亲友狩猎,但多是狩猎大一些的猎物。兔子的话,猎犬便能对付了......”

高溶参加过很多次狩猎,其中包括天子出猎这样的盛会。属于皇家的狩猎场与外面的山林不同,里面多的是大猎物!这些猎物甚至还有专人投喂!以免因为食物不足等原因而密度不足。这样,等到贵人们狩猎的时候,就随便打都能有收获了。

高溶从能参与狩猎起,就没有争先的念头,都是随便玩玩儿就算了。但就是这样,他也是‘普通’地狩猎...在皇家猎场放烟堵兔子什么的,完全是经验之外了。

“要不要试试呢?”杨宜君眨了眨眼睛:“凡是都有第一次啊,喏,洞口就在那儿,打开来就能捉兔子了。”

杨宜君随便指了茶室一个出口,那里原本是茶室的‘门’之一,刘府的仆人拿了冬天才要装上的‘移门’,这才封上的。

赵祖光看着自己的好表弟只是挑了挑眉,就饶有兴致上前拉开了‘移门’。心里大大地喟叹了一声——他可不觉得高溶是会对捉兔子有兴趣的人,更别说他最讨厌有人命令他了!过去,就算是要假装‘无害’,他也没有改变过这一点,哪怕是假的呢。

眼下,他却让赵祖光觉得有些‘乖巧’...赵祖光‘嘶’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了。

越看越怪,越怪越微妙。

‘移门’被高溶往旁一拉就开了,封在茶室内的浓烟找到了出口,与此同时,浓烟里的咳嗽声也越明显了——随着烟雾散去,一个人影越发清楚,在意识到大家都看到他了,再也躲不过去了,这人这才磨磨蹭蹭地‘蹭’了出来。

“郎主!?”在场有刘家的仆人,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高溶和赵祖光也挑起了眉毛...虽然早有预料杨宜君不是在故弄玄虚,但也没想到早就被确定为‘受害者’的‘刘成’会从茶室里钻出来,活蹦乱跳的。

‘梁九哥’则更加吃惊,事情太超出他的想象了,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刘家仆人口中的‘郎主’就是刘成!等到反应过来,他首先就上前抓住了刘成的衣领:“你、你这混账!今日之事,竟是你在弄鬼不成!”

狠狠揍了一拳,将刘成打倒在地,然后就拔出了腰间的刀。极度愤怒之下,他像是要立刻劈了这人一样!

除了表面的原因生气外,‘梁九哥’也是觉得丢脸到了极点——他本以为自己拿捏住了杨宜君,而现在虽然不知道案子的具体情况,但怎么看事情都和他想的完全相反了。

杨宜君拿捏住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内。

这样说来,他今天的所有表现不都和杂剧中的丑角儿一样了么!指不定杨宜君心里怎么笑话他...不,现在应该是所有人都在笑他了!

‘铛’的一声,挡下这一刀的是高溶,他顺手抽出了旁边土兵手中的长棒,出手如电,一下架住了梁九哥的刀。似笑非笑道:“梁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且不说眼下案情未明,就是明了了,也不能动用私刑罢?”

“莫不是梁大人不欲与我兄弟二人清白,打算杀人灭口?”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灭口’,那是傻瓜行为...所以高溶这样说,也就是在故意恶心梁九哥而已。

他确实一惯不会与这种小人物计较,但不代表这人今天把他搞得这么恼火,他一点儿气都没有...其实他现在心情很不错,可事情一码归一码。

“你!”梁九哥快气死了!他根本不把两个外地来的商贾放在眼里,就算他们是大族子弟又如何?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不过是两个在播州没得根基的小子罢了!却没有想到就是这样自己不放在眼里的人,此时竟对自己冷嘲热讽起来了!

梁九哥是想要做点儿什么的,但眼下的情况却是一下说不了什么,更做不了什么。见他一时无话可说,高溶看向了杨宜君。杨宜君却是没管他们,只看向了从茶室‘蹭’出来的刘成。

刘成露出讨好的笑容,仿佛自己全然无害一样。

高溶听到杨宜君自言自语:“是地窖啊...可惜可惜,本以为会更巧妙一些呢,像是做厚墙壁,成为夹墙,里外不容易瞧出来什么的......”

‘诺伍德的建筑师’里,建筑师就是躲进了那样的密室。这也是经典设计了,杨宜君除了在《福尔摩斯》中见过,还在各种推理剧中见其现身——比如《名侦探柯南》一千多集的内容便用了很多经典诡计,其中也包括这个。

赵祖光的表情说不出来的古怪,若说一开始见到刘成这个已经死了的人跑出来,先是惊讶,然后是明白了什么,再然后是事情解决的轻松愉快。那现在,他的心情就是‘微妙’了。

他真没想到,杨宜君如今想的就是这个...觉得茶室的秘密空间是地窖不够巧妙,至少要是夹墙密室才好。

她的头脑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哪怕是对杨宜君没什么‘兴趣’的赵祖光都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了这样的疑问...这完全是人的好奇心在作祟。

“拿下此獠!”‘梁九哥’心神俱疲,挥挥手,指挥土兵抓人。他现在只想快速结束这件事,哪怕杨宜君的脸再好看,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想要再见到了。人就是这样,会本能地回避自己的错误、自己的无能。

然而刘成却狡猾道:“大人何故捉拿小人?小人又没犯下罪过!”

“老实些,你今日还未犯事?假作烧死,嫁祸他人,如今官府也被你耍弄!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捉拿他的土兵都觉得今日之事着实晦气,忍不住在扭住他时下的力气大些。

刘成痛的龇牙咧嘴,但还是道:“什么烧死,什么嫁祸,小人不知啊!昨日小人本打算歇在书斋,只是偶然起兴回了这茶室...大人不知,小人这茶室地窖中藏的是小人真正家财所在,所以家中上下俱不知道,只小人常暗暗点检。”

“大约是地窖之中太逼仄密闭了,小人昨晚便昏了过去,今日因为外间动静才醒的。”

地窖可能让人晕倒,这算是生活经验,倒说得过去。但眼下这件事里有这么多巧合,众人能信他这话才是怪了!

“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话你叫别人如何信呢?”杨宜君叹了口气:“刘先生欠了不少外债,又将手头许多财货转移了出去...再者,那些古卷要放到赵公子他们那儿,也是要过人手的,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凡走过,便有痕迹。刘先生自可百般抵赖,只是如此也只是徒惹人发笑。”

刘成打算转移资产、假死跑路,为了让事情真一些,他决定策划一场谋杀。之所以选赵祖光他们,一是赵祖光他们不是本地人,嫌疑明显时很轻易就会被判罪。二是他帮着赵祖光他们出货、入货,为了周转方便,赵祖光他们有大笔的资产其实是在他手上的,他干脆也把这些资产也转移了。

为了平这份账,让赵祖光他们成为杀人凶手是最简单的、最不容易有后患的。

“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我、我与两位赵公子玩笑而已,又没有什么事......”

杨宜君见他都病急乱投医一般胡言乱语起来了,面露怜悯,只是这怜悯不是为刘成,而是为死在书斋中的人。她轻轻摇头:“就当刘先生是玩笑吧,只是这玩笑里还有三条人命,这是抵赖不得的。”

“书斋里烧死的三人,都是刘先生所害,这也足够论罪了。”

“那是我家家奴!”刘成像是被掐住脖子了一般,声音尖利。

殴杀家奴什么的,哪怕是秦汉时的律条,都是有罪的!到了唐时,这方面的规定更加严格,主家需要付出的代价更大了...但律条是一回事,实际中又是另一回事。很多家奴死在主家手上,别说是主家付出代价了,根本就无人知晓!

“不是你家家奴。”杨宜君有些不耐烦了,她眼里人命就是人命,家奴的命也是命!但眼下她只能以更符合世情的方式打碎刘成的幻想:“两小厮是刘先生家奴,可那与刘先生身形相似的男子呢?”

那必然不会是刘成府上的奴仆,因为府上的奴仆是有数的,少了一个说不定就会成为这场设计的破绽!引起官府的注意。特别是这还是一个和刘成身形相似的人,保不准就有聪明人一下联想到火死之后看不清面目的尸体了。

杨宜君不知道那人是从哪里来的,但她清楚,如今的人命并不很值钱,有人消失也引不起大风浪。

刘成被押走了,满脸灰败衰颓。梁九哥也走了,中间他一直躲着杨宜君的目光,生怕杨宜君言语尖刻,嘲讽于他。但杨宜君没有——梁九哥根本不懂杨宜君是怎样的人,她对于已经输了的人向来是看都不看一眼的。她哪怕是言语打击,针对的也是那些风风光光、自鸣得意之人。

对于现在的杨宜君,他等同于不存在。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杨宜君也要离开了,高溶和赵祖光和她一起走。

“答应杨娘子的报答,那份‘公道’,杨娘子收到了吗?”一路无话,直到两边要分手时高溶才开口。

“收到?不,已经使用了。”杨宜君微微颔首:“那被烧死的小厮,还有最无辜的无名男子...没有叫害死他们的人逍遥法外,这份‘公道’已经使用在他们身上了。”

第32章 午后幽静,平儿……

午后幽静,平儿与蒋三嫂各掇了一个圆凳,在树下一边做些针线,一边闲话,好混过时光。

不多时,红玉从外头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厮,小厮背着一篓子鲜栗子。

平儿放下针线抬起头来,叫明亮的阳光晃了晃眼,半眯起了眼睛:“你昨日家去了,还说明日才回,怎么今朝就回来了?”

红玉家里哥哥成亲,她报了这事儿,杨宜君就许了他几日假回去。

院子里静,红玉便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不知呢,我家里这两日忙忙乱乱的,在家别说是松快了,竟比在娘子这儿要劳累百倍——这也就罢了,只是我父亲见不得我在家的,只睡了一晚,便催促我回来了。”

“这——这栗子是我家树上结的,临走前我母亲装了一篓子叫我拿来与娘子,与姐姐们尝个鲜,是个意思。”

“栗子倒好。”平儿瞧了一眼:“娘子倒爱吃...前几年娘子还打量着院子里种栗子树。只是不知哪一日在别处见了栗子树开花儿,便再不提这话了...你进去与娘子说话罢。”

栗子树开花时的气味是杨宜君厌恶的。

红玉笑了笑,便进屋去了,不一会儿又走出来。与平儿道:“娘子见了栗子很喜欢,问晴雯姐姐得闲没有,若是得闲了,去厨下蒸个栗糕来。”

“这晌午后的,晴雯能有什么事?她眼下正与麝月在后边儿呢,你只叫她去就是了。”

平儿这话音刚落,蒋三嫂就起身了,满脸堆笑道:“听说晴雯姐姐蒸得好栗糕,娘子最爱吃!过去也不曾见过...我去叫晴雯姐姐罢,也好与她打下手,偷学一点子,是个手艺!”

红玉倒不拦她,只随了她去后边儿找晴雯。晴雯本来正在和麝月斗草,听她们分说了一回,便抖落裙子上的花花草草,站起身笑道:“不过是个栗糕罢了,谁还不能呢?娘子怎么偏偏要我来?”

蒋三嫂说好话:“栗糕容易,就是因着容易,才见真功夫呢!不然娘子也不必非得叫晴雯姐姐来了,随便支使厨下哪个不能得了?”

晴雯‘啧’了一声,就往厨房去了,蒋三嫂用笸箩装了一箩栗子与她去厨房。

此时正是厨房无事忙的时候,见得家里小娘子身边的得宠婢女来了,仆妇们都来奉承:“这时候,晴雯姐姐怎么来我们这儿了?可是想吃什么点心、汤水了?”

如今无论穷富,都吃早晚两餐饭...当然富人的‘两餐饭’,意思是正餐只有两餐,正餐之外再吃也是有的,只是那都被叫‘点心’——所谓‘点心’,其实就是安抚胃袋的意思,言语上将‘胃’做‘心’,也是常有的。

晴雯还未发话,旁边蒋三嫂先说了:“是我们娘子要吃栗糕,叫晴雯姐姐造作呢!今日也就是借你们炉灶锅碗使使!”

没得机会奉承,厨房里的仆妇还有些失望,但依旧殷勤。领头的那个笑说:“原来是这事儿!再好办没有了,姐姐只管使这些家伙,我叫人与姐姐烧火。”

一面说着,叫了厨房里常烧火的仆妇,捅开了炉子给晴雯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