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檀雅虽说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二,却从不教导任何不符合时代的所谓“先进”的观念,这次出使,在檀雅心里,有可能会对大清产生极大的影响,也有可能对大清毫无作用。
檀雅思考再三,别的多余的都没说,只让胤祜也备些货物,借着出使的机会,沿途做些生意,“都说海商暴富,官船肯定比寻常商船要安全许多,这个赚钱的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胤祜却是摸了摸鼻子,道:“额娘,儿子已经建议皇兄利用出使的官船进行贸易了,为此皇兄将原定的三艘改成了八艘。”
这数量乍看不多,但大清对出海商船大小、载货量、吃水排水都有规定,官船却不在其限定内,而且因为出使,那是越大越气派越好,集大清目前最好的造船技艺和材料,极符合远航条件。
其中两艘船上还各装了二十五门大炮,以防沿途有海盗侵袭。
大清从康熙时期便重视火器,大量制造,雍正更是认为火器乃是紧要利器,每年都要制造数十门火炮,这两艘商船上的火炮数量,几乎是大清此时一年之造。
单这两艘装载大炮的巨艇,因时间紧迫,要求高,其耗资之巨,费人力之艰难,以至于造船期间一直有官员上折奏“劳民伤财”,若非雍正用私库支持,恐怕早就要腰斩。
而届时要贸易的货物,所费亦不低,九贝子胤禟愁的脑门儿都要挠破了。
檀雅听胤祜说完这些,笑了,一方面为这孩子不藏私的性子,一方面则是笑他们死要面子,非要拿好东西出去。
“做买卖又非送礼,这货物品质有差别是常事,你瞧那些商人可能保证货物全都是上佳的品质?还不是要分个三六九等。再说,就咱们的茶叶、丝绸、瓷器……那在外头都是趋之若鹜的好东西,可真正识货的人有多少,顶好东西自然要留给自家用,稍次一些的,卖出去才不心疼。”
大清太喜欢对外表现自个儿“天朝上国”的优越了,就是动了组官船进行贸易的心,也放不下身段,何必呢?又不是去扶贫。
檀雅都怀疑,若真按照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来,那暴富的海贸都能折腾成薄利。
“太贵的玩意儿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经商是要有技巧的,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再低,人家赚钱就是有一手,得承认术业有专攻。”
胤祜托着下巴沉思,懋勤殿中的雍正亦是手指一下下地敲击书案,沉思。
檀雅端起茶杯喝茶,见胤祜神色动,便道:“多搜罗些书回来,额娘也想瞧一瞧外国的新鲜。”
胤祜点头,急着要走,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
檀雅独坐,啧了一声,“真是儿大不由娘,臭小子就是不贴心。”
后来,不知他们如何商讨的,大清派出作贸易用的船又减了两艘,另换了一艘战船,装载火炮,然后雍正命胤祜主持,向江南海商售出随官船出使的资格,每一艘商船按照大小收取不同的费用,其中一家海商更是购买金额高达百万两之巨。
还没出海就开始赚钱了,檀雅听说之后,既是佩服他们搂钱的本事,也佩服他们忽然变厚的脸皮。
这主意,搁她还真是想不出来,她实在太纯良了。
而且得亏大国出使都会提前送出国书,不然这样庞大的一支船队靠近人家港口,没准儿要以为他们是去攻打的,虽然……也不一定打得过,但这阵仗,老高了。
高到雍正在皇宫都坐不住,特地率百官到港口看使船出海。
使船要从北方一支到广州港,其间会有商船陆续加入,届时在广州,恐怕要比此时还要壮观数倍。
雍正现在一个大兴趣,就是一定要留下画,证明他做过什么,这样大的场面自然不能免俗,他专门叫了京城最负盛名的画师将这一场景画下来,当然,一定要有他伟岸的身影。
宫里也一连数日,都是在讨论这盛事,明明没亲眼看到,可个个说得都像是亲眼目睹一般,言之凿凿,檀雅都快要相信了。
不过等到数月后画师将那巨幅画作完成,雍正跟文武百官展示完,又拿到后宫展示,言谈间极为遗憾他寿辰时画作还未完成。
苏贵人爱画,定不会缺席看这样巨作的机会,檀雅陪在她身边儿,遥遥听见雍正的话,无语。
咋地呢?要是寿辰时画好了,还得在寿宴上全方位展示一遍吗?
但是吐槽归吐槽,檀雅瞧着那画上帝王威严,巨艇上下几百人,神色皆鲜明,堪称传世之作,确实值得炫耀一番。
苏贵人念念不忘数日,深觉不如。
檀雅却有不同意见,“我心里,苏姐姐也是大家,若也动笔画这样一幅人数众多、难度极高的画,定不逊色。”
苏贵人被那一幅画引得心底火热,而她所见所闻皆在宫廷,便要构思一幅宫廷主题的群像画。
檀雅极力支持,正好七月份佟佳皇贵太妃寿辰,遗妃们创作的剧本成型,一同排了一场戏,在两宫中间的戏台为佟佳皇贵太妃贺寿,她便提议一定要画上。
还有太妃们喂鱼,宁安园里玩耍的猫儿,年轻的姑娘们读书……素材太多,而且作画也不必非得写实,基于现实做艺术加工,居于后宫也不耽误这幅画完成后会成为佳作。
苏贵人接受了檀雅的建议,仔细斟酌后便以坤宁宫北的坤宁门和御花园为中心,横向展开,开始排版各处都要画什么。
不止有太妃们,苏贵人还准备画上皇后率众妃嫔在御花园中游玩之景,另有各处宫女太监们忙碌行走于各宫夹道之间,计划是要各人皆不同,各处皆有故事。
苏贵人开始动笔之后,就在两宫之间和后宫小范围传开,恰逢春闱,雍正派人来告知谨太嫔,与蓝贵人有关那位叶秀才之子上京赶考了。
告知这件事之外,那太监又转达皇上的话:“皇考柔贵人以后宫为画,朕不可或缺。”
檀雅:“……”
第109章
檀雅越来越觉得, 真正的雍正帝和她以前听说过的雍正帝天差地别,她一直以为,雍正帝应该是隐忍、勤勉、不苟言笑的威严形象, 可一桩桩一件件事,都昭示着,这位在九子夺嫡中获胜的帝王……是个性情中人。
檀雅心情复杂地向苏贵人转达了皇上的口谕, 苏贵人却欢喜多过无语。
一朝天子,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随便画的, 通常都是皇上亲自指定画师, 而且画成什么样子, 要求颇为严苛。如今雍正亲口说允许她在画作上画上帝王之像, 苏贵人一点儿不勉强地拿出排版的画纸, 准备重新修改,将雍正塞进去。
苏贵人在画之一道有追求, 能够画皇帝对她来说便是一个留名于书画界的机会,对女子,尤其是后宫女子来说来之不易。
檀雅见她这般干劲十足, 也得支持,便道:“我再给你刻个印章吧, 画完咱们盖上去。”
苏贵人点头, 再不回她, 埋头于画纸之间。
没人搭理, 檀雅也没有不自在,自顾自地抽了跟铅笔, 又铺开一张纸, 坐到圆桌边, 描描画画, 设计印章。
苏屏这个名字极美,不该淹没在后宫之中。
檀雅留出名字的空隙,在周围设计上大片的花,希望鲜花着锦,才名远扬。
“咚咚咚——”
苏贵人没有反应,檀雅抬头,“进。”
闻柳走进来,禀报道:“主子,蓝贵人来了。”
檀雅点头,起身,将纸和笔递给闻柳,主仆二人低调地离开。
蓝贵人刘氏已经等在屋中,见她回来,立即起身行礼:“谨太嫔安。”
檀雅手向下压,示意她坐下,命闻柳带人下去,然后开门见山道:“有事找你,我刚得到消息,扬州叶海棠之子叶文光进京赶考了,而且在京中考生间颇有几分才名。”
蓝贵人一听,脸色立即便冷下来,“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这叶文光风华正茂的年纪,便已是考中举人,如今又进京赶考,若一朝得中,不到三十岁的进士出身,就真真是世人眼中的大才子了,必定前途大好,平步青云。
如果没有蓝贵人和其父那一出,便是檀雅也要夸赞一句出色,想必雍正也是要重用的。
偏偏上一代不做人事,他再有本事,身上也得蒙上阴影。
檀雅问道:“你预备如何?如今在京里,不似远在扬州不好动作,我当初答应你的事儿,如今便可应诺。”
就是看在那满满两箱银子的份儿上,檀雅也不准备失信于人。
蓝贵人攥紧拳头,眼神中有一瞬间极狠辣,然随着小指上指甲断裂,疼痛让她醒过神来,又看着沿着小指滴下的血怔怔出神。
檀雅连忙叫闻柳进来,然后埋怨道:“你这人真是,何必跟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十指连心,这得多疼。”
蓝贵人听到她的话,才反应过来,另一只手捏住那根小指,苦笑:“请谨太嫔见谅,嫔妾失态了。”
闻柳知道两位主子要说什么,也不多言,直接拿了药膏和布要替蓝贵人包扎。
蓝贵人擦了药,却没大动干戈地包扎,冲谨太嫔福了福身,道:“如何做,嫔妾还得回去想想,可否明日再来给您答复?”
檀雅颔首,答应下来。
蓝贵人走后,闻柳一边收拾药盒,一边问道:“主子,若是蓝贵人提得要求过于残忍,您该如何是好?”
“她受了那样的欺瞒,心中生恨,有什么样的想法都是正常的。”檀雅拿起铅笔,随意道,“左右真正拿了大头的是皇上,我只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
难道蓝贵人恨不得叶家去死,她还要亲自杀人不成?真要杀,决定的人和动手的人也该是雍正。
第二天上午,蓝贵人没来,倒是宁寿宫贵太妃瓜尔佳氏如流水似的往宫外赏东西,然后她来安寿宫打麻将的时候,不掩得意地炫耀二十一福晋有身子了。
“碰。”佟佳皇贵太妃神色淡定地捡起中间的牌,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敷衍道,“恭喜。”
贵太妃嘴都合不拢,“同喜同喜,胎未坐满三月,我只与皇贵太妃、谨太嫔和高太嫔你们说,正式公开还得再过个半月。”
高太嫔笑容不变,温和道:“贵太妃放心,咱们都不会外传的。”
檀雅目不转睛地看着自个儿的牌,心里暗暗念叨,又该对准她了。
果然,下一刻,贵太妃边打牌边遗憾道:“二十二出使,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倒时胤禧的孩子都要会叫玛嬷了。”
“你们也舍得孩子跟着使团奔波。”
檀雅微笑,“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是胤祜的志向,嫔妾自然要支持,只是晚个两三年生孩子,不妨碍什么。”
“要我说,你们当初就该给二十二安排两个人事宫女,兴许便有了呢。”
二十一和二十二同岁,贵太妃没什么大的坏心,可难免有攀比的心思。而且她就是这个时代普遍的长辈心态,孩子不容易养成,所以希望多子多福,甚至不论嫡庶。
不过说起这个,不得不提及西二所刚出生的庶长子永璜,现下三个月大了,足月出生,算算月份,正正好好是四阿哥弘历和福晋大婚前有的。
新婚燕尔,伽珞才盘算着积极地经营夫妻感情,人事格格就有了身孕,不可谓不是打击。
檀雅还曾私下里安慰她,但伽珞已经自我开解过,说是大婚前有的,如今四阿哥待她极好,屡次说期待嫡子出生,还说她也期待。
但大婚也有一年了,她还未怀上,熹妃钮祜禄氏对四阿哥那个有孕的侍妾百般照料,赏赐不断,十月怀胎生下男嗣,更是夸张,伽珞如何能好受。
檀雅觉得年轻夫妻身体健康,一年半载没孩子也没什么,早晚都要有的,可旁人不这么看,没有立即怀上,就会盯着。
孩子,在这时代、在后宫,就是顶天的大事儿,除非生下健康的儿子,否则就是无解的题,劝解的作用极低。
豁达、坚强到抵抗一切压力,真的不容易,甭说伽珞,就是茉雅奇、舒尔,想必也是做不到的。
檀雅本来牌技就烂,脑子里胡思乱想,打牌更是随机,又送了一颗胡牌给贵太妃,瞧着贵太妃喜气洋洋的脸,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她这么勤奋的练习牌技,竟然丝毫没有进步,贵太妃这种碎嘴子,还能一心二用赢她的牌,太不公平了!
一上午,檀雅又输的精光,约好明日再战,踏踏踩着重步子回到自个儿院子里,老老少少六个女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对儿媳妇茉雅奇更是好,一连给她夹了好几筷子菜。
蓝贵人未时中来的,眼底一片青黑,但眼中极清明。
“你这是一夜未睡?”
蓝贵人点头,“娘娘,嫔妾想好了,我是恨极了那人,也恨他的妻、子享受压榨我而来的财富,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若是不管不顾地报复他的儿子,与那人有何区别?”
檀雅挑眉,“你难道还要放过那叶文光不成?”
“当然不是。”蓝贵人依旧咬牙切齿,“就这么放了他,我也实在意难平,是以,我想在他春闱前,让人将他父亲得罪我的事儿传到他耳中。”
“如若他心绪大乱落榜,想必日后也会惴惴不安,这便是报应到他身上;如若他不受影响,依旧榜上有名……那我的恨便只针对那人,不祸及家人。”
给叶文光留一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