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积雪的院落,走入寝宫中。
一抬眸,便看到了榻上坐着翻书的太皇太夫。
怀中浓郁的梅花香味儿与房内低沉奢靡的紫檀香味勾结在一起,缠绵入骨。
他是否可以有一丝奢望……
玉攸容身旁站着的流萤见他来了,对他扬起一个笑容。主子还肯让梅公子进来,应该没什么事吧?
梅盛雪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对着他点了点头,熟练地将怀中的梅花枝插入白玉瓶中,将昨日的梅花枝拿出去扔掉。
刚出房门,便见到了并肩而来的柳容溶、赵微言、程甜月。
“见过太医令。”柳容溶行礼,虽然他们都是侍中,但梅盛雪还身兼太医令的官职在身,他们自然是当行礼的。
赵微言、程甜月也跟着行礼。
梅盛雪颔首,“见过各位侍中。”
他抱着略有些枯萎的梅枝,身姿风流,与他们擦身而过。
三人心中皆被惊到。
这便是被佛庇佑的佛子、名满天下的名医、太皇太夫的宠臣梅盛雪吗?
果然名不虚传。
梅盛雪提着煮沸的雪水回来时,便见太皇太夫正在给柳容溶、赵微言、程甜月三人安排差事。
擅长歌舞的程甜月被安排去了乐司,排练寿辰的舞乐;落落大方的柳容溶被安排去整理宴请宾客名单、接待宾客事宜;拘谨拘束的赵微言则被安排到流萤身边,随着流萤做事。
梅盛雪敏锐地抓住了两个字——“寿宴”。
太皇太夫的寿宴吗?
他垂眸,熟练地从一旁的木柜中取出茶叶,用小勺赶入紫砂壶中,淋上少许煮沸的雪水盖上盖子醒茶,片刻后再掩盖将水倒干,打开盖子,用滚烫的热水冲泡舒展开的茶叶。
茶叶在水中舒展漂浮,茶香自壶嘴溢出,盈满全室。
“无妨,还有半年,你们可以慢慢操持。”玉攸容见面前三人或多或少都在以余光注视梅盛雪,笑着止住话,抬眸看向梅盛雪,“雪寒,给你的新同僚也分一杯茶吧。”
“是。”梅盛雪垂眸,将手中刚泡好的茶一分为三,斟于杯中,递给三人。
“多谢太皇太夫,多谢太医令。”三人受宠若惊地接过茶。
三杯之后,壶中的茶水已尽,梅盛雪重新注入沸水,浓郁的香味再次传来,却少了第一次的苦意。
这次他连着壶带茶杯一起端到玉攸容身前,为他斟茶,“太皇太夫。”
玉攸容见他将苦涩的第一遍茶斟给柳容溶、赵微言、程甜月三人,将香浓的第二遍茶留给自己,心中失笑。
倒是难得见到他做这般小孩子模样。
笑着笑着便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坐。”他笑着唤道,让梅盛雪坐在自己对面,伸手为他也斟了一杯茶,然后拿起自己的茶,“都喝吧。”
五人同饮。
程甜月被这茶中的苦意苦得皱起了小脸;柳容溶初时蹙眉,随着茶水在口中回荡,便慢慢品出甜意来,眼神舒展平和下来;赵微言只觉这茶比自己以往喝的茶都要美味许多,连这苦意都是甜的;
玉攸容想起了那日,与这茶同时到的梅盛雪的第三封脱险的信,以及画屏传回的梅盛雪入死城的消息;
梅盛雪看着玉攸容给自己倒茶,只觉一切恍如平常,昨日种种似都没有发生过。
可惜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太皇太夫温柔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温柔地判了他的死刑,“哀家想重编一部通俗易懂又包罗万象的医书,让医者可以以此为据,查方治病。此事便交给雪寒了,无论是医署的医官还是民间的医者,雪寒觉得她们有可取之处的,皆可参与编撰。凡参与者,书中皆留其名,主持编撰者为榜首。”
自此之后,哪怕朝代更迭,世事变迁,只要医书仍在,梅盛雪的名字便会随着医书流传千古。
青史留名,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梅盛雪却怔怔地看着玉攸容。
编医书,编的还是一部既要通俗易懂又要包罗万象的医书,谈何容易。一编编十几年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要编书,就要先看书,先整理书,先去拜访民间的高士,他的时间会慢慢被医书占据,无意识地离开太皇太夫身边,直到时间磨去爱意,成就他的圣名。
太皇太夫实在是很温柔,太温柔了。
梅盛雪的心脏传来绞痛,面色苍白,“是。”
玉攸容垂眸,对他苍白的面色视而不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却终究不忍,“哀家累了,你们便先下去吧。”
“是。”
不见便不会不忍。
……
太皇太夫令梅盛雪编撰医书的消息传出,那些藏在深山闹市的医者都抡足了脚丫子往兰州赶,那些不是医者的人则是心生羡慕,特别是羡慕梅盛雪——这可是留名青史啊!不愧是太皇太夫的宠臣!
因此,梅府白日拜访的人可是络绎不绝——是梅盛雪的梅府,而非梅鹤文的梅府。
直到夜里才平静下来。
是夜。
梅盛雪独自一人在太皇太夫新赐的宅邸中,看着窗外纷纷落下的雪花,垂下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