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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大秦 第41节

“人都是有私念的。”

“缺少了公平公正,那还是法吗?”

“法的威严即失,法的最大受益者,皇帝也会威严不复。”

“再往后。”

“只是周天子失官的重演罢了。”

闻言。

胡亥脸色大变。

他前面还以为嵇恒是危言耸听,但听到嵇恒的推衍,也不禁惊出一身汗。

他想到了自己的大兄长。

大秦以法立国,父皇那么教诲,大兄依旧亲近儒生,若是大兄上位,儒家岂能不得势?儒家一旦得势,大秦的法恐就成了乱法。

一念至此。

胡亥眼中闪过一抹幽怨。

他越发感觉父皇选择大兄或是一个错误。

嵇恒将剩下粳米吃完,擦了擦嘴,懒散的躺在地上,拍着小肚子,继续道:“你其实也没有说错,始皇的确有所意识,所以这几年一直在有所针对。”

“焚书,坑杀方士、儒生等等。”

“大秦想用儒家思想,但只想用大秦自己的儒家,非是儒生的儒家。”

“但做不到的。”

“荀子乃儒家最后一位大师。”

“更是曾为广负盛名的稷下学宫祭酒,但荀子这祭酒之位,可一直都没坐稳过,来来回回当了三次,最终还是被学宫内的儒生赶走了。”

“荀子乃儒家之大师,尚且不为主流待见。”

“何况秦政?”

“战国后期,奉行孔孟的儒生,早已走上了邪路,视一切不同于孔孟学说的儒学为异端,甚至自甘将此等大师逐之。”

“而且这些儒生哪懂什么孔孟?”

“只是假借孔孟学说,为自己的私利张目罢了。”

“全然背离了孔孟之学的初衷。”

“他们在各地广开私学,将自己理解的孔孟之学传之四方,容不得任何人置辩,也容不得任何人质疑,更容不得任何人创新,因为一旦孔孟之学有了新的发展,势必会暴露出他们传授的学问的漏洞。”

“儒生重名好利。”

“他们岂敢认荀子为儒家大家?”

“而且孔孟之后,坚定奉行儒家学说的子弟都走上了邪路,因为他们学问没那么高深,也不肯潜心学习,也拉不下脸去求问,又想早点谋利,因而大多选择一边信奉孔孟之道,一边专研附和各种阴阳学说,为的就是能自圆其说。”

“所以始皇在抓方士时,顺带抓了不少儒生。”

“因为两者本为一体。”

“这也是为何儒生被捕的数量并不高,但博士学宫的儒家博士、学士却如临大敌,甚至舍弃高爵厚禄也要逃亡的原因。”

“当然始皇杀方士儒生,除了是威慑儒生,将儒生驱离朝堂,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收回‘天命’的解释权。”

“大秦立国以来,召集了不少方士儒生,研究礼乐。”

“最终弄出了一套五德始终说。”

“大秦的五德始终说,内容你应该比我清楚。”

“始皇之所以弄这一套,其实就一个目的,就是想告诉世人,天下归秦不仅是众望所归,更是天命。”

“在我看来,其实就为证明‘政权合法性’。”

“正统性!!!”

“不过这套学说出自儒生方士之说,我之前说过,儒生的理论一直都是似是而非的,并没有最终定论,只是让人感觉似有几分道理,但这套理论是这批儒生跟方士弄出来的,最终解释权实则也在这些人手中。”

“因而……”

“这些人必须死!”

“五德始终说的解释权必须在朝廷手中。”

“这次坑杀方士、儒生,之所以这么大规模,其实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借机清除当年参与‘五德始终说’的方士儒生,二来趁机将儒家赶出朝堂,进一步打压儒家的影响力,进而实现后续的君儒臣法。”

“所以原本只需杀几十个方士儒生,但两个目的叠加起来,又为了避免为人察觉,加之想引起儒家恐慌,最终扩大化下,坑杀数量增加到了四百多人。”

“世间的很多事,其实无关对错。”

“只在利害权衡。”

四下皆静。

胡亥整个人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过,坑杀儒生方士,会有这么多门道。

但他细想了一下,好像被坑杀的方士中,的确有参与过当年的礼乐定制的人,只不过在四百多人中,那几十名参与的方士儒生,实在有些不起眼。

而且此事已过去了九年。

若非嵇恒提起,他甚至已想不起。

扶苏心神微颤。

他现在完全能理解父皇杀方士儒生的想法了。

唯器与名,不可假人。

事关大秦‘天命’,也事关大秦日后‘仁政’,岂能将解释权交在儒生手中?儒生本就擅长鼓噪生事,在民间影响力又大,若是有朝一日,说出秦失天命,那造成的动荡难以想象。

扶苏一脸后怕。

他过去从来没有想过,儒家在天下的影响力。

但经嵇恒讲说,他已醒悟过来。

儒家跟其他学说不一样,讲的是有教无类,甚至于只要给几块肉脯,就可以给你上课,经过数百年的传播,儒家的影响力,早已遍及天下。

当初跟儒家争锋的墨家、道家,因为收学子的门槛很高,很早就青黄不接。

加之墨家分裂,黄老之学久无大师,颓势明显,若真如嵇恒所说,日后法儒渐渐合流,那天下早晚有一日会成儒家模样。

想到这。

扶苏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第046章 天下谁最先反呢?

嵇恒伸了个懒腰,摇了摇酒壶,将里面的酒一口饮尽,感叹道:“世间有些事情,不以人为转移。”

“始皇做了很多努力,但最终难阻命运。”

“再则。”

“外界都骂始皇穷奢极欲,但很多人却没有想过,始皇为什么要这么做,始皇不知这样做劳民伤财吗?”

“大抵是知道的。”

“但有时候,就算为天下叱骂,也必须要这么做。”

“秦中八百里,楼台殿阁连天而去。”

“大秦立国九年,滥造宫室无数,六国宫女集于一身,丽靡烂漫,骄奢淫逸,钟鼓之乐,流漫无穷。”

嵇恒微微一笑,道:“始皇的这些举措,的确为天下诟病。”

“但真的无意义吗?”

“非也!”

“自古以来,天下都讲‘君权天授’,要干点什么大事,都要自称秉持上天的旨意。”

“夏启讨伐有扈氏,说自己是‘恭行天罚’,夏桀自信‘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也’,商汤伐夏也说‘有夏多罪,天命殛之’,盘庚迁都时也说‘天其永命于兹新邑’。”

“春秋战国数百年,‘弑君’行为发生了不知多少起,可权臣极少有敢杀了国君取而代之的。”

“无一不是拥立王族的另一继承人。”

“而这都是因两字。”

“天命!”

“始皇的这些举措,就是为了使自己,在人们心中获得敬畏。”

“所以始皇先是通过一系列称呼确立皇权的独一无二,又通过规定‘水德’等举动使皇权跟神权挂钩,还有试图去打捞九鼎,这些举动全都是为了使自己的政权获得更大合法性。”

“为天下人认可。”

“各地修建的宫殿,非是为了个人享乐,而是关乎整个政权颜面。”

“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以重威。”

“连威望如此高的始皇,尚且需要做这些,来稳固在天下臣民心中的威望,又何况后世的君主?”

“只是……”嵇恒嘴角掠起一抹弧度,淡淡道:“这一套真是行的法家吗?”

轰!

听到嵇恒的话,胡亥面如雷亟。

他一脸惊恐的望着嵇恒,整个人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嵇恒面色如常,轻笑道:“是法家,但又不完全是,始皇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只是他依旧没有摆脱儒家的影响,始皇力行的法,其实是儒法,非是商鞅的法。”

“始皇既想要秦法维持统治,又想用儒家思想来愚民。”

“因而试图构建一套君儒臣法。”

“但大秦是以法立国,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大秦的体制就已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