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屏息凝神,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此战对于他们来说,大多数……嗯,几乎是全部,也都是头一遭,无论他们参没参加过辽东之战,或是剿没剿过匪患,打没打过突厥,都是如此。
他们的年纪其实已经决定了他们不会有作为军中重将参与到相似战事中去的机会和经验,他们心中的焦躁和忧虑,甚至是隐隐的恐惧都能够理解。
所以军议之时火药味很浓,交好的人都偶尔会吵上几句,各人思路乱七八糟的也是非常混乱。
当李破问起的时候,众人一瞬间竟然都产生出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唐军以为我等定不会放弃雀鼠谷要地,在雀鼠谷南与其决战便是理所当然,而在此处与唐军交战,唐军进可攻退可守,未战以有几分不败之势……”
李破说到这里顿住,环视众将,随之加重了语气,“此战,我军志在全胜……若击溃唐军之后,唐军还能退守城池,与我纠缠不休,又何必等到此时,方与唐军交战?”
李破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冷静,自信,却又跳动着疯狂的火焰,他轻轻的拍打着桌案。
声音坚定而又沉稳,“弃雀鼠谷,介休,退兵平遥,唐军若还敢与我战于介休之北,我定叫其匹马无还。”
听了这个,众将自是震惊莫名,一战而下介休,占据雀鼠谷,就这么给扔了?
李破自己也知道,突然下次决议,众人定然不会赞同吗,就像之前他决意顿兵不前一样,都需要可靠的理由作为依据。
当然,这同样也不是他脑袋一热便做出的决定。
军议数日,方方面面都有所涉及,利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再议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而他的思虑在众将争吵之间,也变得越来越是清晰。
好的战场的选择其实非常简单,敌人不愿跟你在哪里决战,哪里就肯定对你有着诸般好处。
而双方都还算满意的战场,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其实很快就抛弃掉了雀鼠谷以南到临汾之间的那个地方,因为那处战场显然对双方都有着很多好处,理想的战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就像他绝对不愿意率领并代骑兵跟突厥人正面在草原碰撞一样,即便占据优势,他轻易也不会将大军摆在草原上,跟突厥骑兵往来厮杀。
那样即便胜了,也肯定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战争,所以之前每次战事,他都会极力寻找敌军的弱点,突袭也成了他最为常用的战术。
而现在,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敌军的弱点有很多,可突袭这样的战术已无多少用武之地。
他认为,自己还有两种选择。
一种则是让步军退守晋阳和榆次,一面用坚城来消耗敌军的实力,一面则放出骑兵,大范围迂回骚扰,让敌军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最终将唐军拖垮在临汾到晋阳之间。
可这样的战术,风险其实是非常巨大的,数万骑兵在外将如无根之萍,只能以战养战,将河东杀成一地浮屠,这和此战的初衷完全相悖,可以不论。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和唐军正面决战了,既然感到之前选择的这处战场极为不合适,那就弃之另选他处。
实际上,不管哪个选择,弃掉雀鼠谷和介休都是前提条件。
这样的战略要地,适合唐军固守,却并不适合此时的并代大军来进行防守。
而以他在军中的威望,说服众将其实也很简单。
李破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们担心什么?担心唐军占据要害之处,便不来与我交战?十余万大军北上,就为了重夺西河郡?”
说到这里,李破不由冷笑了一声,“若是那般,十余万大军能支持几时?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不说粮草,就说唐军身后空虚至此,窦建德,王世充,李密等人难道会放过如此良机?”
“想要速战速决者,非是我等,而是唐军无疑,若非我等有南向之志,此时只需回军晋阳,便可让唐军进退失措,在晋阳城下破之不难……”
“若唐军回军,呵呵,我即能在介休灭唐军三万,他又得留下多少兵力驻守西河?”
“所以不需多想,唐军必然北来,我选在哪里与其决战,他便要来此处与我相会,而若在介休与平遥之间一战,唐军虽据介休,雀鼠谷要隘,却优势尽失,雀鼠谷,介休皆乃偏狭之地,唐军一败之下,便是万劫不复之局。”
“有此地利,若不用之,这一仗不打也罢。”
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众将虽还心有不甘,可很多人脸上却已露出了钦佩之色,能取敢弃,又都有着令人信服的理由,这样的胸襟和决断,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吧?
总管还是以前的总管,将主还是以前的将主,奇谋百出,谋无不中,能跟随在这样一个人身后,还真是幸运啊。
张伦居于众人之后,静静的听着。
他这样的新降之人,本没有参与军议的资格,也怕他有所反复,暗通消息给唐军。
此次与会,还是李破特准。
李破对张伦其实不算了解,可俘获的唐军众多,李仲文,姜宝谊之类降俘议之寥寥,评价都不很高,可唯独张伦,即便反出介休在先,算是介休失陷的罪魁祸首,可唐军军卒们说他坏话的却很少。
由此可见其人在军中之威望了。
而李破麾下步军将领不多,实际上,无论是宇文镬,陈圆,还是尉迟信,在李破眼中皆非大将之才。
只是这些人经历的战事多了,也就渐渐有了经验,行军打仗也就有了章法,换句话说吧,这些人都缺少了些天赋,重用可以,可让他们独当一面儿,却有所欠缺。
这样的缺点在攻打介休城池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暴露了出来。
像陈圆就是,一着急竟然拎着大斧子亲自冲了上去,这在李破看来,简直是领大兵作战时不可饶恕的错误,身先士卒绝对不应该是这么来表现的。
所以张伦这样的降将便很快进入到了李破视野之内,这人出身不高,却能在唐军之中占据高位,据闻战功卓著不说,还能得士卒敬服,这就很不容易了。
虽说张伦不在他那简陋至极的名将谱里面,却已进入他打算要重用之人的名单里了。
降将不怕,他麾下的降将多了,就怕这人恋栈旧主,不肯出力。
所以,在此战当中张伦的表现尤为重要,参加军议只是开始而已。
而此时,还处于适应期的张伦一直默默无语,却已经感受到了并代大军将领们的求战欲望到底有多强烈。
这些军将们都很年轻,而他们的主帅更年轻,可这些人从上到下,身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气,不用眼睛看,用鼻子闻都能闻出来,面目长的再和善,这些家伙也必然都是百战之士。
而统领他们的这个人……听到他毫无犹豫的说着要弃掉介休,雀鼠谷重地的时候,张伦心中悚然,有这样决断的领兵之人,委实可怖可畏。
他头一个想到的其实是当初守介休的时候,建议李仲文放弃介休去守雀鼠谷,和这位之言,多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谓要隘,多数会成为必争之地,可在一些时候,却也是大军征战之枷锁,能够破开枷锁的人,需要的不光是魄力和勇气,还需要更加长远而又准确的目光和判断。
张伦深深吸了一口气,听着那些传入耳朵的话语,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介休丢的真是不冤啊……
像李仲文,姜宝谊之流,就算不排挤于他,若是在这样一个人领大兵到来之际,还能守得住城池,也就不是他们了。
在此人麾下效力,应该不会错了,在他心目中唯一可虑之处,恐怕就是这人门第之见到底有多深呢,其人可也是关西人呢。
这其实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结果了。
张伦瞄着那一张张各形各色的面庞,开始不停的琢磨他们的出身……
而在李破逼视之下,只罗士信不满意的嘟囔了一句,“一退再退,让人好生气闷,士气还要不要了?”
李破哼了一声,直接镇压,“军卒士气如何,看的是如何安抚,不然的话,要你何用?”
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李破一锤定音。
之后再行商议,已经没人去说雀鼠谷,介休就这么扔掉有多可惜了,大家的议题直接来到了怎么才能让这个过程进行的更加完美一些。
很快,在众人努力之下,就为李破的战略找到了另外的优点,可以骄敌之心外,也许还能打乱唐军的谋划。
唐军过雀鼠谷,介休的时间点,更是被众人一推再推,当然,七拼八凑的唐军会在迟疑之下,以多快的速度来到大军面前进行决战,真的不太好预测。
而大军退兵的过程,也不会是一退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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