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没怎么犹豫便召回了王琮,代之以东海郡公刘黑闼率兵袭取殷州。
窦建德的部下们的纷争不必多说,比之洛阳城内纷繁复杂,花样百出的争斗要简单的多,他的臣下们其实大致上就分为了两派。
一派是隋室旧臣,一派则是他从山东带出来的老部下,河北的匪首投靠他的也不少,大致上可归为一类。
这两派人的斗争开始于窦建德率兵进入河北的时候,来到巅峰的时候则在收复河间王琮等人,接着击败宇文化及兄弟以后,这一段时日,其实算是窦建德领兵起事以来的一个黄金时段。
他的疆土在猛烈的扩张,接连击败官兵,不但让他的义军士气越来越是高昂,同时他的军队中终于出现了越来越多隋军将领的身影,这无疑让他的军队慢慢产生了蜕变。
而且,能够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给他一些很好的建言的人也多了起来。
可随之而来的内部斗争也激烈到了一定的程度,以杀官造反为己任的义军首领们肯定不愿屈居于仇敌之下,而降顺的官军将领以及隋室旧臣们也看不起这些泥腿子,于是,也便产生了尖锐的对立。
这可不是什么小问题,足够窦建德喝一壶了。
也就是窦建德,如果换了郝孝德,高士达那样的义军首领,最终很可能就是大家火并连场,散了了事。
可主持大局的是善能隐忍,也“很好说话”的窦建德,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窦建德其实只做了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努力的告诉手下的土匪头子们,咱们要饿肚子了,赶紧拿起锄头干一干老本行吧,饿肚皮的滋味儿大家都尝过,难道到了这个地步,大家还要去啃树皮,顺便弄点人肉来吃?
经过他不懈的努力,可谓是成果斐然,在去岁秋后,终于手上了起事以来的头一茬粮食,虽然不多,却着实喜人的很。
而同时,窦建德也深刻的意识到,凭着手下这些家伙的才能,很难让大家真的吃饱饭。
没看能够带领大家种田,并取得收获的那些人,大多都是陆续投在他麾下的降人吗?
于是,窦建德不顾心腹之人的反对,用裴矩为吏部尚书兼领尚书左仆射,其实就是他的宰相了,而且是三相之中权位最重的一个。
裴矩这人吧,出身河东裴氏,在大业年间位高爵显,除了苏威,段文振,虞世基,宇文述等寥寥数人,再无旁人可与之相较。
换句通俗点的话来说,那就是这人资历很高,才能很大,同样也是河东裴氏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家世上也非常贵重。
如果没出杨广这么一位皇帝,隋朝能一直延续下去的话,裴矩的名声绝对不会让于古之名臣。
而他最为著名的一个功绩便是兵不血刃便让强大的突厥汗国分裂开来,之后的影响是全方位的。
东西两部突厥陆续称臣于大隋,随后西域门户大开,西域诸国纷纷来朝,让大隋在大业年间一跃来到巅峰时期。
其实也正因如此,才会给大隋埋下祸根,因为外敌尽去,杨广才敢四处去溜达,也才能动用庞大的人力,去做那么多的工程,更进一步,发展到了动用百万兵马,征伐辽东。
辉煌的功绩,让皇帝直接疯了,开始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
于是,大隋情势急转直下……
这么一说其实也就清楚了,裴矩此人在一个帝国的兴盛和衰亡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试问这样的人物儿,自古以来,乃至以后,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呢?
至于褒贬,后来人自然不会留那么多的公正给他,大家也许会对亡了国的帝王稍稍留点情面,却不会对亡国之臣有什么怜悯。
事实上,裴矩还没死,奸佞这样的字眼儿就已经明晃晃的出现在了裴矩的脑袋上,想要翻身?以裴矩的岁数可没那么容易了,说不定还要带上贰臣的帽子。
窦建德却很愿意给这位河东裴氏子一个机会。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裴矩威望够高,别看在大业末年裴矩名声大坏,可只要这位老人活着往人前一站,就没谁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更别说直斥其非了。
说起来,裴矩比虞世基等人要幸运一些,宇文述已经死了,再没什么机会挣扎一下,好让自己留个好点的身后之名。
虞世基也死了,比宇文述更为糟糕的是,虞世基引发了江都之变,隋末的耻辱柱上必定要有虞世基的名字,估计仅仅排在宇文兄弟之后。
而虞世基同样是一位能臣,才干上更不用多说,只是比裴矩要倒霉的多而已。
现在,裴矩的老搭档其实也就剩下了一个苏威,苏威比裴矩的资历还要深厚的多,如果苏威也在窦建德处,那么很可能裴矩就要位于苏威之下了。
这不在于苏威的才能比裴矩要大,而在于苏威的本事更有助于窦建德治理疆土而已。
可惜的是,苏威在宇文化及兵败之后逃去了洛阳,而在乱糟糟的洛阳,苏威想要施展才能却是千难万难,因为王世充不是窦建德,他不想种田,只想攻占更多的土地,所以苏威到了洛阳只能是个摆设。
所以说,倒霉了好几年的裴矩有点时来运转的意思了,他得到了窦建德的礼遇和重用。
裴矩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根本没怎么去考量其他,天下已经这么乱了,自己的名声也弄的糟糕至极,还用顾忌什么呢?
所以他很感激窦建德能给予他这样一个机会,至于窦建德是不是有皇者之像,嗯,好吧,裴矩用他那少有人能及的远见卓识,遗憾的认为,窦建德就算再努力投胎一次,想要将那只跑的飞快的鹿射住的机会也非常的渺茫。
因为窦建德既没有足够显赫的家世,占据的地方……也糟糕至极……
而裴矩接下职位之后,便很自负的认为,如果窦建德能对他言听计从的话……窦建德本人或者他的子孙未尝没有封侯拜相的机会,绝对不会出现像孙权,刘备的子孙们那么凄凄惨惨的情形。
而当裴矩站在窦建德身边,主掌朝政之后,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就算那些已经将裴矩归为佞臣一类的隋室旧臣,在裴矩面前也是俯首帖耳,更不用说其他人等了。
裴矩随随便便先压制住了隋室旧臣,自己却没有以隋室旧臣自居,结连朋党,去打击另外一派,而是不辞劳苦的开始巡视军营仓储,和一个个匪首耐心倾谈。
根本没用多少时日,窦建德耳边争吵的声音便少了起来。
如果说裴矩只能做到这一步,那他也称不得什么能臣,这只是牛刀小试而已,他最大的作用在于,随后他便在人事任免上做出了一些努力,让窦建德治下的官员将领们的官阶,职位更富有层次性,让诸人能勉强的各司其职。
于是窦建德发布的政令渐渐通达了起来,这是他能种出一茬粮食的最为重要的原因所在。
窦建德的度量也足堪称道,没有顾忌裴矩在自己治下名声越来越大,很多官员和军中将领对裴矩都是惟命是从,他是愈发看重裴矩的才能了。
几乎所有政军两事都要跟裴矩商议之后再去施行,给予裴矩的礼遇甚至超过了他的妻兄曹旦,后来更以师礼以待。
这让裴矩愈发感激,愿意尽力辅佐窦建德。
可话说回来了,窦建德并非一个没有自己主意的人,一年多前,突厥派人来索要萧后,裴矩极力反对将萧皇后交与突厥之手。
可最终呢,窦建德虽也极为不舍,却还是送萧皇后北去了。
过后也正如裴矩所料,这一举动极大的伤害了隋室旧臣们的感情,让刚刚平息的争斗再次激烈了起来。
一些选择逃去洛阳王世充处,像元宝藏,直接打上了李唐的旗号。
而奉令率兵攻殷州的王琮,只因为左御卫大将军童广寿的一句话,就被召了回来,造成了后果也极为糟糕。
领兵破殷州的刘黑闼纵兵大掠,继而屠城,几乎将殷州夷为平地。
这种悍匪作风在义军当中并不鲜见,要是在两年多以前,根本不算什么,可现在窦建德已然称帝,诸侯割据之势渐成,这就极为不合适了。
以裴矩为首的近臣其实都认为,此战的目的应是迫王世充回军,虽说王世充出尔反尔,很是可恶,可能用使者解决的问题,何必非要刀兵相见呢?
现如今最应该做的,不是去跟王世充呲牙瞪眼,而是平定幽州,结好突厥,等大局已定的时候,回过头来,再与王世充计较不迟。
可现在却俨然与大略相悖,刘黑闼屠城之举,除了让窦建德与王世充交恶之外,还会留下骂名,这让分外注重大势,名望的裴矩等人根本无法接受。
侍中崔君肃上书请斩刘黑闼,以儆效尤,这遭到了以曹旦为首的大将军童广寿等人的激烈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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