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孟让,杨德方,刘庆和,郑虔相,郭举……
一个个名字出现在牛进达耳边,陆续调往大军前军,而和秦琼交好的吴黑闼,和程知节称兄道弟的郝孝德两人成为大军前驱。
都到了潼关关下了,前驱肯定是要头一个攻城的,而之前那些人,却都是李密旧将,聚集在单雄信,程知节,秦琼身边,抱团取暖。
这个时候,牛进达对秦琼两个人去向的猜测已经有了八九分的把握,这两个狗娘养的肯定扔下大伙儿悄悄逃了……
他跟随秦琼的年头可不短了,从来可以说忠心不二,在张须陀部下的时候,他只认一个秦琼,张须陀的将令都可以不听。
随秦琼投李密,他没有二话,再投王世充,他还是率军跟从,毫不犹豫的为秦琼斩杀怀有二心的军中将领。
可临到了来,却被人弃之如敝履,人家偷偷走了,竟然连声招呼都跟他打,这俨然是将他们这些人都置于了绝地。
借刀杀人吗?
想及从山东一路走来,多少人就这么倒在了各种各样的背叛之下,这次终于轮到他牛进达了吗?想到这些,牛进达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
十年的交情,轻飘飘就没了,套在脖子上的链子一下子断掉,牛进达表示很不适应,头一个想到的其实不是给自己和部下们找个活路出来,而是怎么找到那两个王八蛋,先弄死他们再说。
他可比王世充了解秦琼秦叔宝,那人从来是将恩义放在嘴边的,做事也从来讲究一个大义名声,审时度势的本领也不差。
杀翟让的时候,他率人冷眼旁观,后来伙同单雄信等人排挤房彦藻等李密心腹,李密亡后,又和程知节交往,排挤单雄信,同时又联手吴黑闼,杜才干等杀了邴元真,说是为魏公报仇。
在裴行俭等人大肆杀戮李密亲信的时候,他又站了出来,为这些人求情,并在裴仁基叛反之时,为王世充出了大力,斩杀裴仁基等叛逆。
辗转腾挪,翻云覆雨间,一个龙骧大将军就此诞生了,瓦岗余孽们对他赞上有加,群起依附,李密旧部们对他感恩戴德,可以为他出生入死。
王世充对他信重有加,皇城守卫都交在了他的手上,在洛阳城中,提起秦大将军来,便是那些门阀世族中人,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声,此人仁义无双。
秦琼先后在来护儿,张须陀,裴仁基账下效力,又投李密,王世充,如今跑没了影子,应该不是去了晋地,就是去了关西,然却以忠义而闻名于河南……挺可笑的一件事不是吗?就说良臣择主,恐怕也不是这么一个择法吧?
其实,在乱世当中,转换门厅如此频繁,也是比较罕见的,就算有着身不由己的苦衷,可却能接连受到重用,这样的人有着杰出的才能是必然的,但却又怎么会是忠义之人?
当然,牛进达不会去管这些,想了一番过后,他只晓得,路好像只剩下了一条,对面就是晋地,李定安如今声势不小,带人前去投靠的话……会不会被人再送回来给王世充呢?
如果秦琼,程知节两个先一步渡河过去了,又该如何?
大局观这东西,牛进达并不具备,他不知道王世充能不能攻下潼关,也猜不出萧铣,李定安会不会来扯王世充的后腿,或者帮助他一举攻入关西。
念头乱纷纷的,根本没什么头绪,派了人过河,更像是走投无路的瞎猫想要碰上个死耗子的行为罢了。
树倒猢狲散,牛进达就是跑的还算比较快的那只猴子。
当然,他也感受到了王仁则对他的防备,而他其实并不算在意,别看他手下现在只有一千人马,却军中从伍长到营尉,都是他从山东带出来的老部下。
但要有个不对,能给他留出暴起一击的时间,王仁则那点人马在他看来,皆如土鸡瓦犬一般,不堪一击。
他现在其实就是在等,等牛猛给他带回来一个消息,不管好坏,他都是要离开这里的,大不了和单雄信一般,去山中落草,也好过被王世充当牛一般宰杀了。
可以说,王世充给他们这些人的印象太糟糕了,一旦到了危急关头,竟然没谁会想着王世充能网开一面,留给他们一条活路的因素。
于是局面愈加明显,众人离心之下,河南大军虽众,可败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这支大军的头顶。
正烦躁间,账外有了响动,没等亲兵进来通报,一人已是掀开账帘,迈步走了进来,伴随着的还有爽朗的笑声。
“牛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如今军情紧急,诸事繁忙,将军却独自在账内徘徊,哈哈……可是有了异心不成?”
牛进达惊了惊,一双眼睛顿时冒出了凶光,盯着来人半晌,才阴测测的道:“沈将军不在自家营中呆着,却到俺这里胡言乱语,是觉得俺好欺不成?”
来人一口的河南腔,声音很大,可个头并不高,而且非常瘦,走进来后,像跟不高不矮的杆子一样戳在那里,满是疤痕的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容。
他叫沈青奴,听说当年自称沈九,后来闻费青奴勇名,又受其恩,费青奴死后,洛阳城中便多了一个沈青奴出来。
即便胸有成算,此时被牛进达那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沈青奴也生出了些惧意,心里不由自主嘀咕着,他娘的,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怪就是吓人,也不怪儿郎们劝自己别要招惹他们。
可现下这种时候,为了大家性命着想,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怕是都要打一打交道了。
避开牛进达的目光,沈青奴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这些年来练就的无赖儿本事,大咧咧的便道:“听手下儿郎说,牛校尉去了对岸,俺还不信,于是亲自去瞅了瞅,嘿嘿……这会儿便来向牛将军讨杯酒吃,牛将军不会吝啬到连杯水酒都不招待于俺吧?”
牛进达斜眼看了看这人,沉吟片刻也乐了,大手一挥,“来人,搬坛酒进来。”
事情明摆着的,这人抓住了他的把柄,却没去跟王仁则高密,却先来见自己,不定就是想讨些什么好处,这年月,还有什么好处可得?
其实,沈青奴这人根本不入牛进达法眼,此人乃东郡人氏,没什么家世可言,可在洛阳名气却不小。
这人的来历很有些传奇色彩,所以牛进达听到过一些传闻。
沈青奴家里世代务农为生,照姓氏来看,应该是地道的汉人,江南沈氏是大姓,在晋末战乱时节,南北姓沈的几乎都能跟吴兴沈氏扯上点关联。
当然了,就算姓沈,也不可能都是江南沈氏后裔,像沈青奴就是如此。
他的父母以及长兄都死于建造东都洛阳的劳役,其余兄弟几个,失去了田地,生活无以为继,于是结伴一路乞讨来洛阳寻找父母尸骨,不远的路途,对几个没长成的孩子来说,其中艰辛真的可以说是一言难尽。
到了洛阳的时候,就剩下了一个命硬的沈青奴。
于是洛阳城中便多了一个姓沈的乞儿,如今他脸上的疤痕,其实就是在洛阳城中熬过几个冬天留下的冻疮所致。
那会儿到底过着怎样一个暗无天日的日子,只有沈青奴自己知晓,随着渐渐长成,沈青奴便以凶残以及诡计多端在乞儿中有了名气。
于是,洛阳城中的黑社会在大局连续动荡之中,迎来了一个新的主人,因其人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苦日子,所以自号沈九,名字很快传开于洛阳市井之间。
时值杨玄感作乱,率军攻洛阳,沈九召集徒众,自称乞儿军,助官兵守城,于是得功为鹰扬校尉。
后来被费青奴收入麾下,随王世充征战时,费青奴战死,沈九率人拼死抢出了费青奴尸首,葬于洛阳城东。
后来王伯当在狱中自尽而亡,其实就少不了沈青奴等人的手脚,因为当日正是王伯当斩杀了费青奴,用沈青奴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王伯当狗贼与乞儿军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以说,这人同样是隋末传奇的一部分,光以经历而言,起伏跌宕之处并不比旁人差了,只是和牛进达天然就不是一路人,所以没什么交情可言。
而沈青奴出身草莽,为人也比较阴毒,和众人也攀不上交情,所以地位一直不高,只是他麾下的三千乞儿军,大多都是洛阳城中无依无靠之人,苦大仇深的抱团在一起,最是团结不过。
加之他们又是洛阳的地头蛇,消息很是灵通,宫内宫外的事情,很多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几乎不用什么政治智慧,他们就能趋吉避凶,所以,如今在二十多万大军当中依旧能占据一席之地。
就像牛进达派了牛猛过河的事情,能瞒过王仁则,却就是瞒不过沈青奴。
“牛将军要寻谁去投靠,不关俺什么事,大树要倒了,乘凉之人肯定要另寻他处躲一躲嘛……皇帝待咱们也不怎么样……这么说吧,俺和手下儿郎们也想寻个安稳去处,只要牛将军点头,咱们今后就跟着牛将军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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