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轨不可能再去什么长安了,他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李轨,字处则,武威人,他的出身和西秦霸王薛举差不多,都是当地有名的大富翁,时人谓之豪望,差不多就是后人嘴里,那种地方上的首富之类。
真实情况也与后来差不多,既然有家财万贯,就要谋求社会地位,所以李轨不但在当地交游广阔,而且在大业末年趁着时局渐乱,给自己弄了个武威郡鹰扬府司马的职位。
这个人生轨迹不但又和薛举类似,和梁师都也没多少分别,可见当时西北起兵的这些家伙和中原的反王们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李轨起兵时,自然也沾了奴贼白玉娑的光,白玉娑失踪之后,西北各路“义军”立即分崩离析,多了许多大王出来,往来征杀,荼毒地方。
这个时候,有办法的人就都露头了,李轨就是其中之一。
他联结好友,杀了不少人,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行为上并不那么狂暴,杀的人虽多,可却有所甄别。
所以他麾下最初得用的人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被迫投靠他的地方官吏,另外一部分就不用说了,那肯定是随他一道起兵的友人们。
这既让他扩军的步伐很顺利,又使他麾下的人们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同心协力一说,而且随着他招降纳叛,收在麾下的人越来越杂,其中有西北各部胡人,还有投靠他的突厥叛将,曾经追随白玉娑席卷西北的乱匪,等等等等。
这么一来,和大部分义军起家的人一样,当李轨整个占据河西的时候,便显出了后继乏力之势。
内斗随之成为李轨所部的主题……甚至于薛举败亡都没能让他们警醒过来。
李轨处的情势范文进在梁师都处时,便已有所耳闻,李轨部下的西凉铁骑十分厉害,曾经以少胜多,打的薛举毫无还手之力,李轨这人很“厚道”,击败薛举之后,还放还了被俘的薛举兵将。
如此种种,给范文进的印象是,这位大凉皇帝是个做事极有章法的人,可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想法也就变了,因为从所有知晓些李轨处消息的人的口中,都能得知,李轨治下很乱。
这种乱几乎是从上到下的乱,到了最后范文进甚至觉得,那里和龙潭虎穴差不多,到处是不服管束,想要撒欢吃人的家伙。
范文进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当初给陆浩然当幕僚的时候就能窥见一二,几乎让陆浩然避开了将要到来的所有灭顶之灾。
按照范文进的分析,想要让李轨率军东入关西腹地,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轨面临的困难有几个方面,一个就是内耗非常严重,他的臣下来历复杂,除了李轨本人,几乎没有那个派系能控制全局,这种情形若放在李轨本人英明神武的情况之下,是有好处的,因为这也意味着没有谁能制衡皇帝。
可话说回来了,若李轨真有那样的才干和心胸,他也不可能在击败薛举之后就毫无动静了。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李轨部下的胡人很多,而这些胡人对关西世阀忌惮颇深,尤其是他们好像对西域比较感兴趣……
最后则是,李轨必须面对迁移而来的吐谷浑的一些部族的攻击……
好吧,消息很零散,能想到这些也只能说明范文进的头脑很好用,抽丝剥茧之下,梳理清了些脉络而已。
而等范文进到了大凉都城姑臧,他才晓得,凉州的局面比他最糟糕的想象还要糟糕几分。
迎在城外的是大凉皇帝李轨的太子李伯玉。
这是个长的很威武的家伙,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配上古铜色的肌肤,很有些西北豪杰的模样,而其身上还带着些书卷气……
好吧,这样的人范文进以前见过不少,说实话,他们和关西世族有相像的地方,毕竟他们勉强也算是关西门阀中的一部分嘛,但底蕴不足之下,这些西北土著弄的有些不伦不类,很有狗熊拿起笔墨的喜感。
李伯玉这个“狗熊”就很典型,范文进很快就知道这人是个“草包”,属于那种书读了不少,却不知礼为何物的人,这是孔子他老人家最讨厌的一种人,用后来人的说法,大约是叫有文化的盲流。
这让范文进一下就想到了那位汉王殿下……嗯,就是不知道这人有没有那位大王的心眼和见识了。
由此可见,李破给范文进留下的印象很不好,心如猛虎,却又狡诈如狐,偏偏外面还套上了一层光鲜华丽的人皮……
相互见礼,自报家门,寒暄几句,两国使者的到来,看上去让李伯玉很高兴,却又难掩其愁绪,显然,这并非是一个能很好的隐藏自己情绪的家伙。
其实,他身上穿着的孝服早已刺痛了范文进的眼睛,旁边的梁师名也难掩惊容,估计心里也在想,不会是李轨那厮殁了吧?
“殿下这是……”
缓了缓情绪,范文进才试探的问道。
李伯玉其实对这个病恹恹好像随时都能咽气的家伙不很喜欢,只是汉王李定安的使者,却已不容人有所轻慢。
一边引众人入城,李伯玉一边在马上长长叹息一声道:“家叔近日丧故,某正在孝中,有失礼之处,倒让两位见笑了。”
梁师名在旁边听了,身上酥酥的过电,心说你一个轩昂男儿,却非要弄的这么文绉绉的,想去找杨广考功名吗?
范文进大大松了口气,心道,原来不是李轨有了不测,不然的话,咱们这就掉头回去,或许还能逃得一条小命?
不过他到底心细,想了想便道:“竟是宗室亡故,不知是哪位……我等可要拜祭一番了。”
李伯玉明显有了犹豫,可最终还是解释道:“两位使者莫要误会,是吏部尚书梁硕殁了,他与父皇从来都是兄弟相称,我等也皆以叔父呼之,平日更待之以师礼,今日略尽孝道,正在情理之间。”
你这大喘气的毛病得治……如果是李破在这里,一定会吐槽一番。
可范文进和梁师名一听,脸色就都变了变,梁硕竟然死了……
这人在西北名气可不小,作为大凉皇帝李轨的谋主和结义兄弟,他可以说是李轨最亲近的臣子之一,甚至在凉国中出于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样一个人死了,还是在这样一个时候……
实际上,他们都不会想到,老天爷已经算是格外开恩,算是多给了梁硕两三年的时间,按照原来的轨迹,梁硕和李轨两个难兄难弟,虽然没应了同生共死的誓言,可按照他们享年计算的,也差不多少才对。
此时梁师名就问,“梁尚书竟然……那我等确该拜祭一下。”
他的意思很明了,要是李轨的什么兄弟死了,也就那么回事,可死的要是梁硕,那可是西北英雄中鼎鼎大名的一位,应该去给他上柱香,就算磕个头也不冤。
由此可见,梁硕在西北的声名了。
李伯玉点着头,顺手还拍打了一下梁师名的胳膊,“多谢多谢,若能得梁兄这般英雄礼敬,想来叔父在天之灵也将慰甚。”
梁师名晃着脑袋回应,“这算得什么?可惜之前未能见梁尚书一面,不然俺给他戴孝几年也是成的。”
范文进瞅着忽然便亲近了几分的两个人,目光闪烁,良久不语。
梁硕死了,就好像当初段文振逝于军中,对凉国来说,绝对不是件小事,他从梁师都处听得的消息,梁硕这个吏部尚书可不简单,这人有凉州武侯之称,显然是西北的人们将他和诸葛武侯拿来相比了。
李轨能有今日,此人功不可没,这样一个人突然就死了,必然不会毫无缘由,看样子,梁硕和太子李伯玉应该相处的不错。
失去了这样一个人的辅佐,李轨也许没什么,但太子李伯玉……范文进可不是梁师名,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太子李伯玉可能要糟。
那边两个人在称兄道弟,范文进则心神俱疲,脑袋疼的越发厉害了起来,连话都懒得说了。
过了长长的城门甬道,抬头望去,头一个见到的,并非凉州所特有的粗犷建筑,更非巍峨的攻城,而是高高在上,好似要将天捅个窟窿的玉女台。
就算神思恍惚的范文进,第一眼瞅过去,也是被吓了一跳,他娘的,这就是李轨见的玉女台吗?竟然这般高法,你可真有钱,还得有闲工夫,这和杨广有什么区别……
没见过这个建筑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当时姑臧城内的玉女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在一片低矮的土石建筑当中,玉女台拔地而起,凌于云霄,比之长安城中最高的观星台还要高上一头,估计就算杨广重新活过来,见了也得道上一声佩服,之后再努力超越。
这就是玉女台,李轨称帝之后,为接引天女下凡而建的天下第一高台,作用非常单一,就像插了一根很高很高的棍子在姑臧城内,仙女没接下来,反而要了梁硕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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