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国内的混乱既在李破预料之中,也可以说在他的意料之外。
能够想到的是,吐蕃接连来人,急于求和的姿态太过明显,按照常理而言一战之下不可能把吐蕃打成这样。
高原部族还在蒙昧阶段,他们应该嚷着去报仇,而不是就这么低下了头,表现的太过理智,反常既为妖。
其实不论是李破,还是凉州的范文进,张伦都有所猜测,战败之后引发了吐蕃一定的内讧,起码得找出一些背黑锅的人吧?
可经过讯问之后,吐蕃人所言就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吐蕃在建国之后好像并没有形成统一的共识,内部的争斗和以往积攒下来的矛盾正在爆发当中。
不论是苏毗人和香雄各部,都是吐蕃征服的主要部族,以前都曾经有一段比较辉煌的历史。
吐蕃主部,也就是悉勃野部,他们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迁移到了雅隆河流域,在这里繁衍生息,并逐步强大起来成为了六牦牛部的主人。
他们属于后来者,却陆续征服了香雄,苏毗诸部,应该是在前隋时期建立了吐蕃王国,经过一阵整合之后,吐蕃迅速扩张了起来,并在隋末战乱时期将势力蔓延到了高地,征服了高地上的吐谷浑和白兰,党项诸羌。
吐蕃的开国之君朗日轮赞无疑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王者,可现在他老了,进行的改革也触动了太多部族的利益,当他无法再控制局面的时候,一切积累下来的矛盾都将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来。
旧有的贵族不满意朗日轮赞的改革,新晋的贵族心怀异志,很多人都不想接受依托于六牦牛部旧贵族的吐蕃王室的统治。
前秦二世而亡,其实就是因为割据日久,统一之后人心不稳,新旧贵族争斗激烈,皇帝又无法有效的调和矛盾所致。
前隋也有这样的特征,只不过杨坚雄才大略,手腕高明,在他统治期间已有盛世之像,可惜继承人是个败家子……
吐蕃人与这两个王朝不好相比,但面对的局面却差不多。
更为危险的是,悉勃野部并不代表吐蕃的最高生产力,它的宗教继承于香雄,它的生产技术和社会架构不如苏毗人,军事上却在吐蕃各部当中首屈一指。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具备了一个短命王朝的特点。
李破仔细的梳理着,这无疑是覆灭吐蕃的良机,他不是李世民,会给吐蕃人以喘息之机。
这些东西之后要交给中书,尚书两省共议,当做一件大事来办,按照他本人的意思,之后制定的诸般策略都不会存有任何善意。
不过最后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松赞干布。
朗日轮赞的独子,今年也才十岁,在松摩哈赤的供述中,他没有给出像后来人那么多夸张的评价,只说其尊贵无比,并在王城中享受着优越的生活,时常去寺庙中进行修行。
聪明绝顶,骁武独立,善结臣下等等,显然都是后来人加上去的,十岁的孩子,除了身份之外,应该还显现不出太多特异之处。
关于松赞干布,李破倒是知道一些。
松赞干布在后来很有名气,估计一来是出于民族政策需要,二来则是因为他与大唐和亲,娶了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的缘故。
就像是昭君出塞,人们出于民族感情喜欢听这样的故事,并总结其中的经验和教训为当世所用。
三来呢,松赞干布是吐蕃实际上的奠基人和建立者,更被后来的高原人奉为祖先,于是为人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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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李破提笔便在其上圈出了几个名字,传张亮,谢政,费青奴来见,密诏军情司立即派人扮做商人去吐蕃,务必除掉这些人,其中重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朗日轮赞就这么一个儿子,弱点太明显了,只要没有了继承人,以吐蕃现在的局面必将无法收拾。
为了掩人耳目,李破还诏鸿胪寺卿高表仁立即选人出使吐蕃。
任务都很危险,有可能去了就回不来。
可如此良机,为此死上一些人算什么?
吐蕃一旦内乱,可以打交道的人也就多了起来,苏毗和香雄都是吐蕃的诸侯,和他们建立起联系,怂恿他们灭掉六牦牛部,看上去挺不错的。
苏毗人不是想要推举女王吗?大唐可以给予帮助,大小羊同也是那么的“强大”,跟大唐的使者交谈之后会不会更强大一些呢?
这些事情需要一个有勇有谋,胆大心细的人去办,并不比军情司的任务好办多少,吐蕃乱起来,才是军情司乱中取栗的最佳时机。
五石散那样的好东西也应该带上,吐蕃贵族们应该比较喜欢……
李破的鬼主意是一个个的往外冒。
当然了,吐蕃分裂开来,对大唐的好处并不多,现在看来只是消除了将来吐蕃人对河西的威胁,只能算是防患于未然。
但高地一定要从吐蕃人手里夺下来,多年来那里都是西北的祸患之源,羌人和吐谷浑时降时叛,很是让人头疼。
如今形势就不一样了,经过吐蕃人的清理,那里的人们应该会老实很长一段时间,从那里征兵,对大唐恢复河西的控制或者是西域的影响力都很有帮助。
李破琢磨着应该由谁来充任此次出使的使者,这是张骞,班定远之类的功绩,用人要得当。
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凉州总管范文进,这厮鬼主意比较多,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可惜这人身体弱了些,去到高原上可能活不长。
此事颇费思量,倒也不用着急,仔细挑选合适的人选就成,长安人才这么多,不怕没有人来承担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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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间,草木丰盛,莺歌燕舞。
一行数百人,护送着一辆辆的驮车缓慢的行进了潼关。
新罗使者金胜曼一行到了。
少女坐在马上,麻木而又疲惫的看着潼关越来越近,最终她一头扎了进去,却已经没有半点初来时的好奇可言,一路上经过的关城太多了。
她一万遍的在心里吐槽,这里太大了,自己好像已经走到了天边,却还没有到地方。
从山东进入河南,再经郑州到达东都洛阳。
他们在那里受到了中书侍郎裴矩的热情款待,裴矩年轻的时候出使过突厥王庭,也去西域转悠过,当世之人在眼界上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但他没去过高句丽,更没见过新罗人,在对海外之事的了解上不如杜伏威等人,更不如曾经出使过倭国的吏部尚书裴世清。
他年纪虽然老迈,好奇心却很还在,于是设宴款待了一下新罗来人。
而到了洛阳的金胜曼已经不是原来的金胜曼了,大唐的形象在她心目中变得具体了起来,不再时不时拿新罗或者是高句丽来做对比。
岛上的人一旦开阔了眼界,那简直了……起码精神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在路上便积极的跟人学起了汉话,而这只是一个开头,礼仪,服饰等等上面她更是表现出了旺盛的求知欲。
她不算一个合格的使节,更像是来求学的留学生,更确切一些的说应该是遣唐使。
雄伟的洛阳城在她眼中灼灼生辉,睿智的老人让她如遇尊者,当她离开洛阳城的时候,对裴矩的称呼已经变成了老师,如果不是身负使命的话,她肯定要留下来,跟在裴矩身边侍奉左右也在所不惜。
在跟老师告别的时候还哭了一鼻子,弄的裴矩也挺不好意思,于是赠送给了这个便宜弟子……几本书,并告诫她到长安要小心,大唐皇帝陛下可不是新罗国王,触怒了他的话,你这小人儿可扛不住。
见识过中原的最高建筑成就之一,东都洛阳之后,再途径别的城池也就有点味同嚼蜡的感觉了。
而且旅途太过漫长,和她原来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新罗现在施行的是郡,州,县制度,不是他们自己琢磨出来的,大概上和高句丽相仿,其实根源上还在中原。
新罗现在控制着汉江平原地区,因为有着汉江口的便利,出海很方便,因为国土环境比较优越,国力上也比百济要强大一些,就是容易受到倭国的骚扰。
他们的郡太守其实就是一些部族首领充任,可说起来有点惭愧,大唐东莱郡太守管理的地方估计就已经比新罗大了,一旦知道这种事实,你说对于一个新罗贵族少女来说,打击得有多大?
这趟旅程对于金胜曼来说,是世界观被打碎然后迅速重建的过程,算是打开了她的眼界,溜溜达达足足走了半个多月,她才来到潼关。
跟人一问,过去这里便是大唐腹心地带,也就是她常从护送的人口中听到的关西地区了。
也是巧了,在进入潼关之前,一行几百人从南边赶了过来,两边的人相互搭话了一下就合在了一处。
那边来的人领头的是个神气的大胡子,说话声很大,笑起来声音同样不小,顶盔挂甲的应该是个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