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
程知节眼睛瞪大仿若铜铃。
他自然知道吐蕃是哪个,去年他回来的时候,凉州那边的战事刚刚结束,八万多吐蕃大军冲下高地,在凉州烧杀抢掠,闹的比当年的河南乱军还过分,见一座城屠一座城,残暴之处,即便是程知节听说了也是义愤填膺。
也就是他没赶上,不然肯定要砍下几个吐蕃人的脑袋来平平火气。
可现在听到要派他去吐蕃,程知节当时就傻眼了,“至尊,您是不是想让俺去送死?那还不如现在就砍了俺的脑袋,总好过做那他乡之鬼。”
看他这贪生怕死的样子,李破就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道:“你也是领兵之人,怎的如此怕死?
放心,吐蕃人不敢杀你,他们已经两次派遣使者前来求和,你去了他们也只当是大唐的回应,开放商路,互通有无而已。”
程知节捋起了大胡子,原来是吐蕃人被打的怕了,那他去了岂不是可以作威作福一番?
他这心思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的,而且他也没有意识到吐蕃离着大唐到底有多远,只是觉得高地离着凉州挺近的,路应该不远才对。
而且他也不知道,吐蕃来使已经被这边都给宰了,两拨使者,足足三四百人,一半死在路上,剩下的一部分死在凉州,一部分在长安遭遇了不测,是一个能回到吐蕃的都没有。
李破也不打算告诉这厮,以免吓坏了他。
其实吐蕃的两拨来使也算不得正式出访的使者,按照中原的规矩,冬天来的那些人属于边将私通外国,前些日子来的那些,属于下臣自作主张。
吐蕃粗糙的军事行政体系,加上混乱的内部局势造成了这一结果,听上去和笑话差不多,显然吐蕃和外人并没有太多友好交往的经验,甚至可以说他们自己可能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国家了。
还在按照以前的部落联盟的方式在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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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尊让末将去吐蕃,末将就去走上一遭,就是末将在凉州时听说高地不好上去……”
程大胡子还有些犹豫,可却也知道,这次怕是又逃不过了,于是话风软了下来,就是还有些不情不愿。
李破已经有些不耐,他是皇帝又不是知心婆婆,说了这许多也就是看在两次出行这厮把事办的都不错,加上吐蕃之行关系将来河西的稳定与否,关系比较重大,不然哪会跟这厮废话。
“前隋曾设西海郡,常年有人驻扎守边,他们去得,你就去不得了?侯君集与你一道去的敦煌,此行让他率兵护送于你,记得莫要丢了大唐脸面。
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吐蕃朗日轮赞年老体衰,内乱在即,苏毗,香雄诸部皆有取而代之之心,你可以趁便结交于他们,悉勃野部又称雅隆部,以它为首的六牦牛部乃吐蕃主部,若能除之,那是最好。
此事非同小可,朕会派军情司的人扮做商人先行一步,你到时见机行事即可,此为灭国之功,朕交在你的手上,功成之后,朕必让你荣于人前。”
程知节被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弄的有点头晕,却再不敢有所犹豫,躬身应诺,他这时也终于认识到此次出行去吐蕃,与之前两次都不一样,担子极重……
到别人的地盘去搅风搅雨,稍一不慎就可能丢了性命,他回去得好好思量一下。
最后李破又嘱咐道:“其他的事情自然有人来跟你说,尽快启程,到了冬天,人马可未必受得了那边的风雪。”
打发走了程知节,李破又召来张亮等人商议一番,出使吐蕃的事情也就定下来了。
吐蕃立国未久,其实不用大唐干预,内乱上这么一场,想要恢复过来也不容易,如今靠着李破的先知先觉,搅合上一下,效果也是未知。
历史走向这东西可不好说,没有了松赞干布,也许还有另外的人冒出来,最重要的是吐蕃所在的位置,藏于高原腹地,很难真正触及到他们,决定他们最终格局的其实还是他们自己。
分裂他们,让他们陆续向大唐靠拢,无力进行扩张就算是成功的策略,而且看上去时机刚刚好。
程知节这个使者其实并不算合适,因为他没读过什么书,缺乏战略性的眼光……
只是他交朋友的手段有点邪性,生命力又像小强一样顽强,这都是他的优点,只要没在高原上因为缺氧而死,估计是能够活着回到长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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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间,朝廷的工作重心终于来到了会盟之事上。
阿史那牡丹来向李破辞行,谈判已近尾声,很多事情都需要两国在会盟中做出决定,她需要尽快赶回突厥,亲自向可汗报说商谈结果。
李破在两仪殿设宴,为阿史那牡丹送行。
像以往一样,不用其他人相陪,更不需什么莺歌燕舞,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说起话来比较随意。
“可汗身边有你相伴参赞,可顶千军万马,两国若能就此结下盟好,你功莫大焉。”
临行之际,李破对阿史那牡丹不吝赞誉之词,而阿史那牡丹确实也当得起,这些年奔走于南北之间,做了不少事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极不容易。
她无疑是一个合适的外交人才,高表仁等比起她来都要差上许多,就更不要说之前的唐俭和李道宗了,他们的才能都不在外交上。
阿史那牡丹精神头还是那么好,只是多年过去,眼角眉梢已见纹路,不省心的事情太多,又常年奔波在路途之上,女人老的很快。
此时便笑着道:“陛下又来笑我,南边人才向来就多,和他们相比阿史那牡丹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愿我们能永世修好吧,毕竟……我们既为邻里,又是亲戚,也正因如此,可汗才忍让颇多,她的心意也不知陛下能够体谅几分……”
李破狡猾的道:“这话说的不错,可汗有事朕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些年来来往往,你说朕可曾有负可汗盛意?相较之下,杨广那厮却要无情的多吧?”
阿史那牡丹眼睛亮了亮,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关于这方面的口风,也是,他终于坐稳了皇位,也就不用忌讳太多了。
阿史那牡丹稍稍沉吟便道:“说起杨二郎,弘农杨氏是可汗的娘家,希望陛下能够善待他们,文皇帝一脉已然断绝,所以不管是我还是可汗,都不愿再看到杨氏子孙受难……”
李破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头,“前朝之事就让它过去吧,这么多年下来,以前的恩恩怨怨还说它作甚?朕非绝情之人,朕的治下总会有他们一席之地的。
哪天可汗在北边待的烦了,想回来探亲的话,朕一定竭诚以待,决不食言。”
阿史那牡丹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可汗要是邀你前去王庭做客,你还敢去不成?
嘴上却道:“那就多谢陛下了,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破道:“有话尽管直说无妨。”
阿史那牡丹还是好好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才道:“两国纷争日久,向视对方为大敌,今次可汗极力促成会盟之事,因由为何想来陛下也都清楚。
可我来长安这些时日,觉得陛下对此并不很看重,之前更曾沉重兵于北,让可汗很是难做,如今会盟在即,还望陛下能拿出些诚意来,不然的话,会盟……”
阿史那牡丹摇了摇头,她在长安待的日子长了,说的汉话越来越是流利,意思便表达的很是清楚。
李破稍稍皱眉道:“诚意?”
转眼他就笑了起来,没容阿史那牡丹说话,便接着道:“朕自起兵以来,做出了承诺,便从来不曾出尔反尔。
你说的倒也没错,朕确实不很看重此次会盟,因为什么你应该心里清楚,朕信得过可汗,但信不过突厥人。
王庭中那么多贵族,可汗信得过几个?能像朕信任臣下们一样,信任他们吗?朕可是听说,许多突厥重臣只要送给他们的礼物足够贵重,他们就会为你说话。
这样的人一旦多了,王庭的声音必然杂乱,那么可汗对朕做出的承诺还能让人相信吗?”
纯属转移话题,阿史那牡丹在长安其实是感受到了大唐君臣对突厥的敌意才有了这么一番话。
可李破把这个问题硬生生的扯到了突厥人的身上。
阿史那牡丹听了之后暗自摇头,这让她更加难以看好会盟的结果,也许能保持一段时间的和平,可这种景象肯定难以长久。
实际上,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和李破的心意一样难以琢磨……
最终阿史那牡丹举杯,诚心诚意的道了一句,“不管怎么说,但愿陛下和可汗相见之时,能摒弃成见,好好相处,一直以来,可汗都极想跟陛下见上一面呢。”
李破点了点头,这才像句人话嘛,他虽然对会盟不怎么感兴趣,但能和一个活生生的传奇见面,确实值得期待一下。
“朕也很想与可汗相见,当年若非身处险地,朕可是屡次起意想去大利城拜见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