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话就知道,管事大娘是读过书的人,只是说到这里,言语便有些偏激了起来,可也好理解,宫里出来的人,大多如此,倒也不算奇怪。
这间院子在府中僻静之处,院中就这么几个人,冷冷清清的,也不用争来斗去,但放大到整个楚国夫人府,那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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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总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是一点也不假。
管事大娘的意思很明白,府中除了楚国夫人,其他人要是管上了事,没准就会闹些幺蛾子出来,那样的话,还不如劝她家娘子出面,起码她们这些身边的人不用担心受人欺负。
至于到时候她们欺负不欺负别人,那就看情况而定了。
只是她也不太把握,自长孙娘子入府以来,就是她们这些人在侍候,娘子是伪朝遗人,入府的时候没了精气神,去年才算缓过来一些。
在府中不太搭理人,只和夫人有些话说,夫人带人出去游玩,她也不愿跟着,只一个人在院子里看书,倒也有无聊的时候,便带着她们去府中的花园走走。
后来府中的孩子们多了起来,总在几个花园处玩闹,她也就不去了。
一两个月出府一次,都是去兄长家中,在那边待上个一两天,三四天的,回来心情就能好上许多。
生活简单到乏味的地步。
可你要觉着她心若死灰,什么都不在意了,那也是无稽之谈。
随在她身边久了你就知道,这是个精细而又雍容的女人,吃穿用度都很挑剔,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管事大娘有时候都会怀疑,娘子之所以会到这里来居住,不是避难来的,而是她那位兄长供养不起,才会被送了过来。
另外这是个很有主意的娘子,正经是家中大妇的风范,长的好不说,随时随地都不会被别人所忽视。
就算一句话不说的站在那里,也会受到关注。
正因如此,管事大娘才会劝她争一争,若长孙无咎一副柔柔弱弱,小家碧玉的样子,她才不会说这些话,反而要劝她躲的远些,以免连累大家跟着遭殃。
也是赶的巧了,如果是昨日里的那个长孙无咎,听了这些最多也就是一笑了之,她才不愿意管那些闲事呢。
府中这些人都什么处境了?还要去争抢那点权力?
就算争到了又能怎样?大家活到这个份上,一辈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还能有什么盼头不成?
就府中那些孩子,一个个的她都见过,现在还不怎么懂事,等他们知道自己的母亲的处境,再联想到自己的前途,不生怨言就是好孩子。
到时候一旦觉得母亲,或是自己的家世碍事了,不定会做出什么恶事来呢。
…………
可今天的长孙无咎不一样了,相依为命至今的兄长那般作态,着实刺激到了她,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都不牢靠,那还能指望谁?也就只剩下自己了。
昨天还看不上的府中的这点权力,在她眼里一下变得不同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摸了大猫的脑袋,想了片刻道:“别什么都是听说,夫人是领过兵的人,府中这点事她应付起来自如的很……”
管事大娘一听这话,梳理头发的手便顿了顿,随即便是大喜,“娘子放心,我明日里就再去打听打听,夫人身边的腊梅跟我亲的很,问她准没错。”
长孙无咎心里苦笑,这个节奏她可太熟悉了,当初她管着秦王府内宅诸事,身边的人可不就是这个模样?
她十三岁和李世民完婚,那时还小,对说话做事都很大气的李二郎很是钦慕,婚后的日子过的也还不错。
李世民常年在外奔波,家中的事都是她来做主。
大业十二年,天下已经乱了起来,阿公李渊在太原留守任上反迹已现,消息传回长安,举朝震动。
当时她也是惶然不已,幸赖有人接应,一大家子人跑出了长安,后来才知道,是马邑那边的边军来到长安把一家人都接了出来。
这么说起来,她还受到过当今皇帝的恩惠呢。
…………
往事在长孙无咎心中一闪而过,那都是差不多十几年前的故事了,也没什么好追忆的。
只是想想也是心酸,和丈夫相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最长的一段日子还是丈夫和大伯斗的最为激烈的时候。
丈夫回到府中常常眉头深锁,不定藏了多少心事,再非当年在洛阳那个意气风发,能言善笑的李氏郎君了。
不过到底还是没能斗得过别人,现在想起来,她总觉得何苦来哉?
陇西李氏那样的人家,荣华富贵加身,和帝王只差一线,为什么非要走上那根独木桥呢?长安那么多的人家,你看哪家有李氏这么惨?
父子几个人都没了性命,只留下一大群的孤儿寡母,凄凄凉凉的活了下来,也就是当今这位皇帝不好渔色,不然李氏这一枝的脸往哪里放?
嗯,听说皇帝还是挺好色的,估计是有小姑坐镇,大家才能平平安安至今。
…………
“打听什么呀……”长孙无咎摇了摇头,“去把那张瑶琴取出来,我明日送去给夫人,她喜欢弹琴,正好听她弹上一曲。”
管事大娘点头应了,却又犹豫的道:“娘子,那张琴不是说……”
长孙无咎笑笑,“那本就是李氏的东西,送回到夫人手中正是应该,她见了也一定欢喜,那可是严姑故物。
被……他送了予我,听说那时夫人可是哭了好久呢。”
管事大娘赞道:“失而复得,夫人必然欣喜,而娘子忍痛割爱之举,也定能得夫人感激。”
长孙无咎幽幽道:“我寄居于夫人府上,受她荫庇已有数载,只不过归还夫人一件旧物罢了,有什么可被感激的呢?
而且那张琴留在我这里也是无用,每每还经睹物思人之痛,正好断了念想,长孙家的女儿本就不欠他什么……”
后面话显然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话音渐低,言语含湖,管事大娘没听清,却也知道娘子不好受。
“娘子再吃用些,别饿着了,不然晚上睡的不安稳,茶凉了,我去给娘子再烹些来,如今这些茶闻着就香,据说都是宫里边今年奉上来的新茶。
娘子你说也怪了,前些年咱们饮茶,都要放些盐沫啊,莲子之类的东西进入,茶汤烹出来味道各异。
如今呢,什么都不放了,就只些茶叶子,我饮着总是不惯,苦涩的很,可大家却都说好,难道是奴婢的嘴巴出了毛病?”
一边唠叨着,一边让丫鬟送进来火炉,茶壶,茶叶和水,手法娴熟的开始烹茶。
大猫喵呜一声,离开了长孙无咎的怀抱,跑到茶炉旁边绕了两圈,才在不远处爬了下来。
七月中旬的天气,渐渐凉爽了起来,猫儿畏寒,总想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待着。
长孙无咎披散着头发,一手支着下颌,靠在矮几之上,“饮茶乃是大雅之事,以前众人为显其贵,总要放些稀罕物来调和茶味,要的就是个与众不同罢了。
如今什么也不放了,还为本真,合乎自然,于是也就合了雅之一字,看来大娘非是雅人啊。”
管事大娘就笑,“奴婢烹的一手好茶,也能吟得几句酸诗,娘子怎能说奴婢不够雅致?”
长孙无咎被她给逗笑了,也不跟她争辩,和很多事情一样,雅事本质上乃君子之雅,身份不对就什么都不对。
饮茶之风从南北朝渐渐盛行,尤其是那些林下隐士们,对饮茶的风气具有极大的推动作用。
到得唐初,茶叶这种东西便普及到了百姓之家。
至于茶该怎么来饮用,口味怎么调和,还是贵族人家引领风气。
如今这种不放任何调料的饮茶方式,却是从宫廷中先开始的,听说是皇帝喜欢这样饮茶,于是众人纷纷彷效。
至于什么雅不雅的,其实都是穿凿附会的说法。
只不过平民百姓没有贵族那么多的花样好耍,是十分欢迎这种风气习惯的,用茶叶待客的时候,可以省下不少花用,大家也不用再攀比什么,确实省事不少。
对于贵族来说自然也没什么,既然调料上分不出贵贱,那就从茶叶的来源入手,总归能把自己拔高起来的。
长孙无咎一直是个很重注生活品质的女人,身上冒着的都是雅气,却无攀比炫耀之心,是典型的大家闺秀风范。
“夫人有什么都想着娘子,据奴婢所知,宫里赐下什么,都会有娘子一份,奴婢又要多嘴了,娘子平日里应该去陪夫人说说话,夫人一个人……其实也挺孤单的。
却还不想入宫,真是让人琢磨不明白。”
长孙无咎皱了皱眉头,“有些话在心里想想就行了,不要宣之于口,夫人行事,也是你能置喙的?”
管事大娘手抖了抖,大猫适时张开嘴巴,露出獠牙,对着她哈了两口,很有狗腿子风范。
“娘子教训的是,奴婢这嘴巴确实该打,夫人待人好,娘子待人也好,奴婢出宫能到这里来,是几辈子修下的福分,不能操心太多,不然怕是要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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