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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 第249章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中)

高务实的处置手段,申时行与王锡爵次日便如愿以偿的看到了。

先是锦衣卫南镇抚使高务本清晨上疏,言其得闻其父高才年老体弱,已行走不便。因家中仅有数仆,难以照料妥帖,作为独子的他却为官在外,甚是不孝。故请辞本兼各职,回乡照顾老父。

不仅如此,高务本还不待朝廷批准,便将镇抚司大印交于副使骆思恭,自己挂冠而去。

同时,北镇抚使王之桢上疏,为西北之乱前锦衣卫虽有发现孛拜不轨之兆但未曾坚请彻查而自请罚过。同时他还说,自己每每念及西北之祸波及甚广、后果严重,一直自责不已,现在已经心力憔悴,病势如山,故又自请去职。

这两件事固然是大事,毕竟是南北镇抚司一个直接挂冠,一个上疏请辞,整个锦衣卫的两大实际执行机构主要领导同时离岗,影响当然是京师抖三抖的级别。

不过,这两个消息如果和吏部尚书杨巍自请去职相比,那就是毛毛雨了。

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杨巍再一次以衰病乞骸骨——之所以说“再一次”,是因为他上任之后几乎每过半年都会以此原因请辞一回,原因在于杨巍的年纪确实大,今年他已经是七十五岁(虚岁)的老人家了,早已过了理论上的退休年龄。

不过既然他每半年会请辞一次,按理说现在请辞也不必在意,反正按照习俗,皇帝肯定是“温言慰勉不允”的。

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他大早上便上疏请辞,内廷司礼监的反应也很快,上午就下达了谕旨——没错,就是温言慰勉,不允辞。

然而仅仅不到一个时辰,杨巍的第二道请辞疏又上去了,坚称自己眼花耳背,心思茫茫,已无法继续为朝廷效命,坚持请辞。

大概在中午左右,司礼监第二次传达圣谕,这次变成了恳切慰勉,仍不准辞。

下午,杨巍的第三道请辞疏继续送进司礼监,称自己已经到了“米面难进,粥覆满须”的地步,如果继续觍居其位,实乃有负世庙题选(他是嘉靖朝进士)、穆庙拔擢、今上重任之期许荣宠。

同时他又提到,郭安阳公此前坚请七十返乡,正是他的楷模,若非前首辅张蒲州丁忧时再三推举,言彼时朝中实无天官良选,他也不会以高龄接受起复。如今国家安泰,陛下威加四海,朝廷众正盈朝,岂无天官之选?故自己也算不负凤磐公所托,是该急流勇退之时了。

一日连上三疏请辞,一般来说可以看做是去意已决。通常情况下,皇帝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也该同意了。

不过皇帝却没这么“规矩”,而是派出新出炉的“权掌司礼监印”——即司礼监代理掌印太监陈矩,与同样新鲜出炉的东厂提督张诚二人,带着三名太医去往杨巍府上探视。

结果嘛,杨巍毕竟只说自己是“衰病”,而他所谓的症状“米面难进,粥覆满须”又不是病态,只是老态——老态是可以装的嘛,何况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这老态虽然不是全然真实,但也只要稍稍夸大,太医也不可能强说您老人家壮实得很,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因此到了宫城都快关门的时候,皇帝终于下达了旨意,在一连串回顾功劳式的夸奖之后,决定:准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杨巍辞任调养,诏赐乘传,给廪隶如故事,并赐大红纻丝蟒衣一袭,各类名贵药材一批,荫一子国子监读书。

这个准辞显然是高规格的,因为一般准许辞任,“诏赐乘传,给廪隶如故事”就很不错了,意思是国家出动公务用车送你回家,并且保证你的待遇不变——退休工资跟上班工资没区别。

然而这里皇帝却在杨巍并无明显殊功的情况下赐了蟒衣,要知道文官级别上去之后混个大红纻丝飞鱼服还算容易,但蟒衣就不容易了,因为按照一般的习俗而言,这蟒衣大多是赐给有大军功的文武官员的。

大明重视军功嘛,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武臣穿蟒衣的反而比文臣多,文臣穿蟒衣那不仅是极大的恩赏,也几乎等同于在自己身上挂满了战功勋章。

例如高务实,他就是因为数次大军功而获赐蟒衣,甚至现在早就穿了坐蟒衣——臣制中蟒衣里的最高档次。

杨巍早年倒是有过军功的,因为他很早以前就做过宣府那边的兵备道(分守口北道兵备副使),后来又做过宣府巡抚、陕西巡抚、山西巡抚——正是此时跟张四维搭上线,而且在俺答封贡之事中还立了功,确保了边境安定。

不过这些功劳都是守土之功,并没有太多大明最认可的首级作为支撑,何况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该赏的早已赏过,所以现在这件蟒衣赏得就比较突兀。

至于什么名贵药材,什么荫一子国子监读书之类,在蟒衣面前反倒不值一提了。

于是到了次日,杨巍又上疏请辞蟒衣和恩荫——药材倒是收了,因为皇帝赐物实际上都是面子大过里子。说是说一批,但比如人参的话,可能就一根,其他也都差不多,加起来拢共也没几个钱。

不过这一次,皇帝就很坚决了,不允辞。杨巍再辞,皇帝继续不允辞,杨巍只好拜领。然后他一天都没等,当天下午就直截了当打了包袱,坐着“公务用车”回山东了。

高务本、王之桢和杨巍的辞任为何都这么快就发生,这个先不着急说,因为高务实做的还不止这些。

又次日,已经上疏请辞但还没有得到批复的王之桢再次上疏,在继续请辞的同时,他又题奏道:锦衣卫指挥使缺任已经有些时候了,此前西北之战时锦衣卫明明发现过一些蛛丝马迹,但最终没能坚持要求彻查,这其中也有锦衣卫指挥使空缺的原因。

故此,他请皇帝尽快考虑锦衣卫指挥使人选,并举荐中军都督带俸、武清伯李文全任锦衣卫指挥使,并以“臣深知陛下孝顺圣母”为由,建议皇帝擢封武清伯李文全为武清侯“如故事”。

这道奏疏上去就有点威力了,一时惊得不少言官闻风而动,纷纷交章上疏,弹劾并痛斥王之桢无视祖制,媚上求恩。

王之桢这一波挨骂遭劾是怎么回事呢?其实问题主要倒不是出在他推荐武清伯李文全任锦衣卫指挥使之上。

这是因为李文全的身份。李文全何许人也?他是前武清侯李伟的长子,而李伟是皇帝生母慈圣太后李太后的父亲。也就是说,李文全是皇帝的大舅。

锦衣卫指挥使不比朝廷中的其他官职,其任职特点和要求只有一个:皇帝信任。

大明朝虽然一直以来有打压外戚的习惯,说起来如锦衣卫这样的特殊机构是不太应该用外戚执掌的。然而之前已经说过,锦衣卫现在文臣子弟恩荫入卫极多,文官化的倾向很强,已经越来越不像是一个能够威慑文官的暴力机关,从皇帝的内心而言,这种局面并不正常,也不应该。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文官获得武勋的时候越来越多,可只要他还不足以封爵,按照惯例而言又只好不断地把他的子弟恩荫进锦衣卫,所以这一趋势又没法改变。

于是乎,皇帝只好不断地任用亲信掌握锦衣卫的顶层,而把文官入卫的子弟放在闲差上,或者干脆就是“带俸”——只拿钱,不上班。

在这样的大趋势下,外戚进入锦衣卫作为一种平衡手段,也就不奇怪了。而文官们绝大多数情况下也会对此抱持默契,不会强烈反对——毕竟那是锦衣卫啊,特殊性是摆在那儿的。

既然李文全身份特殊,去做锦衣卫指挥使也不算什么过分的安排,为何王之桢还是被喷了呢?原因在他建议皇帝加升李文全为武清侯。

李伟当年就是武清侯,李文全作为长子,袭爵的时候被降了一等,这是按照外戚袭爵的规矩来的,但当时这件事有个插曲。五年前李伟病死,本来李伟的遗孀王氏题请皇帝让李文全直接袭封侯爵,圣母慈圣太后当然是很乐意的,然而外廷不答应。

皇帝当时本来坚持要特事特办,为了表达自己对慈圣太后的孝心,非要让李文全袭侯爵,于是外廷群起纷纷,而关键时刻高务实也上了一疏,认为皇帝虽然孝心可嘉,但朝廷自有规制,不能因为李文全是至亲而“挠成法,启幸门”。

不过高务实和武清侯家早有暗中的分红协议,算起来一直都是有利益纽带的,所以对李文全的爵位一事高务实并未说死,而是在最后加了一段话,大意是李文全要升爵也不是不行,但总得立下功劳。

皇帝当时看完怎么想的,这没人知道,反正高务实的疏文上去之后不久,他就接受了提议,并且亲自去慈圣太后那边“请罪”。

这件事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年时间,但李文全并未立功——这是当然,他除了侯爵之外,正式的职务是“中军都督带俸”。

注意,这个职务全称如果用后世的表述方式来表述,那应该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然后打个括号,括号里写两个字:带俸。

什么意思呢?就是挂名中军都督左都督,但是不仅不管事,甚至不去中军都督府点卯上班——你就顶着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这样一个极其尊贵的身份,拿着这个身份该得的高俸禄便是,具体负责的事务跟你没关系。

这种情况下,他李文全就算真有本事,那也没地方施展不是?

但高务实当时这样建议本身就是耍花枪:他留了个口子说李文全立了功就可以提爵,于是慈圣太后那边虽然不会完全满意,但至少会觉得“未来可期”,眼下只是外廷吵得太凶,咱们先来个权宜之计罢了。

而外廷当然也知道这个“带俸”是不管事的,所以高务实所谓的李文全将来立功可以提爵云云,纯属是个忽悠太后的勾当,外廷的衮衮诸公根本不当回事。

果然,后来李文全根本捞不到什么功劳,于是太后暗示皇帝,李文全不是也经常代替皇帝去祭拜历代先帝么?这也是功劳啊。

皇帝看起来很老实,立刻照办了——然后就被外廷顶了回去:代祭的人那么多,一大群勋贵谁还没有代祭过,怎么他李文全就代祭出个花来了,配得上提爵?

皇帝依旧很老实,从善如流去回禀太后,于是太后也傻了眼,这件事便如此拖了下来,直至如今。

可是现在王之桢偏偏提起了这茬,甚至他还根本不提立功之事,就拿一个“孝道”来当做理由,这能不是捅马蜂窝么?

然而王之桢和高务实的关系只有瞎子聋子才不知道,他突然这么做,肯定有高务实的指示在里头,因此不少弹劾同时也把矛头指向了高务实。

理由当然五花八门,但显然都没好话。高务实则立刻行动起来,很果断地又给自己关了禁闭,马上闭门谢客不出,同时上疏自辩,说了一堆毫无营养的废话。

事情到了这一步,高务实的举动引起了一些怀疑,举荐外戚——哪怕是指使枪手出头举荐外戚,那都绝不好听,以他平素爱护羽毛的做派而言,此举显然太过反常了。

然而那些上疏弹劾高务实的人却不知道,当天夜里王锡爵再访申大学士府时,气得大骂高务实无耻,不仅让张诚这个本该打头阵的炮灰“拔剑四顾心茫然”,而且还让心学派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张诚原本要拿下整个厂卫,结果高务实拱手把锦衣卫直接打包送给李文全这个皇帝的大舅,以李文全身份之特殊,显然不会把张诚当回事,所以张诚只能傻眼——至少在李太后离世之前,他不可能拿李文全有任何办法。

然而李文全作为李伟的继承人,跟高务实私下的利益纽带十分牢固,虽然他对皇帝的忠诚应该是靠得住的,可是高务实又不会让他造皇帝的反,他有什么理由放弃大把的银子去和高务实过不去?

如此一来,锦衣卫实际上还是在受高务实的影响,而皇帝却完全可以放下心来。

心学派为何要尴尬呢?因为本来高务实吃瘪的同时,正是心学派邀宠揽权的好机会,他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高务实突然推了李文全一手,心学派难道要和那些中立派的官员一样,站在“大义”的立场去弹劾高务实吗?

此时弹劾高务实,那就是反对李文全提爵;反对李文全提爵,那就是不给皇帝面子。

你都不给皇帝面子了,那还邀个什么宠?所以趁势揽权也就成做梦了。

但如果不骂,心学派又是个“道德实学”的流派,他们的立足根基是道德,可不是实学派的“事功”,这种时候你都不站出来“秉持道义”,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代表道德?

王锡爵气就气在这儿,他知道高务实这是反将了一军:我虽然要面子,但归根结底我更重视实际;你虽然想揽权,但我知道你归根结底还是更要面子。所以……请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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