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陛下一通操作下,恭顺王李昖不仅十分顺从的表达了对自己就封蔚州的充分理解,并且连连道谢,感谢大明皇帝陛下体谅他期望亲近神京的执念。
当然,这些都是场面话。
有了朱翊钧那番“封于越国”的震慑,李昖哪敢对封地挑三拣四,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就了不得了。失国之君,能苟全性命已是幸事,何敢奢求许多。
不过,至此就要说一下朱翊钧为何今天召李昖来谈封地之事了——因为朝鲜建省这件大事已经基本完成。
朝鲜总督顾养谦、朝鲜巡抚张左治、朝鲜总兵戚金三人已经联名上奏,表明朝鲜建省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然就绪。
根据他们的奏报,朝鲜方面如今除了他们三人的督、抚、镇三大衙门之外,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大衙门,现在也都选好了地址,挑好了辅官与左吏,只等朝廷选派三司主官到任了。
以上这些,正是按照此前高务实的设计来操办的。建省这种事并不是只要有了总督、巡抚和总兵就算完,毕竟这三位的职务安排只是“顶层设计”,其下还有各级官吏都要逐级安排,而其中三司就是仅次于督、抚、镇三大疆臣的要员。
三司以下还有各道、各府、各州县的主官都要一一安排,这些事现在也基本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就是吏部派官员到任,而所谓万事俱备,指的是他们的辅官左吏已经提前到任。
为啥辅官左吏能够提前到任呢?因为根据高务实之前的指示,以及朝廷后来的追认,至少在一段时间之内,朝鲜除督、抚、镇三位之外,三司以降的各级官员都是按照“主官由吏部选派,辅官及左吏自当地遴用”这个规矩来的,各级主官上任时只要带上师爷等幕僚就好——当然,你自己要带家丁那是你自己的事。
高务实这样安排主要有两点考虑,一是以较大比例的当地官员、吏员来充实本地衙门,降低朝鲜当地人对新官府的抵触;二是避免朝廷选派的官员对当地情况两眼一抹黑,甚至因为语言等问题而导致根本无法有效形式治权。
之前说过,朝鲜上流社会基本都会汉语,但普通老百姓可就不一定会了。所以,至少在一定时间以内,必须有朝鲜当地人大量充实官府才能形成有效治理,否则就可能政令不出衙门,把“统治”搞成“统而不治”——那等于白忙乎。
由于朝鲜内附是朝鲜朝廷自己选择的,其各级官员也基本都很配合,再加上明军主力还留在朝鲜,因此倒也没什么人敢跳出来闹事。及至如今,以上这些事基本都搞定了,剩下的事基本可以看做是扫尾工作。
既然朝鲜当地最关键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八九不离十,那么朱翊钧当然得把李昖本人的安排尽快落实,以便配合朝鲜建省,杜绝有人利用他“久不获藩”而质疑大明朝廷直辖统治朝鲜的合理性。
当然,上面说事情基本搞定,毕竟还有个“基本”二字,换句话说就是还有一些事情是需要继续进行的。因此,听曲之后,李昖告退,朱翊钧立刻传了口谕,让王家屏、高务实二人至乾清宫面圣。
本来,朱翊钧是打算去文华殿宣他们二人前来召对的,不过御医们认为皇上前不久才咳血晕厥,虽然目前看来恢复得挺好,但还是不宜冒着寒风到处走动,因此只好劳驾二位阁老多走几步,来乾清宫面圣了。
高务实倒无所谓多走几步,王家屏身子骨也还凑合,因此收到司礼监转达的口谕之后便一同出发前去面圣。说起来,他们两人对于有机会单独聊上几句,其实心里都还挺乐意。
两人先是就调查翊坤宫之事交流了几句,很快便把话题转移到今日召对的主旨上,也就是朝鲜方面的后续扫尾工作。
王家屏先开口道:“日新,依你之见,朝鲜方面后续还有哪些要事是需要着重处理的?”
“朝鲜建省之后,愚以为有三件大事最为紧要。”高务实作为朝鲜内附的主要推手,对于朝鲜建省之后该做些什么,自然是早已有了腹桉的,因此说话间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其一,军事架构常态化……哦,我是说,要尽快把驻军方案固定下来,以此始终确保朝廷对当地一些仍然可能存在的反对者维持足够的威慑力,使其摄于我军军威而不敢轻易造次。”
王家屏点头道:“日新此言甚是。正所谓夷狄畏威而不怀德,朝鲜虽然久沐王化,不能算是完全的夷狄,但毕竟自唐后便不复为中国熟地,今番内附,其心亦未可知,若无大军震慑,终归难言稳妥……不知日新对这常驻朝鲜之军有何安排?”
他前面的话说得很符合首辅身份,但最后一句却多少有点……你自己才是首辅,怎么好问高务实这个三辅“有何安排”呢,这不是你该安排的吗?
当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王家屏在内阁本来就势单力薄,至于威望,虽然不能说没有,但恐怕难言超过高务实。再加上,现在他早就认定自己即将卸任,而高务实正是下任首辅的必然人选,因此他根本没觉得自己这一问有什么问题。
高务实倒始终恪守身份,先道:“元辅言重了,务实左官尔,岂敢言安排?只是刚从朝鲜回京,对当地之事多少有些考虑,正要向元辅进言说明。”
王家屏闻言,深感欣慰。
他当然知道高务实这话其实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然而问题是,当满朝上下都知道高务实即将成为首辅之时,其仍能恪守本分,言语之间无一丝一毫逾矩,依旧对自己这个本就有些有名无实的首辅保持尊重,这就很了不起了,当得上一句居功不傲、老成持重——尽管高务实在朝廷高层里绝对是罕见的年轻。
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王家屏心里更是感慨,觉得高务实能以未及不惑之年便走到这一步,除了三代首辅之余荫、自身学业事业之成就外,这种始终恪守礼法而形成的人格魅力,也必然是其成功的关键。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家屏哈哈笑着,摆手道:“日新无需如此,你已是我朝二百余年来人臣之仪范,无论德才,皆称完美,你有何所想,只管道来便是。家屏所以相询,不过是打算等皇上发问之时能配合好你罢了。”
“承蒙元辅谬赞,务实不胜惶恐……”高务实正打算举例说明一下,比如自己某某方面不如某位前朝贤臣之类,却见王家屏连连摆手,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开始说正事:“关于驻军,目前来说,有两个方面需要着手。”
“其一,戚总戎所部野战之军。就目前而言,其麾下所部都是尚未撤回的援朝大军,总计仍有十四万余。这支大军用于震慑朝鲜自然是足够的,但他们出征已久,又各因战功而获封赏,免不得思乡日切,是不能久留朝鲜的,必须另外派军轮戍。
另外,这里头还有个问题。戚总戎是新晋总兵,此前只是挂参将衔,目前援朝大军中有不少将领原先都比他资历更老。这其中一些戚家军老将倒还罢了,看在定海伯(戚继光)的面子上,自然不会为难他,而与定海伯无甚交情的那些将领就不好说了……
因此,愚意以为当先撤回那些非戚家军将领所率之兵,同时从国内征调一些威望不高的年轻将领至朝鲜,以免将帅不和。”
王家屏点头道:“不错,日新所言甚是。不过有一点不知日新是否有过考虑,朝廷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派驻之兵,不可能只有南军,必然是南军北军各有部分,而这南北两军往往会有矛盾……
当初李如松在平壤之战前后,可就因为这南北两军的矛盾,差点闹出大乱子来。戚金与李如松都是将门出身,而他比李如松还要年轻,届时可不要闹出什么事端来……这一点,日新你可千万和他交待明白,一定得让他知道轻重。”
王家屏这番话说得很清楚,朝廷在朝鲜派驻的大军当然不可能只有北军,也不可能只有南军,这其中的道理是很简单的,甚至不必明言。
然而,南北两军常常会闹矛盾,这时候如何平衡就成了统兵大将的麻烦。一般来说,是需要镇帅能和得一手好稀泥,这就比较考验做人做事了。通常来讲,年纪大一些将领比较会干这活儿,年轻将领则容易以自己所属而护短,比如李如松当时。
不过高务实倒不担心,他笑着道:“戚金虽是南军,但他其实更像北将——元辅想想,他从军之后的绝大部分时间可都是在九边轮戍,与北军之熟悉绝非寻常南将可比。当然,该交待的事,务实自会交待。”
戚金什么的,王家屏其实连见都没见过,不过既然高务实这么说了,王家屏也就相信他的眼光,更相信他的“交待”。毕竟,戚金在高务实麾下的时间可不短,不可能敢违背高务实的交待。
“好,那么其二呢?”王家屏这是同意了。
“其二就是朝鲜都指挥使司。”高务实道:“朝鲜都司目前是由副总兵张万邦兼任,此人是愚一手提拔而至今日的。”
王家屏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张万邦不仅是高务实一手提拔,而且曾经立下过几次重要功劳,其麾下虽为步兵,却是明军中“以步制骑”的模范军。而在这次援朝之战中,他又平定了权栗之乱,由此得以晋升副总兵。
不过,王家屏不知道高务实先强调这一点是什么用意,不由得有些疑惑地看着高务实。
高务实坦然面对王家屏疑惑的目光,道:“无论是戚金,还是张万邦,留他们在朝鲜,其实都不只是为了震慑朝鲜当地之人,还有一件事元辅千万要记得……女真移镇。”
“哦!对对对,还有女真移镇之事……不过这和戚金、张万邦有何关系?”
高务实正色道:“非是务实自负,当前女真实有两强,一则叶赫,一则建州,而叶赫服我,建州畏我。
戚金、张万邦二将皆久镇辽东,叶赫与建州既知二人勇名,亦知其背后正是务实,于是以此二人搭档于朝鲜,更能使女真各部不敢趁乱相争,待其各安其地,久之才好为我所用。”
“原来如此。”王家屏颔首称是,又问:“那这和都司有甚关系?”
高务实道:“都司原该于当地军户组成,但朝鲜本无本朝军户之说,如今也不好骤然划拨,因此只得采取其他措施。”
“何等措施?”王家屏直觉这措施可能于国朝制度大有不同,不由得表情有些慎重。
高务实道:“一半由国内失地军户新编而成,一半由女真诸部抽调。”
王家屏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陡然睁大眼睛:“由女真诸部抽调?”
所谓都司之军,其实就是卫所军,这制度虽然早已破败不堪,但无论怎么说都是大明军制的基础。现在高务实建议朝鲜都司一半由国内失地军户新编而成,一半由女真诸部抽调,前者在执行层面虽然也可能有一些麻烦,但至少原则上是没问题的,可是后者就太石破天惊了。
王家屏震惊地看着高务实,道:“女真夷狄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岂能用之于卫所?”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高务实却道:“若朝廷始终视女真为夷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辈,则女真即便再如何服我畏我,却始终也只能是夷狄,只能始终自外于朝廷,永远成不了自己人。”
高务实微微抬起下巴,傲然道:“女真阖族不过数十万,其被移镇朝鲜之后更是势单力孤,除了心向于我,再无他路可走。如此良机,岂容错过,正是将之彻底收服之机……倘使策略得当,愚以为百年之后,天下将再无女真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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