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巨大如墙的影壁,上面精工细琢雕刻着山山水山,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座府邸虽然不是官家府邸,但敢让门口两个人高的石狮子镇宅,又敢用如此巨大的影壁,其宅院主人的身份,怕也不是一般人。
山水雕刻的影壁叶青看不出任何寓意,所以他就不会知道,这影壁上所刻的,便是当年徽宗在汴京时所建的艮岳全貌,也被称之为万岁山。
当年徽宗大力建造艮岳,而后发生了什么,想必任何人都清楚,那便是方腊起义,以及水浒传的故事儿。
花石纲是中国历史上,专门运送奇花异石,以满足皇帝喜好的特殊运输交通名称,“纲”意指一个运输团队,往往是十艘船称一“纲”。
而当年徽宗为了兴建艮岳,满足自己对奇花异石的喜好,太湖石、灵璧石、英石、昆石这四大观赏玩石,变成了他最为钟意的石头。
于是从各地开始被运往汴京万岁山,花石船所过之处,当地的百姓,要供应钱谷和民役,有的地方甚至为了让船队通过,不惜拆毁桥梁,凿坏城郭等等。
而随着徽宗越来越喜欢这些从各地运送过来的奇花异石,统管万岁山奇石的应奉局、造作局,便开始更加卖力的在民间搜刮,同样这些官吏也开始趁机敲诈勒索、大发横财。
甚至开始连百姓家里的石头、木头等等都不放过,最终迫使百姓卖儿卖女、倾家荡产,迫不得已只能四处逃难,而后激起了方腊起义。
元代诗人郝经曾作诗:“万岁山来穷九州,汴堤犹有万人愁。中原自古多亡国,亡宋谁知是石头?”
由此也可以知道,后来被金人掳走,最终被金人在死后还当作灯油来点的徽宗,也不是说有多可怜,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喜好,牵连了整个皇室与大宋王朝罢了。
跟随着王伦的脚步,绕过眼前如一堵墙般的影壁,三进院的府邸处处透露着一股无声的落寞,门窗看起来都很干净,但在叶青匆匆打量下,总觉得是缺少了一丝人气,多了一丝的阴郁。
跨入到第二进院子后,叶青才发现用别有洞天来形容真是太贴切不过了,楼台亭阁、小桥流水,姹紫嫣红、五颜六色的花朵,不算高大的树木,显然还是经过一番裁剪,每棵树看起来都极为别致,仿佛那盆栽里的植物一般,都有着独特的造型。
而随着继续深入到最后一进院子,一股雅致与高贵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那些穿着红色服饰、顶盔戴甲的兵卒,五六步远一个依次默不出声的站着,即便是叶青这个生人进来,好像也不值得他们抬起眼皮看上一眼。
最后一进的院子在叶青看来,就像是一个小型公园一样,从府邸身后的河流引进来的水流,被巧妙的设计在整个院子里,江南园林特有的白墙青瓦,株花树木、假山流水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演武场。
而此刻,当初在西湖见过一面的老头儿,正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下,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时不时也打量着这个幽静、淡然的花园。
“请吧叶统领。”王伦看叶青望着赵构的背影有些发愣,于是柔声细语的说道。
“那个……您等会儿啊,我想想问问中贵人您,这……这见这位贵人,有没有什么礼数?您有没有什么要叮嘱在下、末将的?”叶青急忙改口问道。
他再傻也看出来了,满院子站满了红色甲胄的殿前司、侍卫司的兵卒,而且还有一看就受过专业训练的女子,在旁边侍奉着那老头儿,这老头儿的身份虽然不至于呼之欲出,但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啊。
“叶统领不必紧张,该有的礼数做到了就合适,天家向来仁和……。”王伦笑着道。
“不好意思,纠正一下中贵人的话,我是皇城司副统领,不是统领。还有您说天家……呵呵……。”叶青嘴角抽了抽,最后“你好、再见”四个字硬是憋回到了肚子里。
殿前司、侍卫司、皇城司,三司向来都是为皇室服务的,所以眼前那老头儿,能让殿前司跟侍卫司的人为其站岗、护卫。
而且岁数绝对比当今皇帝大很多,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太上皇赵构了呗!!!
“怎么?知道朕的身份后,害怕了、胆小了?腿脚迈不动了?”赵构从那亭子里站起身,不算太高,但也不算太矮的身材,加上那久居上位者养成的气势,此刻确实是怎么看怎么像,掌控半壁江山社稷的太上皇。
虽然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但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叶青总感觉像是喜怒无常的杀意!
来到南宋半年的时间,前几个月都已经跌落到,给士农工商的商看家护院了,现在又一下子过山车似的,直接见到了争议千年而不断的南宋开国皇帝赵构!
所以,即便是个人,在这一刻都会有些懵逼,都有种想要掉头就跑的冲动。
不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叶青都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老百姓,上一世的家庭背景,户口本里连富农都不曾当过,哪怕是自己后来的档案里,在党员之前,就是个群众罢了。
不过好在,多年特种部队的生活,也让他学会了在面对紧张环境时,如何有效的缓解紧张,保持头脑清晰。
“禁军副统领叶青,参见圣上。”叶青望着从亭子里,一步一个台阶,缓缓走下来的老者,急忙下跪沉声道。
这个时候没有那么多讲究,叶青同样不是迂腐之人,何况这又是封建王朝,膝盖骨再硬,再不会打弯,面对家天下的统治者,不跪也得跪。
儒家作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忠、孝、悌、忍、善,为“五伦”关系纲常,是跪为礼仪,这个时候,叶青即便是再笨蛋,在旁边王伦的低头小声提醒下,也知道该如何做。
“孟子言: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故应忠,父子之间有尊卑之序、故应孝,兄弟手足之间乃骨肉至亲、故应悌,夫妻之间挚爱而又内外有别、故应忍,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故应善。”赵构满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叶青,而后淡淡的说道:“起来说话吧。”
“谢圣上。”叶青急忙应声,而后站起身来,面对赵构那上下打量的目光,权当做自己是人体模特好了。
“如何,最近这些天可吃得香睡得好?到了皇城司可还适应?相比较于在燕府当毫无前途的护卫,是不是应该对朕感激不尽?”赵构看了一眼王伦,王伦立刻心神领会,随即向那几名宫女,以及旁边的几个太监等等,招了招手后,就连那殿前司、侍卫司的兵卒,都跟着一同撤出了诺大的后花园。
整个诺大的后花园里就剩下了赵构跟落后他一步的叶青,赵构并没有再次回到那亭子里坐下喝茶,而是双手背后,腰身笔直的带着叶青在这花园里散步。
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五颜六色的花儿争相绽放,鹅暖石铺就的小路打扫的很干净,连一片树叶都没有,不时的头顶还有鸟儿的脆鸣声叽喳响起。
“回圣上的话,末将这些天……确实有些茶不思饭不香,这一下子被提拔为皇城司副统领,确实是心里不怎么平静,七上八下的。”叶青不敢说自己不光吃得好睡得香,而且还逛了传说中的青楼,而且还把自己到南宋后的个人问题,都解决了一大半了呢。
赵构仿佛是没有听见叶青的话一样,也或许是听见了之后,也不会放在心上,缓缓地继续背手往前走,长吁了一口气后说道:“当年岳飞也曾被朕召到这里过,只是后来朕还来不及跟鹏举述君臣之谊,便被秦桧以莫须有罪名,于除夕夜谋害。朕每次思及,都是极为心痛,恨朕被秦桧欺上瞒下所骗。”
“……。”这话没法接啊,听着意思,难道在这被你接见过的都得死不成?
“当年在这里朕见岳飞时,岳飞曾言《国语·越语下》:臣闻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后来又做了《满江红》一词。对了,那日你在西湖作诗,虽然不如岳飞之词磅礴大气、杀气滔天,但也是一腔豪情。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不错,朕很喜欢你这首警醒朝廷、百姓之诗啊。”赵构继续往前走,甚至也不回头看看叶青是否还跟在他身后。
而身后的叶青越听越紧张,越听越觉得自己好像命不久矣,同样是在这里被赵构召见过,岳飞做了一首词,自己剽窃了一首诗,难道就要相同的命运去死吗?
“殿前司、侍卫司、皇城司三司,向来是皇室所用,如今朕之忧虑,却是三司无解,唯岳武穆可解,但朕却已经痛失爱将。”赵构痛心疾首,一手扶着旁边的树,一边摇头叹息道。
“禀圣上,末将叶青不才,虽自知远远不如岳武穆,但末将愿毛遂自荐,为圣上分忧解劳,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叶青看着扶手苦叹的赵构,牙花子都快嘬出来了。
这他娘的要不要这么阴险?先是西湖给一颗甜枣,然后到了这里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就差那一巴掌的砍头了,我特么倒是想拒绝呢,你给我机会了吗?
口口声声怀念岳武穆,你特么的当初要是不杀他……好吧,虽然他也不算是听话,但你也不用拿岳武穆来压我,威胁我吧?
而且话说回来,谁知道你会不会在我帮你解决了难言之隐后,你特么的真把我当成第二个岳武穆给做了呢!
叶青只敢在肚子里腹诽,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忠臣良将、愿为君死的慷慨激昂的决绝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