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璟不管如何,毕竟都是如今大金国的皇帝,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间,庆王赵恺跟崇国公赵师淳,腿肚子都不由得一阵哆嗦,脸色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四人再次在茶座前坐好,虞允文皱了皱眉头,叶青三日前就曾经把伞的消息单独告诉过他,他最初以为,是完颜璟打算御驾亲征京兆府路。
而现在人家还派遣了使臣来京兆府,表明了只是想要跟叶青面谈,并非是为了打仗,这让虞允文一下子变的有些糊涂,不知道这完颜璟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看着三人都不说话的望着他,叶青咳嗽了下后,手指有节奏的敲着茶杯边沿儿,想了下道:“完颜璟敢于在这个时候走出燕京,最起码说明了金廷的朝堂如今很稳定,让他可以无后顾之忧的随意离开。再者便是,铁木真显然不会跟他有合作的可能,那么就说明,要么是扎木合跟他达成了什么盟约,帮着金国解除了边疆上有可能爆发战事的可能。而这也与咱们一开始一直搞不清楚的,为何铁木真、扎木合没有向金人发起战事的原因找到了出处。归根结底,还是在桑昆身上,随着桑昆部族的覆灭,他自己的逃亡,如今草原上就剩下了两大部族,所以这个时候扎木合的敌人只剩下了铁木真,所以他不得不借助金人的支持,来帮他制衡铁木真,于是金人便利用扎木合,瓦解了一场可能发生的战事,也就让完颜璟有了底气走出燕京,但……他为什么要跑到京兆府来呢?难不成是为了拜年?”
说道最后,叶青的调侃惹的赵恺三人不由的笑出了声,他这个先生说白了,如今更多是名义上的先生,是完颜璟手里的一个筹码罢了,人家专程给他拜年,明显是想多了。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吧,总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济南府,我们更应该加倍小心,不能因为完颜璟出现在了京兆府,就忽略了对济南府虎视眈眈金人的警惕。”虞允文端着茶杯说道:“所以辛弃疾所守的济南府,随着老刘头、田琳撤回后,是否还需要再从这边调人过去?”
“这天下人都知道你们是师徒的关系,按照叶大人你对完颜璟的了解,你觉得他的目的会是什么?”赵师淳只能是如此问道,毕竟,他现在可是个正宗的商人,不论是兵家之事还是论政之事,都不是他感兴趣的方向。
“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但调人过去就免了,告诉武判不必守洛阳了,现在距离元日还有半月的时间,告诉他,元日后抵达济南府,协助辛弃疾便是。”叶青略微思索了下后说道:“以防万一吧,说不准还真就是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啊,这边跟我和和气气的谈着,而后那边悄无声息的打着。现在的完颜璟啊,干的出这种事情来,若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乞石烈诸神奴进关山堵我了,这笔帐得他来了得好好算算。”
就在他们四人,已经习惯了在这间房间一边喝茶议事的时候,金国皇帝完颜璟,此时已经是进入到了熙秦路的治所临洮府。
完颜永济、李喜儿、李铁哥,包括淑妃李师儿,俱是跟着完颜璟一同从燕京到达了临洮府。
临洮府知府李宁定,此时正在向完颜璟禀奏着与他们熙秦路接壤的京兆府的一举一动,前些日子的积雪早已经消融不见,而今在满眼的苍茫荒野中,时不时能够看到宋人的骑兵沿着那既定的河流巡视着。
渭水,黄河最大的支流,如今也成了金、宋泾渭分明的交界线,如今河面上冰层极厚,但宋人的骑兵也从不肯踏上那厚厚的冰层,一直都是沿着岸边观望着熙秦路的方向。
李宁定向完颜璟等人禀奏着,而完颜璟的思绪,这些时日里来,一直都沉浸在当年最后一次与叶青,在临安谈话的内容之中,即便是走了一路,想了一路,而眼下到了跟前后,他依然是还没有作出抉择,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叶青可有回复?”如今的完颜璟依旧是相貌英俊,只是比起那个时候的俊秀来,此刻浑身上下了多了一股成熟与稳重,同样,身为帝王该有的气势威严,无疑也给他增添了一抹的睥睨天下的霸气。
“回圣上,叶贼昨日已经派人送来了信函。”李宁定把叶贼两个字咬的极重。
完颜璟淡淡的瞟了一眼,而后便接过,随意的打开后,发现赫然是叶青的亲笔:举双手欢迎你来长安过元日。
看着那熟悉的笔迹,以及那仿佛藏在笔迹下面随和的笑容跟声音,让完颜璟不由得嘴角上翘,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明日便出发前往长安。”完颜璟手里依旧捏着那封信,望着南方的方向说道。
完颜璟的一番话,自然是让刚刚于今日歇息下来的所有人,立刻便又开始忙活了起来。毕竟是大金国的皇帝,此时还是要前往与他们接壤的,或者是被人家重新夺回的京兆府路,所以身为一个皇帝该有的阵仗,最终却还是一个也没有少的全部派上了用场。
一千大金国的精锐铁骑,加上一些其他的臣子官员、宫女、太监等等,还有数十辆马车而后便浩浩荡荡的出发,当站在长安城楼上的叶青,接到斥候的禀奏时,视线里已经能够隐约看到,远处那长长的队伍,正在缓缓地沿着官道,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过来。
而在金国骑兵的前前后后,同样还有着宋人的骑兵一路是护送也好,是监视也罢,总之自过了渭水河后,宋人的骑兵便一前一后得把完颜璟的大军远远的夹在中央,向着长安城的方向行来。
“不会就让他们这么多人一同进入长安城吧?”看着远处那旌旗招展,颇为威武的黑压压一长条的金人大军,赵恺不由自主的有些心惊的问道。
如今长安城百姓,刚刚有了些身为宋民的觉悟,若是让金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大张旗鼓的进入长安城,这对于他们来说,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士气打击了。
“庆王不必担忧,城外几日前就给他们的大军准备好了兵营,到时候进入长安城的,不过百十来人而已。”虞允文乐观的说道。
叶青则是不由得撇了撇嘴,除去那些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能够一眼看出来是兵的骑兵外,那数十辆夹杂着的马车,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颜色存于其中,让叶青不由得说道:“这小子是真要抖他身为皇帝的威风吗?这么大阵仗!”
“怕是真要在长安城百姓面前,要抖一抖他大金国的威仪了,显然,他知道很多咱们大宋朝堂的秘密事情,叶大人还需要小心才是。”刘敏行站在叶青的身后,低声说道。
另外一位刘敏学,接着兄长的话语,同样是压低了声音道:“关山一战,朝廷的态度自然是落在了金国皇帝的眼里,所以如今京兆府路,乃至其余北地四路,与其说是大宋疆域,不如说是叶大人的自立之地。而金国皇帝,显然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如此仪仗来长安。所以大人还是要小心,千万不可给他蛊惑百姓的机会,一旦从他嘴里证实,宋廷如今对大人的态度后,这样的后果恐怕也是难以预料的。”
叶青含笑点点头,完颜璟现在也开始注意这些细节的东西了,开始学会了从细节上着手来给对手施加无形的压力了,看来是真长进了不少啊。
整个金国的队伍在半路上停了半天,等到日头开始升到正当空时,则是再一次向前,而此时金国的骑兵则已经只留下了少数人,大部分则都是跟随完颜璟而来的臣子等人。
但即便是如此,那长长的队伍在少了几分凌厉的军伍气势外,已经是显得隆重威严,浩浩荡荡之余不乏皇家该有的隆重与肃穆氛围。
城楼下的叶青率领着京兆府的官员,迎接着完颜璟的到来,身为金国臣子的李湘,此时站在迎接的队伍中已经是热泪盈眶,不单单是因为看到了金国皇帝的仪仗,同样还有,便是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而且还看到了他女儿淑妃李师儿的专属马车,也夹杂在其中。
完颜璟从宽大豪奢的马车上走出来,站在车辕前先是静静的打量着长安城的城楼,而后便把目光移向了站在城楼下,一动不动的叶青等人,此时也正满含笑容的望着他。
不过也是仅此而已,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连李湘,都没有跑到自己的车前来迎接自己。
心里头无奈的叹口气,准备好的隆重仪仗,到了城门口便失去了应有的作用,显然,叶青也意识到了自己如此这般,是有示威之嫌,所以就干脆站在城门口,等候着自己下车走过去,而不是他们迎上来。
马车上的完颜璟望着城门口的叶青,城门口的叶青望着马车上的完颜璟,两人谁也没有动,就像是在比拼耐心一般,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偶尔那旌旗随风发出猎猎响声。
“宋人所谓礼仪之邦,不过如此。”完颜璟站在马车上看似随意的说道,但足以引起此刻城门口的众人,瞬间陷入到了小声的议论之中。
而完颜璟身后的其他官员等人,随着完颜璟的话语,瞬间是发出了山呼海啸的赞同声,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些对叶青等人的嘲讽之声。
“在我大宋,圣上只有一个,便是位于行在临安的圣上。至于其他人,既然到了我大宋疆域,不管是你皇帝还是君主,在我等宋民眼里,不过是异国友人罢了。”叶青的声音并不大,但已经足以让完颜璟以及簇拥在马车两侧的金人臣子们听的清楚。
“放肆!见了我大金国皇帝还不快快下跪迎候。”旁边的一个太监,立刻尖亮着嗓子斥道。
“你就是陈新喜吧?什么时候你见过先生首先向弟子行礼的规矩?在我叶青眼里,今日只有先生、弟子……。”叶青背着双手,依旧站在城楼前一动不动的说道。
而完颜璟则是不悦的看了一眼太监陈新喜后,便毫不犹豫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不知道,一会儿若是陈新喜再顶撞叶青的话,叶青会不会作出更让人难堪的事情来。
何况今日自己来这长安城,其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他相信,用不了几日的时间,长安城内就会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关于今日他进城的诸多事情“真相”。
所以此时若是再跟叶青僵持下去,反而会使得百姓嘴里的“真相”版本越来越少,那样的话,反而更有利于人们去辨别是非,跟真的真相了。
人们都喜欢捕风捉影的谈论事情“真相”,自然也更喜欢那些处于迷雾中的秘辛,当然,他们从不会在乎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真相,他们只在乎,自己相信的“真相”就是真相,只在乎自己无脑的判断便是真相。
并没有谁率先给谁行礼,叶青与完颜璟步行着走进了长安城内,而完颜璟时不时的便会有意无意的,以主人的身份打量、谈论着长安城的所见所闻。
长安城并没有净街,更没有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所以长安城的百姓,今日有幸能够看到一个俊朗的年轻人,在长安官员的簇拥下向着衙署的方向走去。
而在那些人走过后,身后长长的马车队伍,以及金人服饰的官员,瞬间让百姓们一个个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由得开始大惊失色的议论纷纷,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撒腿往家里跑去。
特别是那些名门望族家里的下人,这些时日可是没少被长安官府坑钱,所以此刻看着街道上的金人服饰官员等等,他们的脑海里瞬间就冒出一个信息:长安城又再次被金人占了,老爷的钱怕是打水漂了吧?
“这一路行来,可达到你的目的了?”衙署门口,叶青含笑看着比当年又壮实了很多的完颜璟问道。
此时的完颜璟,早已经不是那个当初在临安三婶儿酒馆里,对于一切还都新奇的完颜璟,更不是那个当年在济南府的黄河冰面上,通红着双眼,哭喊着皇爷爷驾崩了的那个柔弱少年了。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俊秀英气的年轻皇帝,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抱负,但终究无力回天遗憾终生的帝王。
“那叶大人为何不阻止呢?是无计可施,还是没有料到?”完颜璟的个头同样也长了很多,如今已经差不多可以跟叶青平视了。
“不屑于跟你玩这样的手段而已,若是只斤斤计较这些,我又何必欢迎你来京兆府呢?你我彼此各取所需,不也挺好的?反正京兆府路你是别想了,一点儿可能也没有的。”叶青笑着请完颜璟入衙署说话。
完颜璟像是也不在乎京兆府的归属似的,毫不介意的道:“听皇叔说,您打算重建京兆府,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要学习学习,不知道叶大人会不会……。”
叶青不等完颜璟说完,便突然停下脚步,而后身后便是一阵脚步匆匆停下来的声音,众人俱是望着他们的圣上,或者是他们的主心骨叶青。
“你打算在长安停留多久?”叶青皱眉问道:“即便是乞石烈诸神奴足以让你信赖,但大金能够一直没有国君不成?”
“所以说,如此是不是出乎叶大人的预料了?是不是让叶大人接下来的计划全盘落空了呢?”完颜璟带着神秘,却是隐隐能够看出一丝犹豫的笑容说道,而后便是如同主人一般,率先向着衙署里的大厅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