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悌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对着慷慨仗义的大宋君臣再拜起身,然后躬身倒退着与他的副手一起出了殿门。
面对可能是九死一生的任务,金悌毅然接受了下来,甚至请求今天就出发,赶回高丽,与还在抵抗辽人的势力联络上。
同时他向朝廷推荐了江华岛。
韩冈声称官军远来,必须要有个安全的落脚地点。金悌不疑有他,又或许是想到了却巴不得大宋能插足进来,所以推荐了这个据他本人说,是独一无二的绝佳驻地。
江华岛距离开京并不远,位于阿利水【汉江】的河口。地理位置绝佳。岛上还有山峰,具有险要地势,更有供停泊船只的港口。往来商船进入阿利水,也都要进过江华岛。看遍高丽西岸,再无一处能比得上江华岛。
听金悌这么一说,殿上君臣都觉得的确是个好位置。只要能够切实封锁邻接陆地的海峡,江华岛将是大宋控扼整个高丽的战略要点。而且据金悌及柳洪所言,江华岛至少有一县之地,面积不小,足以驻屯大军。而且既然这个岛位于河口,那么肯定也有冲积出来的土地,多多少少也能种上一点粮食。
只是这么好的地方,除非通知高丽的历代国王都是瞎子,否则就不会放过。在垂拱殿上的,除了坐着的,哪个不是明白人?再追问两句,金悌也老实的说了出来,江华岛本就是开京对西方来敌的第一道防线,早有城寨修在岛上面,也驻有一部兵马,甚至还是行宫所在。
说到这里,宰辅们都明白了,朝廷的兵舰开过去,恐怕会撞上一群逃出开城的官吏,也许还有几个王族、宗室,甚至可能会碰见国王王徽和世子王勋。
高丽就这么大,往南走也逃不了多远,只能寄望于海水阻隔辽军的步伐。而且从开京逃到阿利水上坐船,直放江华岛,比起渡水南下,更快也更安全。
将心比心,蔡确、章惇、韩冈都觉得,如果换做自己开京,往江华岛跑的可能性很高。实在不行,往大宋逃,也能混个安乐王公做一做。
与败逃出京的高丽小朝廷混在一起,大大小小都是一个麻烦。不过派出战船的目的,只是要控制高丽海疆,不是跟高丽人争夺高丽的控制权。有些交换,不愁高丽人不做。只要安排得好,鸠占鹊巢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对于金悌的提议,宰辅们也不会全然相信,还是决定让领军出征的将领,到了高丽看了江华岛的实际情况再说,如果不合适,再换地方也不迟。
金悌的言辞总是不够坦诚,不过对他的平行,宰辅们还是给了很高的评价。
“当真是忠义之士。”从殿中出来,韩绛就忍不住感叹。
张璪也附和着:“此人大有古风,仿佛春秋之臣。”
“高丽事事皆学于中国,自号小中华,只看这一个知晓忠义的臣子,倒也不能算是自吹自擂。”曾布同样赞许。
只有韩冈不以为然,道:“春秋之义,在于尊王攘夷。齐桓之德,乃是全华夏,御蛮夷。高丽虽自号中华,只不服王化这一条,就照旧是蛮夷啊。”
章惇笑道:“玉昆你待四夷,何其苛刻。”
“一日不降中国,就一日是蛮夷。蛮夷猾夏,这一点终归是要防着。”
“算了,不争此事了。”章惇摇摇头,韩冈在华夷之辨上的原则谁都动摇不了,他也懒怠去争,“这段时间事情虽说少了点,还不至于闲得发慌。”
“金悌将这江华岛说得那么好,不知道高丽愿不愿意割让。”
“大宋要的岛屿,于高丽也是海外。无用之地。以无用之地,换来大宋的支援,这笔账,王徽、王勋应该会算。”
“就是不知道现在他们的情况了,到底是不是‘已经’逃到了江华岛上。”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韩冈摇摇头,“开京破城,究竟是自缚出降,还是里面的守军献城都要弄清楚。到底有没有给他们留下逃亡的时间,这同样要靠运气。”
蔡确眉头紧皱:“辽国当真能攻城了?”
韩冈道:“内部人心一乱,就没有攻不下的城池。”
蔡确叹道,“就怕辽国是在外部强攻得手。”
不管怎么说,开京都是一国都城,辽国若是能一鼓而破,面对大宋出四京以外的其他城市,多半也都能做到这一点。作为宰相……之一,蔡确也不愿看到辽国变得这么强大。
不过现在也只能看出征的将校们的本事了。到底能不能在辽国和高丽的干扰下,达成既定的目标。
选调水军将领的工作,枢密院此事已经完成了。
对将领的要求不是那么高,只要敢于出海就行。在大宋军中,这样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个、两个。
现在的这一个就是从广州那边调来,早在南征之役中就投到章惇门下,这两年为章家的商行出了很大力气。走惯了南方的水路,不知道能不能习惯北方的海域。至于能不能战,更是还得看情况。
“相公,今天有空吗?”
宰辅们分头各自归府的时候,韩冈唤住了蔡确。
“玉昆,可是有事?”蔡确回问道。
“韩冈想去军器监看一看铁骨船。顺便再看看一具新式的火炮。”
韩冈邀请蔡确去军器监一趟,主要是要看一下铁骨船。谁让他现在已经与军器监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瓜葛,而蔡确现在的确是分管下面的军器监,其他重臣要去,少不了要向蔡确打个招呼。
“巴不得玉昆你去。只要能顺便指点一下。”蔡确很乐意,其实他本人都没有去参观过,现在有机会,就顺道去看一看。好歹知道那些钱究竟是砸到了哪里?蔡确可是一贯的唯恐天下不乱。
军器监在京城位置很正,从皇城过去,没有用多少时间。
两名宰辅很快就到了,只跟赶上来问安的军器监丞臧樟说了两句话,蔡确、韩冈便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铁骨船仅比御苑中飘在池塘中的采莲小舟大一点。
钢铁做的骨架,外面钉了内外两层船板,前面安了一个同样是铁质的冲角,似乎想表现一下这艘小船究竟有多么结实,可以当成冲车来使用。
这艘船不是平底船,船底下凹,如果将底板钉上,下面能装不少东西
“这船不愧是铁骨,大概是重心下移,整个人依然稳当得紧,走得稳,坐着也稳。”
“那岂不是铁船最稳?”蔡确问道。
“铁船其实也有,不过稳当就得另说了。”
臧樟陪着笑,一边还准备着。命下面的工匠给找了出来,顺着轨道,从仓库被一路推过来。
的确是铁船,从龙骨到船肋,还有船板,都是铁的。其中的缝隙用锡填补。但大小,只有一艘采莲舟的一半。江南的有些地方,女孩子家进场坐着澡盆去采莲,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大小。
“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还遮遮掩掩的。”蔡确有几分不快,质问着。
“相公有所不知。”臧樟苦笑着回答,一手还指着铁船,“这艘船最多只能飘在水上,载不了人。实在是太重了。”
“哦?玉昆,你当年是怎么说的?”蔡确又问韩冈。
“木头能浮水,铁却不能。要是做得小了,要么就浮不起来,要么就载不了人。必须要往大里造。”
后世还有水泥船。当真就是用水泥做出来的。骨架是铁丝网,外面是水泥,在一些小河中行驶。大一点的江河都不会去,完全没有抗撞击和抗破损的能力
但这样的船只到底能不能经受得住风浪的考验,韩冈一点把握都没有。
木头拥有很高的韧性,所以不用担心。现在最需要关心是的铸铁,其本身还是很脆弱,需要拥有更高的韧性,才能当得起人们的赞许。
只不过,以现有的钢材品种,根本无法满足实际的需要。
而发展钢材,则需要定量与定性的分析。不论是炼钢炼铁,还是制造铁器,都需要总结出完善的可以依循和学习的流程,而不是全然依靠经验感觉行事。
韩冈在这方面盯得很紧,需要下面的工匠们一起共同总结,相互帮助。纵然离开了军器监也是一样。
蔡确仔细的看了一阵铁船,对其中的疑问进行了一番询问,从工匠们那里得到了很多。
“真希望能够早点看见铁质的战船。想必在海上,没有任何船只能与其对抗。”
一想到能将敌国的船只当成鸡蛋壳一案,碾成粉碎,蔡确的心中就难以自已,这可是之前宰辅们都没有的运气,除了要分韩冈一大块之外,他蔡确本人就能控制剩下的六成七成。
不过制作出真正意义上的铁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蔡确已经做好了受到挫折的准备,没有什么实验能够始终高歌猛进,不过有韩冈参与其中,想来很快就会期盼已久的好结果。
“玉昆,你不是说还有火器吗?”蔡确想起了前面的话,“实物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