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各位,发了两天烧,欠了一堆债,前债未去,新债又来,要努力还账了。】
有了韩冈的这一句,几名枢密使都安心下来。
并不是说他们要得到韩冈的首肯才敢发布号令——几位作为枢密使的自信和自尊还是有的——而是重新定义了华夷之辨的韩冈,他站出来说一句,比他们辩解千万句都有用。最差也有韩冈在前面做挡箭牌,省了多少麻烦。
虽说都是一片公心,于国有利,却免不了要为一群书呆子戳后背。王韶早亡,而且腹部疽痈溃烂而死,‘洞见五脏’,就有人说他那是他在河湟杀戮过重的报应。章惇和韩冈在交趾砍了无数脚趾,同样为人诟病。
“好了,就这样吧。”苏颂撑着腿站起来,坐得久了也累了。
章惇点点头,“今天就把给王舜臣的指挥发过去,希望路上不会耽搁。”
说起来也是够让人烦的,身前背后都是操不完的心。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在座的几位——包括韩冈在内——都不愿意下这样的命令。
韩冈一贯的宣讲要教化四夷。而所谓的教化,绝不是把人杀光了了事,而是重点清除上层,将掌握了权力、财富、以及知识和历史的阶层给清洗掉。
没了领导者,下面的民众就好对付得多。厉行教化,时间一长,之前的恩怨也就没什么人还会记得了,甚至会将先人给忘得干干净净。
只可惜留给王舜臣的只有一个冬天的时间,以及一群绝对不能信任的回鹘人。这样的情况下,只能选择最为简单粗暴的选项。
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沉重,薛向笑道:“攻占了疏勒,西域就算给收复了。上接汉唐,此功当能光耀千古。”
“等拿下疏勒再说吧。”韩冈摇头,也只有他方便泼凉水。
章惇哈哈笑了两声:“说得也是,等捷报来了再庆功不迟。”
韩冈道:“莽莽撞撞的南下,就是有功也得打个折扣。免得日后习惯了莽撞,会吃大亏的。”
“不然。”郭逵出声道,“王舜臣看似莽撞,实则稳重。他既然敢于追击,自有他的道理。不会是血涌上头的轻率之举。这疏勒……攻下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韩冈心中惊异,不意郭逵给王舜臣如此高评价。
薛向闻言便笑道:“得仲通一言,我等可就更安心了。”
章惇、苏颂都点头,深有同感。
郭逵看人的眼光是朝中公认的厉害,论将帅可否,有说法叫‘龟卜烛照’,百不一失,在座的几位都没有异议。
若是能够在黑汗军来援之前,将疏勒坚壁清野,让敌军无人可用。他们就只能硬攻官军据守的据点。
以留给王舜臣的时间来算,足以让他将疏勒城布置得针插难进的地步。可以逼得黑汗承认现实,拱手让出疏勒地区,将他们的手收回到葱岭之西。而由此空出来的土地,可以大量的安置回鹘人,吐蕃人以及汉人。
一旦官军牢牢的控制住通向葱岭的门户,那么大宋对天山以南的控制,将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挑战。不论是回鹘还是吐蕃,又或是葱岭以西的黑汗人,都必须对汉人控制下的西域更加整齐。
至于天山以北,就必须加强北庭的守护兵力。从北庭向西,还有一条路通向黑汗国的腹地。只有稳稳的守住北庭,便等于是掐断了黑汗入寇西域的所有通道。
就凭已经被打得不敢抬头的回鹘人,别想动摇得了大宋对西域的控制。汉唐两代开拓西域的壮举,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给完成了。说起来还真是要为王舜臣叫屈。
不过在辽人的威胁没有解决之前,收复西域的功绩也就这样了。西域的疆土再大,也比不上燕山之南的那一片土地。
韩冈微不可察的摇摇头,然后问道:“日本那边怎么办?”
“先等等看吧。把过海的契丹人的兵力弄清楚再说。”章惇道,“还是说玉昆你有别的什么想法?”
“没有。韩冈之意也是如此。”
“玉昆,就你来看,北虏会有多少人马?”苏颂问道。
“再多也不至于超过万骑。”韩冈想了想,说道,“这跟高丽不一样,打高丽能进能退,但日本不是个有退路的地方。放在谁身上,心中都不会没有疑虑,耶律乙辛赶不了那么多人过海。只能先派人试探水深水浅,然后才能引人上钩。”
……………………
完颜盈哥正望着摇摇欲坠的太宰府的政厅。
如同一座小城的西海道衙署,是九州岛上最后一处还未攻下的据点。
他麾下的千五精骑在城下与城头对射,五千多抓来的新附军正分作数批,轮番踩着长梯向围墙上冲去。不时有人从云梯上跌落下来,可守军在对射中屈居劣势,攀上城墙的为数更多。
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太宰府是日本除京城之外最大的城市,也是高丽行商最熟悉的城市。位于九州岛上,为西海道治所,控制着日本的对外贸易。
太宰府周围有山峦之险,在西北面的隘口处有一面长墙,一南一北的山上有城寨,就算本身城市周围并无城墙,也是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可惜日本太平了几百年,一直都没打过仗,兵备早就烂掉了,是有城无防的状态。
完颜盈哥登岛之后,便按照预定的计划,直冲太宰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外围的城墙和寨堡,直接攻到了太宰府的官厅之外。
只是完颜盈哥眼见太宰府的中枢围墙高耸,便放弃了挥军攻打的冲动。劫掠了城中坊市之后,留了些人守住长墙、城寨,一个月来都没有去攻击太宰府,而是绕着岛狠狠抢了一把,又到处抓民夫来修港口防备,以防宋军抄截后路。
等到港口修好,不见宋人来,也不见日本本州的援兵,这才带着大军过来解决九州岛上最后的敌人。
地面摇晃了一下,然后又是一阵抖动。
完颜盈哥的战马晃着耳朵,没有了一开始时的惊慌。完颜盈哥摸了摸爱马的鬃毛,便不再在意。
登岛之后,经历了大小十几次地震,除了一开始惊得人荒马乱,之后不论人、马都很快就习惯了。冒着烟的火山,看多了也不觉有什么可怕。
欢呼声紧跟着大地的震动传来,一面面旗帜被丢下城头,城墙上的守军正在溃退,而政厅的大门已经被缓缓打开。早已守在门前的数百步骑一拥而入,直接冲进了还未完全打开的城门中。
“好了,你们也进去吧。男人一个不留!”完颜盈哥对守在身边几百部从下着命令,“小心一点。”
只剩百来亲卫守御身旁,完颜盈哥浑然不惧,他只害怕无谓的伤亡。
之前完颜盈哥除了攻破太宰府外围毫不设防的防线,还攻打了几十座乡下田庄,遇到的士兵全都是拿着竹枪,一百人中大概只有七八人有铁制的刀枪,只有一两人装备有疑似甲胄的破烂,能给他造成一点阻碍的军队,一支都没有。
但完颜盈哥征战多日,情知他所接触到的日本士兵,都只是下等乡兵,并不认为他们的水平,能与传说中日本国中最精锐的一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四天王八本枪赤鬼青神的东国武士相提并论——在九州岛上俘获的官员、贵族都这么说,完颜盈哥也不得不相信日本有那么一批精锐存在。
太宰府毕竟是大城,也许会有一批人数不多的东国武士守在官厅之内,很可能会给没了防备的部下带来不小的伤亡,必须要防备。
从之前高丽海商那里,以及如今杀了那么多大名小名,打破的庄子几十座,完颜盈哥和他下属的将校们,多多少少已经了解一点日本朝中的形势。日本国中,如今兵力多在东北部。据传是二十年前曾经被剿灭过的叛贼余孽,如今又开始蠢蠢欲动,让日本的朝廷不得不派出精兵强将去镇守东方。
这件事值得庆幸。不用担心随时可能西来的东国武士,这就意味着来到日本的一千五百大辽精锐,就能充分的利用他们在劫掠上的特长,从日本人手中搜刮到更多更好的财物。
完颜盈哥能确定这不是谎言。很多东海女直部族的成员,渡海去了日本抢劫。有的抢了一通回家,有的则反而被雇佣上阵,为日本国中的雇主卖命杀敌。他的麾下,就有两个熟门熟路、甚至还能说几句日语的东海女真出身的老头人,被招过来问询时,还吹了好一通二十多年前的日本雇主拿金砂付账的大方。不过这两个老滑头却没一个提到他们遇到的东国武士有多厉害。
呜呜的号角,打断了完颜盈哥的回忆。这是大获全胜的信号。他惊讶的抬起头,就看见自己的侄儿阿骨打提着一个脑袋,出了官厅,直奔自己这边过来。身后还跟着十余骑,有的手中提着头颅,有的在马背上横架着俘虏。
阿骨打下马时挺胸叠肚,提着不知是谁人的首级,得意洋洋的来到他叔叔的马前。
完颜盈哥没理他,小孩子不能夸,不能让他的尾巴翘起来。
指着俘虏中穿着最华丽的一个和尚,让人把他提溜了过来,询问起日本朝廷的近况。能在战时留在最后,这个和尚的地位不会低。而倭国的僧侣,都是会说汉语的。
被完颜盈哥的近卫用刀比划了几下,完颜盈哥一开口问询,那个和尚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可听了这名从本州过来的和尚讲了一通国中政局,完颜盈哥便是头昏脑涨。汉人说的话,他本就不怎么会说,听起来也有些吃力,而这名僧人偏偏口音又重,与完颜盈哥平常听过的汉人说话完全不同。
完颜盈哥眉头渐渐拧起,最后不耐烦的抬脚就将那秃驴踹了个筋斗:“这说得是什么,鬼念经吗?!”
他这一怒,正窝着一口气的阿骨打就踏前一步,恶狠狠的瞪着那和尚。
那个和尚看到阿骨打,就像见到了恶鬼一样,脸色更是惊恐,急得忘了汉人的话,呜呜哇哇的不知说些什么。
幸好完颜盈哥身边有个从高丽抓来的通译,能说日语、汉语和契丹话,女真话也能扯几句。刚才想听没扭曲过的消息,才没叫他,这时被叫过来做翻译。
听了几句,那通译回头指着阿骨打,对完颜盈哥道:“小将军方才只带了五六人,就杀了几十名倭人中最善战的关东武士。如小将军这样的猛将,在倭国都被视为转世的恶鬼,所以他才这般害怕。”
完颜盈哥皱着眉:“阿骨打!你进去的时候没遇到武士?”
“有啊!”阿骨打仰起头,“都拿着刀,还都有甲。不过乱哄哄的一团,比鹌鹑都蠢,俺射了几箭,上去一冲就杀光了。”阿骨打抬了抬手,将那首级亮了出来,“然后俺就把这个大官的脑袋给砍了。”
难道这就是东国武士?!完颜盈哥实在难以想象。只是看那和尚的态度好像是正主儿没错。
完颜盈哥想了一阵,想不通,干脆放弃了。不管怎么说,九州岛这边的日本人实在太弱。
高丽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方设法的往北拱。能占点便宜,绝不会放过。但现在看看日本,若是高丽这几代国君,把那份从开京北面百里的地方,一直将西侧国境拱到鸭绿江边的劲头,用在日本的身上,说不定早把九州岛给打下来了。
或许也不一定。完颜盈哥摇摇头。
他进攻高丽的一员。亲手砍光了几十位高丽的高官显宦,将他们的妻女变成充御下陈的侍妾侍婢。这一过程中,大小十余战,他连抽刀的次数都少。都是前锋一冲,高丽军就崩溃了。射过来的箭矢,连战马披甲都射不破,更别说人身上的坚甲,基本上就是挠痒痒的。
当时他就在想,过去跟高丽人打了三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没能将高丽给灭国的?这高丽实在太弱了一点!
两边都弱。或许就是这样才保持了和平。就像大辽与大宋一样,两边都强才有了几十年的太平局面。
完颜盈哥驭马入城,和尚和通译都跟在身后,向他详细的描述着日本朝野的内情,
平安京的情况与太宰府相似,都没有城墙,外围仅有一道篱笆。只是中心位置,也就是皇城有护墙。而且太宰府这边还有一条外墙,而平安京就一道护城河而已。
至于军中堪战的主力,就是方才被阿骨打切菜砍瓜一般解决的几十名关东武士一样,全都是有田产的名主,整个日本,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人。
站在被打开的仓库门口,听着俘虏的供词,望着堆满了仓库中钱币和绢帛,完颜盈哥赤红了眼,小小的府城就如此富庶,那京城还了得?让他只恨自家没有长上八只手,抓不了这么多的好东西。
劈手抓过来一名亲信,完颜盈哥嘶声吼道:“快回去上覆大王,这里人傻!钱多!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