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
疑惑、惊喜、期待。
不论秦琬,还是文嘉,脸上都泛起了同样梦幻一般的神情。
刚刚才说起怒射萧达凛,逼和承天后的旧事,不期然的就有人过来说有一尾大鱼游到了岸边,而自己手里还有把鱼叉。
这可比什么进筑火炮阵地让人惊喜太多。
秦琬扭头对文嘉道,“会不会是看见坑道已经看挖到了城墙下才来的?”
文嘉嘴下意识的张着,点头,“视察敌情。”
秦琬干干的咽了口唾沫,“都挖到了鼻子底下,肯要准备攻城了。”
“所以辽主就派了亲信……不,说不定不止是亲信!”
“大辽太子?皇孙?”就像是看见了天上掉了钱,秦琬的喉咙一阵发干,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被辽国皇帝亲帅大军围了数日,在他心中,最高的目标也不过是守住这座城池。莫说能抓住辽国的太子、皇孙,就是能顺便将辽国的大将干掉几个,也没有去考虑过,“那可真是,真是……”
“真是天大的喜事。”
“对,对,是喜事,是喜事。”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这几桩喜事,都比不上金榜题名时。而若今天当真能击毙甚至擒获辽国的太子、皇孙,就是金榜题名都比不上。
东华门外唱名?如何比得上泼天的军功?
秦琬和文嘉,你一句,我一句,对话如飞一般,不像是两位将校,倒像是京师瓦子里说诨戏谑的先儿。尽管多数都是猜测,可两人都觉得,辽人的异动真的更像是为了某位贵人,而不是为了开辟火炮阵地。
太子、皇孙或许不可能,但当真有很大机会抓住辽国的某个大官。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事不宜迟,之前已经下令射击,现在就派人出城,正好把被困住的大鱼抓回来。
文嘉忽的想到一件事,脸色一变,“大鱼到底走没走?!”
来报信的少年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文嘉又犹豫起来,万一判断错误怎么办?
出城突击,事关天门寨的安危,不可能决定于一名小卒的判断。
“走了没有,不去看看怎么知道?!”秦琬喝道。关键时刻,他一贯少有犹豫。
秦琬神色一肃,厉声道,“传令,着钟博及所部至西门待命!”
秦琬手底下只有一个骑兵指挥,三百多骑,但随时随地都有一半人马在校场上待命,等待他的命令。
守城最忌闷守,秦琬这几天一直都有安排骑兵出击,看准时机就下令出城,即使仅仅骑着马绕城一周,也比躲在城中更能维持军中士气。
“都监,要走西门?”文嘉问道。
秦琬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是从西门走。”
文嘉眉头就皱了起来。
尽管那个可能藏着‘大鱼’的位置,与天门寨的城墙之间只有一里的直线距离,但与城门的距离就不止了,最近的西门也要小两里。而西门还有个问题,就是辽军主营位于西面,从西门出去,遭到炮击的几率要远远高于南门。
虽然辽人的火炮除了一门之外,其他都不敢随意开火了。但文嘉相信,辽人肯定还是已经将足够多的火炮运到了隐蔽的阵地中,瞄准了几座城门。即使不会就在一里之外,却也不会太远。
“放心。”秦琬拍了拍文嘉的肩膀,他同样确信辽人的确在近处隐藏了的火炮阵地,但他不相信辽人能有比他麾下炮兵具备更强的射击能力,“一两百骑,两分钟就冲出去了,我就不信,辽人还能在两分钟内把炮弹都射过来。”
秦琬说着,在亲兵的帮助下,将身上的甲胄结束整齐,正是打算亲自带兵出击。
文嘉本还想规劝,想想,还是放弃了。现在是有可能抓到辽国皇储,换作是他,也不会将机会让给下属。
亲兵蹲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将秦琬腿上为了舒服一点而松开的绊扣、系索一一用力结好,手法熟练得让人确信,肯定是每天都在练习才能这般熟手。
出入都穿着沉重的衣甲,但扎紧的甲胄,会干扰血脉流通,让人很不舒服。秦琬在城中时,都是把松开了。曾有人劝谏说他这种不拘小节的作派不宜为将士之表率,可秦琬还是依然故我。
不过此刻,秦琬原本松垮垮的甲胄已经完全贴服在身上,越发显得他宽膊厚背,身形健壮。
整备自身的同时,秦琬还没忘继续下达命令。“令,各炮位急速射,并等待号令,随时准备延伸射击。”
只要城中的炮火能够阻止敌人的援军,就足以让骑兵指挥凯旋而归。
如果按照秦琬的计划,骑兵出城,再赶到目的地,不会超过五分钟,而这么短的时间,辽军也不可能会有太多兵力能赶过来支援。即便之前‘大鱼’就召唤了援军,为了防备城上的炮兵发现,不可能走得太快,来得太多,甚至有可能为避免打草惊蛇,干脆就等到夜里再来接人离开
对秦琬来说,只要有炮兵在后方支援,不论是遇到了哪种情况,他都有足够的实力去应对。
亲兵用力扎好了最后一个绳扣,秦琬整了下领口,回头正要说话。
轰。轰。轰。
剧烈的轰鸣声传四野,仿佛天地崩塌的序幕。
已经到了秦琬嘴边的话语,变成了一个自信的笑容,‘开始了。’
“开始了。”文嘉也幽幽说道。
但文嘉立刻就感觉不对,火炮的射击声来自远方,而不是近处。那由远及近的呼啸,也证明炮弹飞来的方向。
“不对!”
“不对!”
秦琬和文嘉异口同声。
“是辽人开火了。”
“是辽狗的火炮。”
两人又是同时叫道。
不过他们只看到了对方的嘴一张一合,却没什么都听到。
轰!轰!轰!
就在下一刻,更加剧烈的声浪席卷炮垒上下,滚滚的雷鸣使得坚固的石砌工事都为之颤抖。
这一回,才是真正来自于城中的炮火。宋军的炮群准确的执行了秦琬最早下达的命令,对预定的目标开始最猛烈的射击。
从先后顺序上看,宋军的射击,是对辽军炮火的回应,只不过反应太快了一点。
但亲自下令的,既然天门寨这边开炮的原因来自于‘大鱼’的影响,那辽人的火炮呢?暴露出原本隐蔽得很好的炮位,会是进攻的序曲吗?
不。
秦琬和文嘉用最高的音量互相吼着,“不对,绝不是进攻。”
是掩护!
“真的是大鱼。”文嘉的喃喃自语的声音并不低,可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听见。
但他听见了秦琬的声音。
秦琬的号令声,出奇的有穿透力,“本将出城期间,城中军事由本路走马文嘉代为指挥。”
文嘉心脏猛地一跳,他这段时间跟在秦琬身边,目的是监军的任务,做的是参军的工作,前一个是朝廷的任命,后一个只是他与秦琬的交情。
但让他代替秦琬指挥城中兵马,没有任何任命,下面的兵将也不会承认交情。
文嘉一直都在渴盼得到一个指挥大军的机会,但事到临头,他又畏首畏尾起来。这座城中,还有名正言顺的副将。
“都监!”文嘉颤声道。
“都监!”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叫道,“现在出不去了!”
“都监!”第三人在门口拿又高了一倍的嗓门解说,“辽狗的炮在轰城门!”
辽军的火炮几乎都对准了城门,所有的隐蔽炮位都暴露了出来,比通过飞船在天上侦察到的炮位多了一倍。
渐渐深沉的暮色中,恍惚的,宛如一闪一闪的星火。
炮声中,多了点沉沉的闷响,仿佛被缓缓敲击的鼙鼓,仿佛夏日天边的郁雷,那是炮弹撞击上城门的声音。
挂着铁板的木门厚达一尺有半,沉重得必须在门下安了轮子才能开启闭合。
辽军的炮弹射到了城门上,只证明了他们早有预谋,在安置火炮是就设定好了射击诸元,对准了城门,却决然打不开紧闭的门关,只是——骑兵这下子很难出击了。
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看着秦琬。
“木头。”秦琬叫过亲兵,将腰中长剑抽出,精钢的剑身打磨得极是细腻,在灯火下盈盈闪亮,“拿着这把剑,一会儿如果有人敢不尊文走马号令,不论是谁,都给我斩了。”
炮火的间隙,秦琬声音清晰无比。
“都监?!”文嘉颤声。
秦琬又开始脱卸甲胄,一边还抬脚踩了踩地面,“你可知道……”他神神秘秘的说,“这下面有暗道。”
文嘉他知道天门寨下面肯定有暗道,一般只有主将副将才会知道,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暴露出来。现在的确是关键时刻,只是暗道一般不会太宽,不可能走马。
秦琬的动作也在说明这一点。
“都监,你该不会……”文嘉摇头,难以认同。
秦琬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用自己的脚走,轻一点才走得快!”
……………………
轰!轰!轰!
地动山摇,一枚枚炮弹从天边飞来,重重的砸在坑洞的顶上。
耶律怀庆只觉得自己坐上了小舟,在狂风巨浪中上下颠簸,强烈的震荡,让他的胃都开始翻涌。头顶上不住落下的土块,没有冰雹那么疼,却更让他心惊胆颤。
他知道后方炮兵的射击来自于他祖父的命令,,可以分散宋军注意力,防止他们出城,最好能避免宋人注意到这里,最坏也能防止被宋人突袭。
但他难以理解宋军炮兵的反击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耶律怀庆不安的望着自己的头顶上,那里只有几支并不结实的木架。就像是煤矿、铁矿的矿洞,挖出来的通道中搭起架子,用木桩撑住。
耶律怀庆都怀疑,如果火炮只要再持续长一点,这里就会塌下去。
冒着弹雨出去探查的亲卫回来了,低声道,“陛下,那些炮弹都打到了战壕里,苦力死了不少,都开始逃了。”
耶律怀庆心一惊,扭头看看自己的祖父。却见这位皇帝闭着双眼,安然说道,“天命若在吾,必不致有失,如果不在,即是安坐帐中,依然逃不过。”
来自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一路走过来,在暮年成为半个天下的主人,耶律乙辛又如何会不信天命?
但耶律怀庆心中却被触动了,两句诗句从记忆的深处浮起,那是他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中诗句: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一种恐惧抓住了他的心灵,难道……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