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使臣宁忠海见过将军大人,正如松平纲吉所说那般丰神俊逸,果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伟男子。”
宁忠海望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讶,要知道这年头日本人个个都十分矮小,像德川吉宗这般高大的男子,却是十分少见。
德川吉宗脸上带着几分笑容,点了点头,随后便轻声道:“贵使此来日本,本将军亦是欣喜异常,还请上座。”
众人纷纷选择跪坐在殿中的小方桌后面,桌子上各自放着一壶清酒,还有几碟小菜,看上去显得极为精致,倒也颇为不俗,而在桌子旁边,还斜坐着一位画了浓厚妆容的侍女,意在服侍用餐。
宁忠海坐定之后,却是拍了拍双手,随后身边一人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呈递给了宁忠海,而宁忠海则是望着德川吉宗,笑道:“我使团如今抵达江户,却是一同携带了一批礼物,其中上等的瓷器十对,绣缎百匹,另外还有两只手铳。”
“哦?手铳?”
德川吉宗听到宁忠海所说的礼物之后,对于那些瓷器绣缎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反而是这手铳,却是让他感觉到几分好奇。
对于德川吉宗而言,手铳并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因为他比较崇尚兰学(即西学),尽管日本已经实施了十分严格的锁国令,可是德川吉宗依然在四年前颁布了“洋书解禁令”,由此接触到了许多西方事物,其中也包括西方流传过来的手铳。
在德川吉宗本人的库房当中,就拥有来自大清和西洋的手铳,其中还包括单手转轮打火枪,其先进程度并不亚于他国,因此他在听说宁楚有手铳赠送时,便有些惊讶。
见德川吉宗感兴趣,宁忠海便拍了拍手,随后便有人从外面将装有手铳的礼盒端了进来,不过在检查时已经完全去除了火药弹丸等部分,只是空手铳,因此并不担心会有危险。
当德川吉宗打开盒子之后,却是看见两只造型精美的手铳放在了盒子里,整体外观给人一种非常精致的感觉,中间拥有一个鼓起的弹巢,握把采用流线型设计,核桃楸制成的枪柄经过了涂油处理,显得十分亮丽美观。
“将军大人,这手铳乃我军目前的定型产品,被命名为革新二年制转轮手枪,将会在全军军官中进行配发,它主要的特点就在于上面的转轮,可以同时安装六颗定装子弹,可利用扳机实现连发。”
宁忠海一脸笑呵呵地介绍道,这也是武力展示的第一步,之所以选择转轮手枪,而不是那些燧发枪,原因就在于这款转轮手枪的成本太高太高,就算想要仿制也非常困难,而且也只是一款辅助武器。
然而此时的德川吉宗似乎完全沉迷在这款手枪中,他望着钢制的枪管箍、扳机护圈,还有精致的击发锁板、击锤和火镰,却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这是一款超越了德川吉宗想象的武器,而且也是目前的日本所不能制造的武器。
“贵使带来的礼物,本将军很喜欢,一定会好好珍藏起来,至于预备给皇帝陛下的礼物,也还请贵使到时候带回去。”
德川吉宗一脸感叹道,随后便招呼众人开始吃喝起来,可是此时的日本君臣,因为这个献礼环节,却是心情有几分沉重,眼下的日本落后宁楚太多太多了。
一直等到酒过三巡之后,宁忠海却是首先发难,笑道:“在来到日本之前,陛下曾经嘱托过臣一事,那就是在萨摩藩的问题上,一定要及早决断,绝不能影响后续跟将军大人的合作。”
见宁忠海一下子抛出这个问题,德川吉宗却是有些沉默了,不过好在现场也不止他一个人,老中水野忠之连忙接过话头,笑道:“贵使此番却是有些心急了,萨摩藩之事毕竟非同寻常,将军大人已经派人前往岛津家,到时候终究会给贵使一个交代。”
“将军大人好意,本使心领,只是有一个消息,却是忘记告诉将军大人,在我等抵达日本之际,我大楚海军应当也抵达了九州,若是有什么话是幕府不好说的,我大楚也可直接询问岛津家。”
宁忠海脸上带着一丝冷笑,随后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浅尝辄止般尝了一口。
听到宁楚已经开始行动,德川吉宗连同其他的日本大小官员,脸上也有几分不好看,这一举动实在是太过于羞辱人了。
“此事是否有些太过分了.......无论岛津家犯下了什么错误,终究是可以弥补的,若是直接惩戒,那也是我幕府的内事。”
德川吉宗憋着怒气,望着宁忠海冷冷道,“此事还是有商量的余地,只是本将军也需要给天皇陛下一个交代。”
宁忠海脸上却是微微一笑,“若是说商量,自然会给将军大人商量的时间,可是我大楚海军巡视海域也是应有之责。”
这就是赤裸裸开始耍流氓了,对于宁忠海来说,他是上国亲王,对付一个下国的所谓征夷大将军,何须低三下四?同不同意可以商量,但是怎么做宁楚自己有决断,其他人干预不了。
对于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德川吉宗而言,他自然不会将眼前的场面放在眼里,只是这件事也确实让人有些头疼,原因还是很简单,那就是对于萨摩藩到底采用什么样的手段,到目前还没有得到一个定性。
德川吉宗决定继续试探一番,便故作沉吟道:“其实对于萨摩藩,幕府倒也不是一定要纵容,可是本将军也要知道天朝到底是什么想法?只要不占据九州,一切都好说。”
宁忠海很快就听明白了,可以打,但是不能占据不走,不管怎么样,明面上九州终归是日本的底盘,这是幕府给到的底线,当下便笑道:“日本人多地窄,土地贫瘠,我天朝富有四海,自然是瞧不上眼的——将军若是担心这个,不如想想将来通过天朝贸易,能够获得多少好处。”
德川吉宗有些无奈,见宁忠海威逼利诱的手段耍弄得极为熟练,只得苦笑道:“本将军何尝不愿一改日本目前贫瘠之现状?只是日本积贫已久,本将军虽努力推行改革,可是依然无法彻底洗刷前朝颓势。”
对于日本历史已经有一定了解的宁忠海,自然能够听明白德川吉宗的意思,其实还是在怪罪前面几任德川将军,给他留下的一个摊子实在是太烂了。
在德川吉宗之前,第七代将军德川家继继位时只有五岁,而且在位三年便已经夭折,因此没什么锅,再之前第六代将军德川家宣,同样也是在位三年,并不能做太多的事情,真正问题还是出在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身上。
德川纲吉虽然在位二十九年,可是一直都厮混在大奥里,在大奥干政的情况下,国家财政急速向尊皇崇佛方向倾斜,并斥巨资翻修破败的皇陵宫庙。除了这些之外,德川纲吉还建立侧用人制度,致使幕府机构膨胀,俸禄激增,像柳泽吉保这样的侧用人,一人独领役俸7万石,而像柳泽吉保一样由藩臣入幕府的侧用众,共有五百多人。
在这些弊政的影响下,原本就十分脆弱的幕府财政陷入了彻底的崩溃,金银矿早已不堪敷用,而且因为对外贸易的缘故,白银还处于长期外流的状态,可以说国事艰危从那时就埋下了种子。
德川纲吉为了解决通货严重不足和财政赤字的问题,实行了一次元禄货币改铸,也就是将以往的旧币(庆长金银币)回收重熔,改铸为十六种元禄-宝永金银币,并以法定面值等值兑换,不管新旧币的成色或重量差异如何,像一枚庆长小判金等值兑换一枚元禄小判金。
可问题是,幕府虽然把百姓当成傻子忽悠,可是百姓也不傻啊,特别是对于那些商贾而言,自然能看出德川幕府的花样,实际上这一次改铸就是捞钱的活动,因为新铸的元禄-宝永金银币较旧币在本质上贬值了近一半。
从这次改铸之后,幕府虽然获取了大量的铸币税收益,可是百姓对其的信任也大大降低,还驱使一些投机商人兴起伪铸之风,即将高成色的旧币私自熔化,私铸成低成色的新币,然后混入到流通中,导致金银比值剧烈波动,使得幕府威严彻底荡然无存。
在这件事之后,德川纲吉因为其世子,也就是年仅5岁的德松病死,从而对佛法深感兴趣,并在日本和尚隆的影响下,发布了《生类怜悯令》,相当于现在的动物保护法,特别是严禁杀狗,亦不得食用狗肉,以至于民间送了一个外号“狗公方”。
对于德川纲吉的功过,作为后辈的德川吉宗自然不好去评价,但是要说他心里没有怨恚之意,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就像德川吉宗继位之初,就废止了德川纲吉创建的侧用人制度,就是一种无声的批驳。
“元禄时期所造成的财政困境,也不是那么好跨越的,但是将军大人若是想要有所改变,可不能继续饮鸩解渴了。”
宁忠海夹起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着,他能够感觉到鱼儿应该是快要上钩了。
果不其然,在不讨论萨摩藩问题后,德川吉宗心里的戒备下降了许多,他眼里闪过一丝犹豫,轻声道:“贵使的意思是,要重新设立币制?”
“对,没错,幕府在元禄时期实行改铸,想要成功本身就是痴心妄想,因为当时完全就是竭泽而渔的意思,通过对货币的强行贬值来获取利益,这种事情可一可二却不能可三,否则天下都将会大乱。”
宁忠海毫不客气地揭开了幕府脸上的遮羞布,将屁股老老实实露了出来,因为这就是幕府在处理财政问题上的常规手法,实际上若非宁楚的出现,以德川幕府目前的财政情况,最多再过十年左右,德川吉宗也会下令改铸新币,以缓解财政困境。
德川吉宗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愧之情,他也不需要为前面几任将军的做法羞愧,只是开始揣测起宁忠海的用意,凝声道:“使臣倒是了解不少,只是本将军也很好奇,既然使臣说这些,莫非已经有了解决之道?”
“没错。”
宁忠海终于揭开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将军大人,以幕府目前的问题来看,其实最大的原因是缺少一笔巨大的可利用资金,无法彻底开发其他地域的资源,而这个钱虽然将军拿不出,幕府也拿不出,可是天朝能够拿出来。”
德川吉宗眼里闪过一丝质疑,在他看来,天朝有一句名言还是很有道理的,那就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宁楚也不会白白帮助自己。
“若是贵国愿意借钱给弊国,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弊国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宁忠海却是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元和一枚银元,呈递给了德川吉宗,笑道:“其实很简单,贵国金银比值不等,以致于被他国套利甚多,说明贵国发行货币本身就存在很大的漏洞,若是想要规避这一点,不妨使用本国货币,由本国中央银行被背书,即可保证铸币之利,又可平衡经济。”
“什么,用天朝货币?这样一来,弊国国体何在?”
说话的不说德川吉宗,而是幕府老中安藤信友,他一脸的惊怒之色,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也欺人太甚了。
“当然,也不会白白使用......”
宁忠海撇了撇嘴,将自己的条件一一列出,“首先,若是使用本国货币,则可全方位纳入到我国所主导的贸易体系当中,亦包括将来其他加入我贸易体系的国家,通行无阻。”
宁忠海所说的其实就是未来亚洲自贸组织的雏形,其实也就是画了一个饼,可尽管只是饼,对于在场日本人的吸引力也是颇为巨大的,这代表着整个华夏数亿人的庞大市场需求,是一座实实在在的金山矿。
望着周边日本人的神态,宁忠海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准备继续抛出另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