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新十四年春,渐渐升起的朝阳驱散了淡淡的寒雾,山间的清泉叮咚作响,一只幼小的麋鹿正在吃着地面刚刚长出的嫩芽,脖子上的皮毛显得十分油润。
然而正在吃草的麋鹿却不知道,就在不远处正有一杆火枪瞄准着它,随时可能会扣动的扳机上,系着它的生命。
半晌,枪口垂下,靴子故意踩在树枝上的声影惊动了正在贪吃的麋鹿,它抬起高高的头颅,仅仅望了一眼远方便惊吓得迈开了蹄子,逃离了这一片充满了杀机的地带。
“陛下为什么不开枪?刚刚如果开枪肯定可以击中它——”
穿着一身洁白如雪裘衣的伊丽莎白端着火枪,美丽的脸蛋上带着几分不解。
宁渝微微一笑,将火枪随手抛给了一旁的侍从,然后一边解开皮质手套一边轻声道:“在我们华夏人的逻辑里面,凡事都不能做绝,它还太小,且让它多活几年。”
伊丽莎白脸上似乎有所感悟,笑道:“来到华夏以来,只感觉处处都是哲理,就连陛下的所作所为,也似乎有很多道理,只是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宁渝回头望着伊丽莎白,轻声道:“彼得罗夫娜,你们俄人对这个道理自然是不明白的,因为你们只会希望拥有更多,越来越多,像西伯利亚,像远东,甚至还有更遥远的阿拉斯加.....你不明白也很正常,朕只是举个例子。”
“可是在我们华夏人的生存逻辑里面,有些东西只能是有德者方能居之,也就是拥有足够的底蕴才可以,你想谋求俄罗斯帝国的合并,甚至还想拥有更多,恢复俄罗斯帝国的荣光,可是你想过没有,俄罗斯现在并没有这个底蕴。”
伊丽莎白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之色,她毕竟学习中文的时间并不算很久,对于皇帝的长篇大论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过来,便反驳道:“可是大楚眼下不光占据了原来俄罗斯帝国的远东和东西伯利亚,甚至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南洋和美洲.......这难道就符合陛下所说的有德者而居之?”
“不,彼得罗夫娜,你还不明白朕的意思。”
宁渝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轻声道:“朕绝非那等好大喜功之辈,所获领土虽然庞大,可实在是有缘故的,你可知晓,我大楚如今人口众多,远超亿万,且太平盛世繁衍何其之速,若是不谋求新的领土,只怕届时天下将会大乱!”
远方的朝阳已经渐渐升至正空,撒下的光芒照在宁渝的身上,却是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环,看上去充满了崇高的味道。
宁渝缓缓开口道:“朕只是希望如今能够早做准备,让大楚的百姓能够逐渐分流至其他地方,到时候也能一解我大楚境内之压力,这是朕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对于宁皇帝这番义正辞严的表态,伊丽莎白有些目瞪口呆,她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强自辩解道:“陛下所说与俄罗斯有什么关系?难道俄罗斯的子民们就不能争取到自己的土地吗?”
“可以,这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彼得罗夫娜,这只能依靠你们自己,因为朕不可能用我大楚将士的性命,去帮你征伐,那样朕也无法跟国人交代。”
宁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他微笑着轻声道:“眼下俄罗斯的百姓数量还不多,到处都是荒芜的土地,没有得到及时的开垦,这个时候获得更多的土地并不能改变俄罗斯的情况,还不如好好耕植,休养生息,至于将来有一天,你要是想打回俄罗斯,重新统一俄罗斯,朕也会支持你,可那不是现在!”
伊丽莎白哑口无言,绝美的脸蛋上带着几分怪异的表情,她原先的确是准备通过英国人的事情来促使宁渝帮助她统一俄罗斯,可是眼下看来宁皇帝却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这是俄罗人自己的事情’?
“陛下所言,我明白了。”
伊丽莎白纵使心有不甘可是也明白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只得强行按捺内心的失落,等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重新恢复了明艳的笑容,看上去却是跟寻常并无二致。
等到二月刚过之后,伊丽莎白便重新启程返回托木斯克,而宁承广则多少有些依依不舍,主要还是在托木斯克城中,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玩伴,每日里只有那些胖胖的俄罗斯大妈陪伴着他,因此在跟自己其他的兄弟姐妹接触时间久了以后,自然是十分欢喜。
坐在马车上的宁承广则多少有些失落,他出神地望着马车外逐渐略过的风景,不由得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母亲,为什么我不能留在南京,跟父皇在一起?”
对于小小的宁承广来说,他不能理解的事情有很多,可是唯独这件事,却让他最为在意。
对面的伊丽莎白轻轻抬起了头,带着几分俄罗斯女皇的架势,望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
“彼得,你在将来会成为俄罗斯的皇帝,这才是你真正要走的路!”
皇帝,一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词汇,印在了宁承广的心里,他默默念着,眼睛里的失落却是再也没有了。
........
送走了伊丽莎白之后,宁渝很快就召集了大臣们,主要为的还是一件大事,而这件事也是宁渝未曾跟伊丽莎白诉说的关键——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支持伊丽莎白统一俄罗斯,原因是他还没有完全巩固东方的基本盘。
安排恩斯特组建摩萨德的目的也是为了服务这件事,因为在宁渝看来,未来的中西方决战结果,表面上取决于战场上的成败,可实际上最关键的一点是巩固自己的基本盘,或者说对各自大洲的统合程度。
在后世,两个超级大国的对抗从本质上就是如此,而结果也验证了这一点,即帝国发展到了一定阶段的时候,外界的打击很难使其分崩离析,只有内部的溃塌才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导致帝国的毁灭。
如今伴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中西方的发展速度跟过去都不能同日而语,双方基本上的处于同一条跑道上竞争,谁能更先占据上风位置,谁就能够获得未来至少三百年的领先,当然在目前的环境下,华夏具备更加领先的优势。
原因就在于在目前的整个亚洲,任何国家都再也无法对华夏造成任何威胁,可以说华夏已经具备初步统合整个亚洲的力量,并且将会在整合成功后率先往美洲进行发难,而在这个过程中,宁渝不准备仅仅依靠大楚的力量。
“陛下,臣以为当下欲统合整个亚洲,当王霸杂之,以儒学经义来凝聚亚洲之精魄,以黄肤黑发来塑造亚洲之体魄,而我大楚自当为主干,其余诸夏邦国当为枝叶,以此来称霸于世界。”
次辅宋恩铭微微弯着腰,他拱手沉声道:“以臣之愚见,陛下先前所有作为便是为这一伟大事业奠定了根基,只待后来人逐一完善即可。”
“哈哈哈哈,宋卿,知朕者莫如你啊!”
对于宁渝而言,宋恩铭的确是目前朝堂上少有具备国际视野的大臣,这位出身于闽地的大臣正是由于受过中西方的教育,因此在看待问题上相对来说要更加全面。
或许再过一年之后,到时候内阁换届,宋恩铭便能提前登上首辅之位,到时候的大楚内阁文官集团,或许在看待问题上会更加开阔和大气。
一旁的首辅崔万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对于皇帝想要栽培宋恩铭的想法,他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实际上他担任内阁首辅也快有十年了,如果能够卸任下来,反倒能轻松一大截,至少还能多活几年享享清福了。
朝中的众多大臣望着宋恩铭的神情则又不一样,他们当中的旧派由于更加看好薛海云,此时未免有些失落,而新派大臣则更加看好宋恩铭,神情中自然带着几分得意了。
宁渝冷眼旁观之下,自然对朝中的局势了然如胸,不过这些他也不太在意,反倒是笑着补充道:“宋卿所言可作为我大楚未来五十年甚至百年大计,朕所推行的一应移民计划乃至于争霸于美洲的计划,便是其组成的一部分,不过计划虽然宏大,可是终究是一点点做起来的,诸君也当明白。”
“是,陛下高瞻远瞩,臣等自当竭力效之。”
宁渝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是轻声道:“眼下缅甸、大城、琅勃拉邦、川圹、万象等小国已然俯首,纷纷上书称愿服从我大楚之治,朕不忍心见其饱受百姓离乱之困苦,决心尽数归于大楚诸夏之一,以藩邦之治定国之乱政,还百姓一个平安盛世。”
众人纷纷大赞,然而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与其说这些小国都是自愿称臣,还不如说是被无法无天的封君们逼到这个地步的——对于这些小国而言,有大楚在背后作为支撑的封君们,简直就是恶鬼一样的存在。
若说封君寻常的剥削和凌辱也就罢了,关键是封君们搭上了国内工商势力的线,双方合作起来产生的威力却足以让这些小国为之胆寒,因为任何能卖的或者可以卖都成为了工商的目标,他们不惜联合封君为此发动战争,掠夺人口资源,甚至还偷偷地往这些国家贩卖鸦片。
可以说,后世大英帝国对其他国家干的所有事情,都被封君们在这些地方变本加厉地来了一遍,而由于双方之间武力的巨大差距,也使得这些小国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对能力,往往封君们一支数百人的火枪军队,就足以收拾这些小国数千人的军队了。
在武力武力打不过,外交外交没效果的情况下,小国君主们为了保住自己最后一条裤衩,不得已只能答应了大楚极度严苛的要求,成为了未来华夏帝国下属的诸夏国之一,才让封君们停下了掠夺的脚步。
什么是诸夏国?简单来说该国的所有军队都将会归于未来华夏帝国总都督府的管理之下,而所有的外交权力也将会归属于华夏帝国之下,而内政方面也将会接受华夏帝国的指导,可以说几乎所有权力,都不再归于该国自身所有,甚至还需要提供一部分钱粮,作为诸夏的义务。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不成为诸夏国,但是这么一来,那就会继续成为封君们下手的对象,到时候等到大兵攻进王都之后,他们再想当诸夏也当不了了,因为战败的国家只会成为更加低下的蛮夷殖民地,连诸夏都混不上。
因此,当宁渝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家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然而这并不是宁渝在自夸功绩,实际上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跟其他还不配合的国家,一一算个总账。
“过去的功绩的确值得骄傲,可是朕更希望看到其他还没有得到汉家文明之光照耀的邦国,能够感受到我汉家文明的魅力,有司不妨说说,还有哪些国家啊?”
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理藩院尚书杨尚泰,连忙出列拱手道:“回禀陛下,当下不服汉化之国,自东当有日本,自南当有安南、广南以及高棉诸国,自西当有哈萨克汗国.......”
实际上在东南亚还有很多小国,比如什么柔佛、亚齐苏丹、占碑以及马打蓝之类的,不过这些小国势力实在上不得台面,因此杨尚泰自然也懒得提及了,毕竟想要在那里建立王化,只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宁渝心里自然早就有了目标,日本已经属于囊中之物,倒也不急于一时,而以黎氏为首的安南国和以阮氏为首的广南国,却一直都在装聋作哑,他们一方面希望同大楚建立起新的良好关系,可是另一方面又拒绝车成为诸夏之一,在关键问题上一步不让,也使得大楚同这两国到目前的联系,始终都局限在商贸一途上。
在宁渝看来,如今也是时候让过去的交趾布政使司重新恢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