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的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姑娘,不应该是贤德妃娘娘和抱琴不是几年前就在崇玄观大火中丧生了么?
当时府里边也还做了很大的法事来悼念,老祖宗、太太和宝二爷他们都哭得死去活来,怎么现在还居然出现在了眼前?
自己看错了么?
不可能宝珠相信自己的眼睛,娘娘也许不敢确定,但抱琴却是绝对不会错。
“好了,有什么觉得不可能的?”秦可卿觉得现在更有意思了,“一切皆有可能,死而复生肯定内里就有特别的故事,我也很感兴趣呢。”
冯紫英当皇帝了,可前朝早已经死去的贤德妃肚子却大了,嗯,这几年,元春躲在哪里的?
听得出自家主子话语里的揶揄味道,宝珠和瑞珠内心也很好奇,难道这贤德妃娘娘也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奶奶,也许娘娘有不得已的苦衷,没准儿……”瑞珠心善,忍不住道。
“哟,小蹄子,还替别人担心起来了,那都是前朝旧事了,现在都是新朝了,谁还会在意那些?”秦可卿撇了撇嘴,“娘娘敢出现在这里,也说明龙禁尉已经不管前朝的那些鸡毛蒜皮事儿了,只要不是谋反,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
宝珠和瑞珠默然。
的确如此。
实际上从宣顺帝开始,天家一脉的影响力就很低了,哪怕是她们这些人都能感觉得到。
平素里几乎没有人提到皇上如何,都是朝廷内阁如何,都察院如何,吏部刑部如何,甚至顺天府的权威都比皇帝更强,现在改朝换代了,只怕就更没有人在意了。
“宝珠,你去看看娘娘和抱琴他们往哪里走了,去了哪个包间,估摸着也是来看庆典的,没准儿还和咱们是邻居呢。”
秦可卿吩咐宝珠去悄悄观察,很快就得到了对方去的确切位置,然后便招来贾蔷询问。
贾蔷也不知道情况,更搞不明白这一位姑奶奶怎么还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兴趣了,迅即查了订房的备注,只知道是来自冯府的招呼,是瑞祥来打的招呼。
一听是瑞祥来打的招呼,秦可卿就更确定了,寻摸半天,也就拿定主意。
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外边儿颠簸,秦可卿的心性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她去见过了王熙凤,也看到了王熙凤替冯紫英生下的孩子,更看到了王熙凤在冯家的支持下水泥生意已经遍及大江南北,沿着运河和海运,已然水泥市场三分天下她占其中之一的架势,在天津卫的水泥工坊规模不断扩大,山东市场几乎占据了大半。
要说一点儿触动都没有,那也不可能,王熙凤何德何能,不靠着冯紫英,这每年几十万两银子的营生,能落入她手?
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山陕商人会坐视她手脚伸到运河沿岸?
她年龄也不小了,其实也就比王熙凤小五六岁,之前从陕西回来就有些疯疯癫癫,主要还是被那个生身父亲所牵连,龙禁尉一直盯着,一直到现在,总算是慢慢松了。
何去何从,她也一直在考虑。
现在骤然得了元春的消息,她就觉得有些意思了。
若说是原来,冯紫英不当皇帝,把元春养在外边儿,府里人纵然知晓,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但现在冯紫英登基为帝了,这元春如何安排?
元春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难道还能痴心妄想重新入宫?真把那宫里人和龙禁尉当白痴傻子不成?
再说那是前朝故事,但你这又入宫,面对昔日的姐妹们这个皇后,那个贵妃的,你算什么?
那样的生活是元春想要的?
或者说,元春还能经得起那样的屈辱?
想到这里,秦可卿倒是越发觉得有兴趣了。
当有人来敲门时,元春和抱琴以及承恩都吓了一跳。
想来看立朝大典和阅兵式,元春也就是让抱琴和瑞祥说了一声,就安排妥当了。
元春当然知道这新大观楼管事的还是贾蔷。
她入宫之后也只见过贾蔷一两面,也相信除非是面对面让贾蔷辨识,否则就算是对面过贾蔷都未必能认出自己,更别说自己在外都戴了帷帽纱帘遮面的。
自己一行人只想安安心心地看完这样一个庆典仪式,也没有其他想法,怎么会有人来敲门?
“谁啊?”抱琴看了一眼娘娘,这才小心翼翼走到门边问道。
“抱琴,果然是你,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娘娘也在吧?开门吧,是我,秦可卿。”秦可卿在门外听到抱琴的声音,也觉得熟悉,再一看宝珠激动的神色,就知道没错,大大方方地道。
“啊?!”房内的抱琴骇然,而元春也是花容失色。
一时间抱琴顶住房门看着元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元春也是站起身来,在屋里踱步一圈,面色变幻不定。
似乎是了解到房中人的忐忑不安和举棋不定,秦可卿在门外轻笑一声:“大姐姐何必如此,我既然来了,难道还能有什么恶意不成?再说了现在是大观元年了,啥永隆也好,万统也好,都是前朝旧事了,谁还会记得?我只是没想到在大观园能遇上故人,心中欢喜,想要和大姐姐说说话而已,……”
秦可卿坦荡轻松的语气让房中人终于放心一些,元春也是略一思索,便终于下了决心,示意抱琴开门:“可卿你这么一说,倒是显得我这个当姐姐的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可卿,也许就是缘分吧,抱琴,开门吧,故人相遇,值得庆贺啊,今日是个好日子。”
门开了,元春轻移莲步,走到门口,而秦可卿也没有立即进屋,只是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元春,脸上却满是喜悦之色。
“果然是大姐姐,看姐姐气色正好,几年不见,甚是想念,原来听到那等消息,我内心便有些不信,总觉得有些记挂,也曾幻想会有奇迹发生,没想到还真的美梦成真,……”
甭管人家这番话里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元春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原来她对秦可卿的印象也颇好,也曾为秦可卿嫁了贾蓉这等金玉其外的草包感到可惜,只不过自家命运多舛,也没有精力去为别人叹息。
现在却在这种场景下见面,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
从宫中出来,元春就和抱琴深居浅出,除了冯紫英每隔那么久要在自己这边来歇息,她几乎和所有原来贾家的关系都彻底隔绝了。
所以到后来是越发渴望能和父母兄弟姐妹这些亲戚重续前缘,几度和冯紫英提起,但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到冯紫英入阁到后来当首辅,位置越来越高,但是限制却越来越大,也让元春黯然神伤。
一直到这一次冯紫英突兀地称帝,似乎一下子就为元春原本都有些幽闭的心房打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