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太平年间的小事
铁心源看看沉默不语的苏眉道:“刚才那些话都是冷冰冰的利弊裁决。
如果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希望怀玉兄这一生都不要上战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和我们在一起过一生算了。”
苏眉哀叹一声道:“杨家是将门,是仅存不多的还能打仗的将门。
我知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在安慰我,陛下这时候将他抽调回京师,就是准备把他派去南疆的。
孙羊正店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连契丹人都在诘问我大宋,陛下为何会轻而易举的放过我夫郎,不就是打算派他去打仗吗?”
铁心源扭过头去不忍心看珠泪涟涟的苏眉,她刚才说的话没错。
一点错都没有,对有用的人皇帝才会格外的大度。
杨怀玉拍拍苏眉的肩膀,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推开,笑着对铁心源道:“我身在军中,岂能不知这件事的古怪?
既然是避不开的,不如就像你说的,写了血书,去皇宫门前等候陛下调遣,还能落一个忠心为国的名声。
哈哈哈,老子是将军,将军就是要打仗的,在那里打仗又有什么区别?
兄弟,帮哥哥照顾好眉儿,我走一趟南疆就回来,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人,怎能当得起哥哥雷霆万钧的一击!”
铁心源点点头。杨怀玉就极为干脆的跳上战马,提着铁枪,重新钻进了黑夜之中。
“我该怎么办啊?”
苏眉撒气一般的坐在地上两只手胡乱的挥舞。
“怎么办?接着榨油啊!”铁心源的脾气好像也变得很坏。
“榨油?”苏眉被铁心源的样子吓着了。
“该打仗的去打仗,该害人的去害人,该睡觉的去睡觉,该榨油的就去榨油。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该过日子的还是要过日子的……”
说到最后,铁心源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脱掉身上的睡衣,露出白皙的胸膛,第一个走进了榨油坊。
巧哥把手里的刀子给了水珠儿,然后跟着铁心源进来油坊。
院子里那些跑来避难的乡邻,也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么多的大军过来了,也不知道会在东京停留多少天,只是衣食住行就是好大一笔开销。
这些粮秣都要从开封县抽调的,既然自己还没有缴纳夏赋,趁这个机会把夏赋抹平是最好的法子。
于是,不论身上有没有穿衣衫的,都匆匆的离开了巧庄,回去盘算一下,到底给官府缴纳粮食划算还是缴纳银钱划算,至于自己老婆刚才被不知道那个混蛋摸了一两把的事情以后再说。
人一上万,无边无沿。
黑漆漆的原野上站立着无数的军卒,火把逐渐熄灭之后,大地就重新归于平静。
巧庄再一次响起了轰隆,轰隆的榨油声,这巨响如同战鼓的声音狂野的在原野上回荡。
全身披挂的杨怀玉坐在马上,猩红色的披风挡住了晨露,身后的杨字大旗也被晨露打湿,软塌塌的垂落下来,需要旗手不断地把它抖开人们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大字。
十个亲兵,一个将军,一个旗手,形成一个小小的楔形阵势立在皇宫门前。
清晨的皇宫大门口自然是匆忙的,当沉重的宫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杨怀玉左手抽出宝剑从自己的右手心划过。
两个亲兵展开了白色的绢帛,杨怀玉用鲜血淋漓的右手在绢帛上写下“求战”两个血字,然后抽出手帕缠住受伤的右手,命亲兵将刚刚写好的血书呈递给门下官。
门下官不敢怠慢,捧着血渍未干的绢帛匆匆的跑进了皇宫。
赵祯昨夜一夜未眠,坐在文德殿里与重臣商讨了一夜的南疆战事。
赵祯揉揉酸涩的眼睛道:“只是右江有战事,为何岭南奏报侬贼围攻广州甚急?
广州知府田元义,邕州知州陈珙的奏报两相矛盾。
一个说侬贼已经叩关广州,岭南之地陷落泰半,另一个说横山寨只是受到了轻微的骚扰,被广南西路钤辖司击退,岭南并无战事。
朕相信田元义和陈珙都没有胆子蒙骗朝廷,那么,围攻广州的人是谁?
真的是侬智高吗?”
陈执中拱手道:“岭南地域偏远,一份奏报在路上耽搁一半个月乃是常事。
田元义的奏报是一月六日发出的,而陈珙的奏报却是三月初十,这两封奏报相差了足足两月有余。
田元义的奏报走的是海路,一月间海上风浪甚急,阻绝了交通,而走陆路的邕州奏报,因为时间更近,老臣以为也更加的可信。”
枢密使夏竦毫不客气的道:“那就是说天下无战事了?
城外那些从边疆赶回来的大宋悍卒怎么办?按照陈相的看法,老夫是不是应该让他们再回去?
这样一来陈相置陛下于何地?难道说陛下就是那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不成?”
陈执中并不因为夏竦的话语难听就发火,而是老神在在的道:“没有战事就是最好的结果,让四海安宁,国富民强才是老夫这个平章事该做的事情。
至于城外的将士们,他们自然是忠勇体国的,陛下出面校阅一番,再赏赐一些金银以酬将士们这些年戌边的辛苦。
诸事安排妥当,如何会置陛下于周幽王的地步。
我大宋没有褒姒,也出不了周幽王。
枢密使,有一事老夫至今不解,中枢发给你的不过是一封《喝蛮书》,因何就会有两万四千名大宋的悍卒进京?”
赵祯皱眉道:“这是朕同意的,岭南之地如今已然成了我大宋的财富之地。不容他人窥伺。
在朕看来,想要对付西夏戎狄,首先就要保证我大宋周边无事。
先是交趾侵柳州,后是侬智高蚕食广源州,这些鼠辈让朕烦不甚烦,早日剿灭朕心无忧矣。”
陈执中惊讶地看着皇帝,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从一向懦弱的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话。
自己身为宰执,竟然对这个变化一无所知,想到这里后背上的汗水涔涔的就渗出来了,耳朵里轰轰的响着不知道从哪来来的声音。
回头四望,身后的重臣似乎都眼观鼻,鼻观心的肃然不语。
勉强稳定一下心神拱手道:“老臣昏悖。”
赵祯抚慰他道:“爱卿不必自责,这些年来爱卿为我大宋江山殚精竭虑,眼看爱卿华发早生,朕甚为歉疚。”
此话一出陈执中心中一片冰凉,这分明是要罢相的意思。
“陛下说的极是,老臣自觉齿长,早就不堪陛下驱驰,还请陛下早日另选贤能替代老臣,免得老臣昏悖坏了国事。”
陈执中说完这些话之后,竟然不准备留在大殿上,宣请告辞,跨出宫门的那一刻,正好有宦官捧着求战血书踏进了大殿。
陈执中把那两个血字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长叹一声,拍着文德殿的廊柱道:“狼烟起了,却不知何时才能熄灭啊。”
广州一定是平安无事的,这一点陈执中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仔细算起来,田元义的奏章还在海上随船颠簸的时候,皇帝的调兵旨意已经发出了,也一定给了大军路过的那些州府封口令,否则那有边军到了京城自己才知晓的道理。
陈执中苦笑一声,从执政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过渡。
现在成为现实之后,心里面的失落之意还是掩盖不住。
站在宫门里面,看着出现在宫门外面的朝阳,敲敲酸涩的腰背,仿佛没有看见侍立一侧的杨怀玉,一步步的挨出皇宫。
朝廷罢相了,铁心源的腰也要断掉了,任何时候当领头人都不太容易。
身先士卒的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劳心劳力……
狐狸卖力的在铁心源的背上跳来跳去的帮他按摩,铁心源却一门心思的想睡觉。
不论是南疆的动乱,还是朝廷里的纷争,这时候都离他很远。
照顾身边人都照顾不过来呢,那里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遥远的边疆。
对这个国家,或者说对这个朝代的不认可是导致铁心源提不起任何精神去做事的原因。
他可以为母亲出生入死,也可以为巧哥他们两肋插刀,至于为国为民的话,还是不要提了,老老实实地把这一生不亏不欠的过完就算是自己的福气。
巧哥推开门走了进来,轰走了还在铁心源身上跳弹的狐狸,抱着铁心源的脑袋嘿嘿笑道:“累坏了吧?哥哥今天就带你去袄庙斜街松松筋骨,再美美的吃上一顿烤肉,喝上一顿葡萄酿,睡上一阵子保你精神百倍。”
铁心源有气无力的道:“我爬不起来。”
巧哥哈哈笑道:“谁进袄庙斜街的时候不是一副快死的样子?你该看看他们出来的时候,一个个精神的可以打死一头牛!”
巧庄里面自然是有福齐享,有难同当的,八条汉子挤在一辆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就准备进城了。
推开死乞白赖想跟着去的水珠儿,才出门,巧哥就发现自家的庄子已经被大军给包围了。
除了进城的道路之外,其余的道路都被大军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