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办法是有的,那就是用另一个时空的广州地图作蓝本,对比城工部绘制的广州的地图,没有具体命名的,便用位置大致相同的地方的街巷用现代地名逐一命名。如此一来,许多无名小路小巷便大致有了名字。不过具体执行的综治办林佰光在具体指示的时候还是提出要尽量“客随主便”,如果周边居住的百姓有了约定俗成的称呼,也不妨使用。
林佰光带着人忙了好几天,总算把街巷名都搞定了。路牌门牌用得是马口铁皮,一律白底蓝字,他的打算是边入户调查建户口本边钉路牌门牌。还没等他把这事安排妥当,刘翔又把他叫去了。
“老林啊,眼下咱们广州的拆违情况不容乐观……”
“你就说吧,又有什么新打算了?别客气。”林佰光说道。
“承宣大街的违建是拆完了,不过全城类似的地方还不少。要搞一次运动式的拆违自然很容易,但是我们要考虑到长效管理。”刘翔先来了一番门面话,“所以我考虑这次趁着入户普查登记户口的机会,是不是搞一个不动产登记?”
“不动产登记?”林佰光想了想,“这倒确实需要。问题是不动产产权这事相当复杂,得有原始材料……”
“原始材料有得。”刘翔说,“广州府县二级架阁库里有原始的房契、地契。我调阅了几份,记录的还是比较清晰的。据留用的户房书办们说,理论上只要是拥有房屋的人家,自己都会存有房契和地契。我们可以依此来进行不动产产权再登记。”
“不过这不是什么急务吧。”林佰光觉得拆违建固然一件好事,却不见得非常迫切,“咱们主干道上拆违工作已经陆续铺开了,阻力也不大。把城里的几条主要道路拆干净,交通理顺,至于一般的居民住房和商铺的拆违可以慢慢搞,不要急着一口吃成胖子。”
“老林,我也是迫于无奈。”刘翔重重的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们定得计划里,除了拆违,还有清理城市下水道这件工作。你也知道,马上就是‘回南天’了。”
广州在20世纪五十年代全面整修下水道,挖掘东湖之前因为城市地理环境的关系,饱受城市内涝之苦。而且每年的三月一过便是所谓的“回南天”,期间常有小雨或大雾,是城市排水系统在进入汛期之前的第一个考验。
林佰光在广州几年,自然知道回南天的厉害。他点了点头。
“我早听人说过广州有六脉渠这个排水系统。不过这几天我召集了留用的书办和衙役,又亲自去走访了一下,结果很不乐观。”刘翔随手拉过一张地图来,“谁也说不清六脉渠的走向!”
六脉渠顾名思义,是六条河渠组成的排水系统,起源自宋代广州城内的六条天然和人工河涌,利用广州城北高南低的天然地形构成的河道式的排水体系。即有排水功用,又有交通之利,像有的渠道还有供水的用途。不过,这一体系在明代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明代的广州经过几次大规模的扩建和改建,三城合一和修筑南城使得原本城内的天然水系遭到了很大破坏,包括文溪、古西湖在内的天然河湖逐渐淤塞,逐渐演变成了单纯的排水渠道。由于城内交通功能基本丧失,居民便开始逐渐侵占河道,渐渐的明渠便成了暗渠。如果说明代初期六脉渠还保持着过去“河涌”的面貌,除了排水还能行船;那么到了明朝末年,六脉渠大多已经成为暗渠。明末清军屠城,大批广州市民躲入六脉渠避难被洪水淹死就说明这时候的过去的河渠已经是暗渠了。
明渠变成暗渠,暗渠上又修筑了房屋,结果就是等他们进城的时候,城内明沟暗渠的具体位置和走向大多被湮没在大片的房屋下面了,成为广州的元老们面对的一个谜团。
最典型的便是这六脉渠的第六脉到底在哪,从明代起就是悬案。不论是明末还是清中叶之前的几次清淤,都没第六脉的踪影。距穿越者不远的万历初年的东莞人谭清海著有《六脉说明》,里面便只有五脉的记述。
刘翔对六脉渠的了解,大致就是来自这位先人的记载――至于大图书馆里上百篇关于六脉渠的考据论文和专著,基本依据都来自此。
“我这几天在城里转了一圈,明渠看到不少,暗渠也看到了几条。不过问书办衙役,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城内的排水渠的详细分布情况。”刘翔摇头,“我虽然不是学给排水的,不过看了眼下的情况大概也知道类似承宣大街那样在明渠上盖房子的事在广州城里是相当普遍。”
“所以……”林佰光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他知道即使是在大明,侵占河渠盖房和在暗渠上面盖房也是禁止的,这种建筑官府不可能发给地契房契,是理所当然的“违建”。
要搞清楚城内渠道的位置和走向,要清理沟渠,不把覆盖其上的违建拆掉是根本不可能的。
“对,我就是这个想法。”刘翔说,“六脉渠的位置、走向要搞清楚不是很难――我们有古人留下的历史资料,有办理过清淤的书办工役,但是整个广州的排水不仅仅是六脉渠,它还有不少明沟暗沟,这套体系在史籍里是没有详细记载的,得我们自己来找出来――不但要找出来,还得尽快。”
刘翔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担任广东方面卫生和医疗负责人的刘三几天前已经进城,他大致在城里看了看之后警告说如果不尽快采取大规模的卫生运动,回南天一到,城里爆发大规模传染病是必然的事情。
“好吧,我尽力办好!”林佰光点头道,“我现在的想法是咱们两条腿走路,一是你出告示,晓谕全城违建‘限期自拆’――以现在的声势来说,不少人家大约会自己动手;第二便是借着户口登记搞入户调查对违建进行摸底。”
刘翔送走了林佰光,又关照小张给临高发去电报,询问广州市警察局局长什么时候可以到位。然后他又关照人将贾觉叫来。
贾觉进来的时候还在打哈欠――他们这种办老了差的衙门书办,从没经历过这么高强度没日没夜的工作,一早上衙门点卯办差,不忙到晚上起更散不了。这还是他们,要是首长从琼州府带来的“假髡”,他们走得时候还在继续忙活,据留用的清洁打扫的工役说,就是忙一晚上都是常见的事。
古代地方衙门,由于政府基本不承担多少社会管理职能,事务是相当清闲的。书吏的办差关键是“合例”,也就是说,公事主要看书办掌握各种陈规“部例”的熟悉程度。像贾觉这样的书办,虽然比不了司吏那么神气,可以不来衙点卯,直接在茶馆、家中就可以指挥徒子徒孙办差,但是每日上衙时间也很少,大多数时候来点个卯而已。就算有差事要做,过午也就散了。
澳洲人这事无巨细,样样过问的工作作风,贾觉这一班老吏还真有点吃不消。
不过,吃不消也得顶着。外面风声越来越紧,过去吃衙门饭的,一个个都是风声鹤唳,生怕有人检举,落到牢房里去被过去的同僚们“讯问”。他听说本府的户房司吏甄豪韧已经“瘐死牢中”――听皂班的人悄悄传说是被“拷问致死”的,据说按其口供一共抄出了近十万两银子――这个数字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甄豪韧这么有钱!他现在不敢多想,只有拼命办差讨好新主子,才有全家平安容身之地。
这些天,刘太尊一直在调查全城排水渠道的事情,贾觉忙前忙后:找工役,寻档案,又领着路在几条主要渠道旁看了情况。不过,此事他却帮不上太大的忙。
和旧式衙门里的许多专业工作一样,广州的“沟图”也掌握在私人手中的。正如一本鱼鳞册成为户房书办的摇钱树一样,沟图同样是不传之秘。这“沟图”便在一个世袭的工役头子的手中。每年要清沟修渠的时候――照旧规是每年清沟,三年修缮――就要花钱让他拿出沟图来定位。清哪一段,他就拿哪几页出来,完事立刻收回。等于是世袭的专利,所以这工役头虽然名为工役,实则并不干活。平日里也照样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近些年虽然官府很少清理沟渠,但是民间有时候淤塞通沟,还是要求教到他――自然也得花钱。
明明是政府制作的图册,最后沦为私人的“家传之秘”这也是刘翔到了本时空遇到的许多怪事之一。
要说找沟图并不是难事,更值钱的鱼鳞册如今也一样给澳洲人寻到了――抓到大牢里三根夹棍一夹,什么样的好汉都得开口。但是工役头子却失踪了,贾觉带着人去找过,早已是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