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在浴缸里享受的时候,陈霖的房间却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波。
陈小兵给考察团成员安排的房间是每人一间的“标准间”,正好可以容纳一主一仆。陈定带得是陈雸,然而陈霖带得却是陈玥。
虽说是兄妹,到底也是青春少艾,二人同居一室未免诸多不便。陈家兄妹一进房间便觉得很是尴尬--这是住下还是不住?
陈定有心想调整一下,奈何整个考察团里只有陈玥一个女子,天大的本事也调整不出来。
“要不就再开一个房间。”陈定说,“大不了我们自己出房钱。”当下便去找陈小兵。
“再开一个房间也不是难事。”陈小兵当即带他们去总台,没想到总台服务员看了预订册却面露难色:实在没有空房间了。
“一间都调剂不出来?”陈小兵追问道。
“一间都没有了。”服务员说,“这些天的预订都满得--再晚些时日,倒还可以设法。今晚就要,实在是没有法子。”
陈霖道:“要不我另外找一处客栈住下。只要就近就没事,反正指示晚上睡个觉而已!”
陈小兵想也只能如此了。当下立刻派了车夫把他和行李送到博铺镇上的一处旅社安顿。
他在随身的公文本上写了几行字,盖上了自己的章,说道:“你拿着这个去旅社登记。在旅社里发生的食宿费用都可以记账。”
陈霖接了,正要出去。想起妹子,又把陈玥带到一旁,板起面孔教训道:“你一个人住,门户要严谨,没事不要出房间!这里看似繁华,实则鱼龙混杂,莫要轻易抛头露面!表叔、二叔都在隔壁,有事请他们照应。晚上的宴请你就不要去了--不方便。”
没想到这话却被陈小兵听到了,立马正色道:“陈玥女士也是考察团成员,怎么可以不去呢?再说是元老院的宴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陈霖狼狈不堪,只好道:“既然陈同志这么说了,你就去吧--等我回来一起过去!”
人力车夫又把陈霖和行李从酒店拉到了博铺镇上。比起海滨大道沿路,这里更为“市井”。街道阡陌纵横,人群熙熙攘攘。充满了市井的生气。车夫一路把他拉到靠近文澜河的一条僻静小街的白色二层小楼前。
“就是这里,先生拿着介绍信去登记便是。”人力车夫帮他从车后卸下行李说道。
“是,是,有劳小哥了。”陈霖从袖中摸出一张辅币券,“给小哥喝酒。”
“多谢客官。”拉车小哥倒也不客气,道了个喏,收了“小费”,拉起车刚要走,又回头笑道:“旅途寂寞,大爷可以去河源街走走。包你散心又快活。”
陈霖看他的笑容就知道这河源街必不是什么好地方。转头看车夫给他送来的旅馆,却是一栋墙体刷得雪白的二层小楼,配着砖红色的屋顶。窗户却又涂抹成蓝色。在碧空的晴天下望过去,简直要亮瞎双眼。
这也就罢了,只见墙壁上,台阶旁,二楼阳台的扶手上,到处都是花盆,种着各色鲜花,到处怒放。尤其是门旁的两大株茉莉,开得正兴,空气里满是茉莉的馥郁香气。
“这是客栈?”如果说龙豪湾旅馆完全超出了陈霖对“客栈”的想象,那么眼前这家“旅馆”更是颠覆了他对客栈的认知。
正狐疑间,小楼的两扇格子玻璃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个同样是白衣黑裤的服务员上来招呼:
“客官来住店吗?”
“这里是……茉莉旅社?”陈霖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
“不错,正是小店。”
“我要住店。”陈霖一听对头,立刻把纸条递了过去。
服务员接过纸条看了一眼,顿时肃然起敬:“原来客官是元老院的客人!失敬失敬!”说罢提起陈霖的行李,“客官里面请。”
走上台阶,进到屋内,只觉得眼前清凉。这里的装饰又和龙豪湾旅馆不同,门厅不大,但是布置整洁,装饰减少,却又十分优美。别看室外鲜花锦簇,门厅却是清一色的绿植而已。墙壁也只是简单的涂白,挂着几幅山水画。室内的家具,多是藤编竹制,纹样简单朴素。沿墙设有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虽不是传统中国文房的摆设,却也能体会到主人清静风雅的嗜好。
比之龙豪湾的奢华,这里反而更让他觉得安心。
“好个优雅安静的地方!”
“客官你说得好,”服务员听他赞美,顿时来了精神,“我们茉莉旅社,是本地有名的风雅之地。外地来临高求学的读书人,都喜欢在这里下榻,晚间便在这里谈论学问。还有不少人特意来这里清谈雅集呢。”
“想不到贵东主如此风雅!”陈霖连连点头。
“敝东主原是县内缙绅,”说到这里,服务员压低了声音,“还是进士老爷呢!”
竟有此事?陈霖颇为诧异。到现在为止,至少在广州,还没有听说过哪个进士老爷投髡的,留下的进士都是“不走不降”的套路,躲在自家产业里深居简出。没听说有人出来经营产业的。况且,经营什么产业不好,要经营客栈呢?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行业”。
这“县内缙绅”不必说就是刘大霖。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他此时已经去世两年多了。不过元老院的到来在这个时空为他治了病,护理好了身体。刘进士的身体反较D日那会要强健多了。虽然不能自如的行走,但是拄着拐棍也能略为走走。
刘大霖从来没有正式的投髡,一支保持着和元老院若即若离的“合作关系”,但是平心而论,他也从来没给元老院惹过什么麻烦。这些年来从大陆过来探询髡贼消息的私人书信很多。他每信必回,信里是说元老院的好话,涉及军政大事的问题一概不回答。因此很得元老们的好感。虽说随着第二次反围剿的胜利,元老院在临高乃至海南岛都已站稳脚跟,威力更是远达珠三角。刘大霖的利用价值实际已大幅度下降,但是元老院已然对这位明国进士十分优待。其主持的茉莉轩书院作为临高传统儒学的“文化沙龙”也一直存续下来。
刘进士并非油盐不进的“腐儒”,澳洲人在临高的施政作为,他并不全然赞同,但是本地建设一日千里,百姓人人无冻馁,他也是佩服的。因此县咨议局成立后不久,他就接收了聘书。成为咨议局的委员。
说是委员,刘进士也很少去开会。一来他没有其他委员那么旺盛的“上进心”,对为子孙谋福利,积聚钱财的事情也并不热衷。其次对本地建设的建言,又觉得自己双腿残疾,平日里多是留在家里,很少出门,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最后呢,他心里多少还有些对大明的愧疚。
这些年,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着日子,全家靠着田地和他在茉莉轩任职山长的收入过活。家里的田地早就全包给了“天地会”。而天地会送来的“分成”一贯比别人家多,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元老们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和名声悄悄给他的额外津贴--这一点上,他是颇为感激元老院的。
家里的仆役们大多已经遣散,只留下几个老仆继续跟着他们。仆役的孩子们和刘进士的孩子都进了芳草地读书,以他们的成绩,照理说是不能免学费的,不过却又都优免了。
刘大霖也跟自己的儿子讲讲儒学,说说诗词和八股。但是儿子显然不是读书的料。这让他很是失望,但是转年一想,学了这个,又有什么用呢?元老院的治下用不着这些。
原本这样平静惬意的生活从三年起就被打破了。不知什么缘故,刘进士的亲朋故旧们突然开始频繁造访临高。
来者,多是这些的子侄晚辈。说是来“探望”的,实则来了之后客套几句便是各种打听临高的情况,然后便是出门大肆采购,暴买“澳洲货”。
若是只来采购也就罢了,还满街乱转,四处打听。因为形迹可疑,有几次甚至被警察抓了去。最后由刘大霖出面才保释出来的。
刘大霖这才知道,原来来“探望”亲朋故旧们,除了买澳洲货之外,还有想在临高购置房产土地--“作退身之计”。
原本不论是买货还是预备着狡兔三窟,刘大霖都不在意。只要是来拜访的,他都是热情接待。但是这些访客还是按照老习惯,到异地多是落脚在亲朋好友家中。
留宿远客,原是一桩美事,奈何架不住亲朋故旧实在太多了。其实刘家在大陆上的亲族并不多,但是刘大霖还有举人、进士两科的同年在--足有好几百人。
于是乎原本清静的刘宅变得人来人往。每个月都要招待来客。有时候一拨刚走,一拨又来。
刘家不但要招待来人食宿,还要派人陪同上街采购,帮忙去码头办理托运,在本地犯了事还要刘家帮忙出面料理善后……不但经济上难以承受,生活也受到很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