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高阳公主看看自家哥哥,又看看夫君,俱是一脸阴沉的样子,便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让厨子整治一桌酒菜,晚上二郎陪青雀哥哥小酌几杯。”
李泰颔首道:“有劳妹妹了。”
房俊看着高阳公主纤细窈窕的身姿消失在通往后殿的屏风之后,这才转过头看着李泰,轻声问道:“如今陛下又起了易储的心思,殿下可否后悔,可否埋怨当初微臣劝阻您的话语?”
当初正是他与李泰痛陈利害,才使得李泰相信李二陛下不会易储而使得兄弟相残,可时至今日,李二陛下再次起了这样的心思,然而最有希望争储的却只剩下晋王李治,李泰早已经放弃争储,退出竞争。
若李泰始终有意储君之位,这会儿怕是要扼腕叹息、后悔不迭……
李泰抽了房俊一眼,哼了一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随意说道:“你当本王是个没主见的,只知道人云亦云、随波逐流?非也。本王承认,当初主动放弃争储,的确有你说的那番话的关系,但更多的却是出自本心。因为本王明白,若想争储,首要便是与关陇贵族结成联盟……是联盟,不是拉拢,本王有自知之明,不可能完全掌控关陇贵族将其收归己用,只不过是他们用来争夺权力的一个工具罢了,最终就算本王争储成功,亦要受到关陇贵族的要挟。”
他喝着茶水,上身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喟然道:“当年隐太子何以急不可耐的要除掉父皇?正是因为他担忧自己登基之后被关陇贵族所裹挟,所以才极力打压关陇贵族,使得关陇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们打定主意另起炉灶,全力支持父皇。说句大不敬的话语,那个时候就算父皇不发动玄武门之变,关陇贵族们也定然会来一场武装政变,除掉隐太子,以绝后患。”
“殿下英明。”
房俊不得不感叹,其实李二陛下诸子当中,论起谋略,当属李泰为第一,他若是做个皇帝,未必就不如李治。
自己站在历史的天空之上,俯瞰时光长河,方能够洞悉这大唐朝堂之上种种波诡云翳背后的斗争,而李泰身在局中,目光受限,却依旧能够抽丝剥茧直抵问题的核心,这份能力着实令人钦佩。
可历史上这位却又为何头铁的非要争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呢?
看来果然如同后世学者所说那般,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参与,某一些不经意间的变动便引起了整个局势内外变化,进而使得身在局中之人的认知、觉悟都截然不同。
蝴蝶扇动翅膀,引起了风暴海啸……
房俊给李泰续上茶水,轻声道:“殿下急于离开关中,可否是皇族内部出现了何种变动?”
李泰略感诧异,盯着房俊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颔首道:“怪不得你能有如今的成就,父皇更是对你宠信有加,这份敏锐性,朝中少有人及。”
这就是证实了房俊的猜测。
房俊蹙着眉头,又问道:“殿下可否详细告知?”
李泰犹豫了一下,叹气道:“其实你应该猜得到,有人前来找本王,让本王站出来表态支持稚奴。可太子是吾之兄长,稚奴是吾之幼弟,手足争斗本已经有伤天和,本王帮谁都不合适,只能置身事外。”
房俊了然。
若说李泰心中尚有争储之心,借此机会左右逢源将水搅浑,然后浑水摸鱼乃是最佳的方法。
毕竟与太子、李治乃是一母同胞,皆为李二陛下嫡子,凭什么储君的位置那两人坐得,他李泰就做不得?
说起来,李二陛下最早的易储对象就是他魏王李泰……
然而李泰早已没了争储的心思,那么势必不愿意掺和进去,无论向着谁都会得罪另一个,甚至让父皇觉得反感。
可见皇族内部支持晋王李治的势力非同小可,这才使得李泰不得不出京暂避风头,否则难以应付。
房俊就算知道了李泰的难处,却也绝对不会去管皇族内部的事,那是一个禁忌,身为外臣断然不可参与,否则就连李二陛下也饶不了他。
眼下能够与李泰一同出京南下,反倒是最好的躲避风潮的方法……
只不过秋收时万万不能耽搁的,他想了想,说道:“稍后微臣将右屯卫的兵卒调派一部分前往骊山,对外就说为了保护海外作物的顺利收割储存,故而封锁山路严禁进出,殿下就权且待在骊山,旁人见不到你,自然拿你无可奈何,更不用得罪人。”
李泰略微犹豫,颔首道:“如此尚可。”
他之所以急着南下,就是不想被皇族内部的各方势力逼着表态,不愿意掺和进太子与稚奴的这场争斗,躲在骊山的效果是相同,房俊带兵封山,谁敢肆无忌惮的硬闯?
“本王也与你在这宫里小住两日,然后与你一起去往骊山农庄。”
李泰如今连家都不敢回,唯恐被那些人寻上门去,推脱不开。
房俊嘿了一声,道:“荆王殿下正在这九成宫里。”
李泰一愣,旋即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下山。”
房俊正盯着李泰的神色呢,见状心中有数,叹气道:“这位荆王殿下四处搅风搅雨,唯恐天下不乱,晋王殿下却被权力迷了心智,甘心情愿被人推出来当靶子,当真愚不可及。”
很显然,在胁迫李泰支持晋王的那些皇室当中,便有荆王一个。
野心勃勃的荆王何以拉拢皇族内部的力量去支持晋王争储?答案显而易见,就是想要使得储位之争愈发扩大规模,加深影响,最好能够使得皇族内部彻底分裂,他才能浑水摸鱼,有机可乘。
房俊不相信李二陛下对此懵然不知,这位皇帝虽然有时候脑子会断路,好大喜功迷之自信,但他却好似坐镇网中的蜘蛛网一样,触手早已伸展至天下各处角落,尤其是这长安城中,稍有风吹草动便瞒不过他。
既然李二陛下一直保持沉默,房俊就只能相信他正将一切发展都掌控在手中。
既然如此,那么他只需要全力支持太子即可,万勿插手到皇族内部的争斗之中,那是李二陛下绝对不会允许外臣介入的领域……
李泰有些无奈:“知道就知道,何必非要说出来?这种事是皇族内部的事,你不要往里掺和,非但帮不上太子,反而有害无益。”
房俊点头,道:“多谢殿下告知,那咱们这就出发吧,免得荆王殿下闻到殿下的味道追上门来,还得微臣枉为小人将其拒之门外。”
“嘿!你是骂荆王是狗,还是骂本王是屎?简直混账!不过话说回来,这满朝文武大抵也只有你这个棒槌敢将追上门的荆王拒之门外,荆王还一点脾气都发作不得,的确硬气。”
“嘿嘿!何止拒之门外?他敢有半句恶言,微臣敢将他打将出去,您信不信?”
“本王不信,好歹那也是朝廷亲王,父皇的手足兄弟,动他一根手指,后果堪忧。”
“您以为激将法对微臣有用?”
“有用没用,那可都是你自己说的。”
……
两人拌了几句嘴,一起起身来到后殿,向高阳公主辞行。
李泰很是有身为兄长的姿态,向着高阳公主以及敛裾施礼的萧淑儿歉然道:“本王有些私事,需要二郎帮衬一番,扰了你们的清净,实在是心中有愧。”
高阳公主并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但是对于公事她一概不过问,笑道:“自家哥哥,有什么愧不愧的?能够帮得上青雀哥哥的忙,我们自然鼎力相助,哥哥万勿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