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陶潜会出手?”宁策看向棋盘,此时棋盘上已经不再是纵横捭阖黑白交错的棋子,而是一种类似于玄关镜法器亦或者仙人们掌观山河的术法神通倒映出来的下边的气象景观。
在那里,周身气象最为恢宏的是那一身青衫人影以及一身粗布麻衣身形瘦削的老者。
水神共工,陶潜。
这两位皆是轮回境的大帝人物。
只不过棋盘中身负气运最为浓郁甚至使得那道人影都模糊不清仿若云缠雾绕之人并非是这两人,而是身躯修长如玉的少年人。
自岛境而出踏足洪荒古陆背负着整座轩辕一脉气运的姬歌。
虽然在场之人他的境界最为低微,但却属他气运最为滔天浓郁。
“只是做了最坏的一个打算罢了。”老道人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不过不得不承认,青荫福地确实是一座龙兴之地。”
“前有陶潜后有姬青云,再往后百年姬歌也是板上钉钉的轮回境。”
“啧啧啧,若是他们这三人当真执着于洞天福地的名次之争,只怕往后也只会有‘福地洞天青荫直上’一说了。”
“哦,跑偏了。”老道人瞅了眼对面某人递过来的阴沉目光,轻拍额头,笑着承认道。
“人老了,做事总是爱多寻思一些,比如这次姬歌和某个小妮子把主意打到了共工的身上。”说到这老道人停顿了下来,转头看了身后正在拿捏着自己肩膀的伍子胥一眼。
后者立刻会意,在随身携带芥子物中取出一壶酒,有些极不情愿地递到老道人面前,眼神哀怨地说道:“老祖,可就仅此一次啊。”
“行了行了。”老道人眼神一亮生怕自己徒弟会反悔似的赶忙接了过来,等到酒壶到手以后,这才说出了后半句,“这么小就婆婆妈妈的小心之后讨老婆都是难事。”
伍子胥听到这本就哀怨地神色更添几分惆怅。
“愣着干什么?!”老道人抱着酒壶佯怒说道:“对面还坐着一位呢,不要让人家说我们待客不周!”
伍子胥轻哦一声,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一酒水碰撞这壶壁叮当作响的酒壶,托送到宁策的身前。
这也就是看在宁策大人的面子上自己才肯再取出一壶,对面若是再换一个人,哪怕是十二祖巫降临自己也不鸟他们一下。
还想喝自己的酒,喝马尿去吧!
老道人摩挲着手中玉壶,笑眯眯地说道:“可能在你眼中我这个徒弟比起姬歌要差一些,可这酿酒的功夫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同辈中人绝对无人能够出其右。”
听到老祖当着外人还是宁策大人的面这么赞誉自己,伍子胥满脸羞红,也就是现在地上没有条地缝,不然自己指定就已经钻进去了。
宁策笑而不语,还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老家伙倒是实诚的很。
“能够闻得出来。”宁策轻轻一嗅,说道。
“那还能有假?!”老道人一把将自家徒弟手上的酒壶一臂揽了过来,笑着说道:“忘记同你小子说了,我认识的宁策可是滴酒不沾的。”
感觉到自己被骗了的伍子胥冲着老道人狠瞪着眼,就差张牙舞爪地猛扑上去了。
自知理亏的老道人嘿嘿一笑,对着自己这个宝贝徒弟安慰道:“子胥啊,这壶酒就先放在我这。”
“寄存,寄存啊。”老道人生怕徒弟同自己生闷气,加重了语气解释道。
宁策呵呵一笑,对此并不阻拦也不否认。
在千年前自己身边的有熊氏还没有失踪,温稚骊也还如同跟屁虫一样跟随在他们两人身后的时候,自己确实没有喝过一壶酒。
原因很简单,喝酒会让温稚骊那丫头不高兴,而温稚骊不高兴了,有熊氏就会对自己板着脸开始对自己“说教”。
只是现在自己已经饮酒八百年了。
于是他轻轻打了个响指,手掌一翻,手中便多出了一此时本该在老道人那的青玉酒壶。
“那是千年之前了。”宁策拍去泥封,抬起手臂仰头将玉壶中算作是伍子胥自身灵气所酿的美酒倾倒入口。
老道人看着空空荡荡的手肘处,又看了眼酒水倾洒浸湿了胸前大片衣襟的宁策,眼角抽搐满脸心疼地哎呦一声,“真是暴殄天物啊!”
看到这一幕的伍子胥眼神一亮,这才是自己千年前所知的那个冥海不归人。
天下风流宁策只输轩辕,但若论豪情洒脱,轩辕却不如宁策。
最起码他伍子胥是这般认为的。
宁策放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壶,一双璀璨星眸略带朦胧醉意地看向神色复杂的伍子胥,爽朗高笑一声,“酒不错。”
伍子胥轻咳两声,咧嘴嘿嘿一笑,“宁策大人喜欢就好。”
“言归正传。”宁策将青玉酒壶轻轻抛还给了老道人,“这盘棋局你还有多少后手未露?”
老道人满脸心疼地接住空荡荡的酒壶,往下试探性地倒了倒,果然不出意外,一滴都没有了。
而后他神色哀怨就差老泪纵横地摇着头嘀咕道:“没了,一滴都不剩了。”
宁策白了他一眼,静静等待着下文。
他知道他指的不是这个。
“既然知道会把青荫福地圈外棋盘中,自然就会事推演一番,只不过这一推衍就看到了青荫福地中的大气象,所以这才会有所准备的落子。”
“退一万步来说,其实哪怕那个陶潜不是轮回境,但凭借着姬青云的人脉,靠着青荫福地这些年积攒下的深厚底蕴,想要请动一位轮回境强者出手也不是多大的难事。”
“明白了。”宁策食指轻敲桌案棋盘,闲散慵懒,略显醉意地应了一声。
“帝江知道你在算计他吗?”宁策继续追问道。
“他知道与不知道对于当下又有什么关系吗?”老道人将空空如也的青玉酒壶递还给伍子胥,反问道。
索性自己手上还有一壶,这也是件值得自己多说两句的幸事。
“明白了。”宁策双手按住面前的棋盘缓缓撑起身来,在轻吟一声后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而后便径直向那座“天下”走去。
酒过之后,他这个局外人现在也要入世去了。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背对着老道人的宁策停住脚步,身形微颤,嗓音有些沙哑地问道:“这世间有没有连你也算不到的事?”
正襟危坐的老道人沉吟了许久,迟迟没有给出答案。
“知道了。”
宁策在留下这三个字后高大的身形向人世间猛坠而落。
“老祖,宁策大人已经走了。”伍子胥轻轻摇晃了下老道人的肩头,提醒说道。
从恍惚失神中醒了过来的老道人看了眼面前空落落的座位,神情凄凉。
很难想象,这位在时间长河游渡数千年之久的老人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若是他当真能够做到算无遗策,那如今自己面前的那个位置坐着的就不会是宁策了。
如果那人还在,自己不会也不敢让其后人入局,甚至巫族同百族之间持续了千年之久的征战也早就结束了。
只是大道修行,最忌讳也是最不可能的就是那个如果。
“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老道人轻轻抿了口青舀酒,悠悠开口道。
随后他那只沧桑且布满褶皱的手掌轻轻拍打着膝盖,哼唱了一首当年不知名的歌谣。
“帝子降兮古洲,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冥海波兮木叶下。”
...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而后他又抿了一小口青舀酒,缓缓站起身来。
“妙!顶破天的妙!”老道人背着双手朗声笑道。
青舀配歌谣,天下良配。
白衣配帝子,千古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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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兵镇西南一边城墙上的安静被一声从天而降的巨大声响给硬生生的打破开来。
因为这道巨大声响,使得一直盘桓在城外的那最为临近这边的两支重甲骑军霎那间如潮水般向后退却了十里之地。
其实并非是这两支重甲骑军胆子太小,实则是因为某人降临的声势太过浩大。
大到这一座横亘数百里之地的巍峨城墙被其震踏下去了十数丈有余。
远远望去,那道屹立数百年不倒的城墙硬生生低矮了许多,显得怪异无比。
震散了一身酒气的宁策负手站在城墙上,对于两支黑压压如潮水又重新围拢上来的重甲骑军不问不顾。
在喝了那一壶青舀酒后,他就要来这等一个人。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够打得过他。
毕竟那人在十二祖巫中坐在了首席的位置上。
其实先前在天上自己就不该问那句话,因为那老头就是在用阳谋算计帝江。
有人打了你的徒弟你这当师父的到底管不管?
虽然宁策不喜欢下棋,但这些摆在明面上的道道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更何况打人的还是温稚骊。
连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当然这也是老家伙对自己的阳谋算计。
穆然间,宁策眯了眯那双丹凤长眸,“来了。”
与此同时,在姬歌的神海深处,原本坐在王座上正在沉睡的某人猛然睁开的双眸。
神意流转,湛然若神。
这个真正跟脚在冥海俊美无双的黑衣男子双手搭在王座上慢慢撑起身子,脸上神情快意至极。
继而身为剑灵的他舒畅气爽地笑道:“且待我伸个懒腰!”
他果真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此时,姬歌轻吟一声,同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两人动作如出一辙。
一黑一白,宛若一人。